第十章欺师灭祖
与座佛愤慨道:“西尘子乃是贫道的师兄,若不是当年他一意孤行,不听贫道劝阻,豢养了几尾噬心鱼补气,又怎会招惹到五宗十三派齐来讨伐我崂山道观,又怎会落得一个拔剑自刎的下场!哦……贫道知晓了,这些年间,你久在海中修炼水术,这方道板定是你无意中所得吧?” 孙九子含笑道:“师傅所言不差,这方道板确是我在海中觅得!既然说到此处,师傅可否记得道板上的字迹?” 与座佛捋着拂尘上的银丝,回忆道:“落叶寄思埋故里,彩霞逐日月逍遥。遗望洞空沥岁月,流连古鱼卧心肠。若论胜败时尚早,吾辈不绝气长存。”与座佛情深意重地诵读了师兄西尘子在临死之际题写的字句,心头的痛楚已然掩饰不住,他顿了顿神,隐去了几分悲色,说道:“此乃我师兄西尘子将死之时所题,与你的恶行有何牵连?” 孙九子苦苦一笑:“当年,师傅予弟子留下了四句箴言,如今,弟子正是凭得依甲求道这四字藏言才有了今时今日的修为。唉,师傅又怎会读不懂西尘子的笔墨!” 与座佛闻言一怔,又再次回想起西尘子的遗留绝笔。回忆片刻,突然一敲自己的脑壳,字字道:“落、霞、洞、鱼、尚、存!” “正是落霞洞鱼尚存。呵呵,落字打头,存字垫尾,六句七字,依照诗序藏下前四字,尚存二字有心者又岂会视而不见?看来,西尘子的道行果然是更胜一筹啊!” “孽缘,孽缘啊!西尘子,你真是人死心不死,死性不改啊!”与座佛一脸的神伤,摇头道。 “师傅,当年五宗十三派齐聚崂山,名义上是主持正义,实则还不是为了各家的名望。试想一下,一旦西尘子食得了三尾噬心鱼,仅凭一己之力就可使我崂山道观一枝独秀,其他的门派又岂可比肩?说来道去,所谓的清理门户就是一个争名夺利的幌子!而西尘子也正因有你这位薄情寡义的师弟才枉送了自己的性命!”说到此处,孙九子双目中满是怨恨之光。 “孽障!”一声怒喝,与座佛随音一甩拂尘,一股气道直挂孙九子的身前。 孙九子并未躲闪,叠步一个交错,手腕一反,迎声一掌撞去。两股力道相抵,交合出一声闷音。孙九子不为而动,傲气凛然地望着眼前那位敬了几十年的恩师,此刻他的眼神中锋芒毕露,再也没有了往日间的敬让。 与座佛楚楚地一笑,笑着自己的糊涂,笑着眼前这位昔日的弟子不知天高地厚。一转念,心意已决,这门户中的祸害必须尽早清理!他往前渡了几步,朗声道:“孙九子,你命休矣!”一句厥词,紫府间已有白烟缓缓升起。 孙九子依旧面不改色,单步迎上,双掌在胸前画出了一个十字。 与座佛含笑道:“渔家之道,竟敢在本座面前逞强,今日我便送你回乡!”说完,右臂一摇,凌动出一个金色的光圈,光圈越旋越大,光色也越发闪耀,再一提气,势在必得地要将这团正气全力打出。谁料,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与座佛的气息却突然急促,体内产生了一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心头一惊,气力顺然而降,没有精气提神,眼前的光圈瞬时就消失了金彩,只余下了一丝抖动道袍的力度。 与座佛还未回神,就听见了孙九子的一声阴笑:“呵呵呵,如今师傅年迈体衰,却是不能再如往常一样威武喽!弟子修炼了二十七载渔家之道,今日满师,就让九子予这养心阁内演练一番吧。”说完,孙九子的双掌往着胸前一压一拔,登时一股黑气便从前心涌出,略一蓄力,那股黑气就膨胀了起来,飘飘然地往着身前一送,与座佛便心知不妙! 那股黑气不疾不徐地游动,在与座佛的身前稳了下来。期间,与座佛几次尝试提气,二脉中却如同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阻隔,任凭其如何奋力也突破不了这堵围栏!无奈之下,与座佛也只有坐以待毙,眼睁睁地望着那团随时都要吞噬自己的乌烟瘴气。孙九子目光如电,字字道:“若论胜败时尚早,吾辈不绝气长存!师傅啊,西尘子所言极是,成败萧何,怎能如您所愿啊!”话落,势起,那团黑气即刻往着与座佛的前心撞去。 嘭!一声巨响,养心阁内一片尘埃飞扬,孙九子心满意足地望着眼前,几十年的师徒之情已然在烟尘中幻灭。烟消云散,景色却绝非如他心中所愿!只见蒲团前躺着一具涂彩的泥胎,其身形样貌,衣着打扮,显然是为与座佛而量身打造。 方一愣神,就听见门外有一个熟悉的声音飘来:“曲曲渔家之道,竟想谋害本座的真身,不晓道中有道之理,又怎能配得上师满二字!” 心头猛地一颤,孙九子惊慌失措地扭过了身子。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黑暗中婵婵映入门里,门里门外如同两世相隔!琉璃灯光洒落在其银丝发线,凛染着与座佛一身咄咄逼人的仙气。再回首看看地上的那具前心穿洞的泥胎,心中的疑惑瞬间转化为了极度的恐惧,一声“师傅”喊得声若蚊蝇。 与座佛的嘴角含着淡淡的笑,他摇了摇头,柔声道:“为人在世,常念叨几分苦涩,尝不得雨露甘甜,心中便有愤世嫉俗之想。一朝称心,本性自会膨胀,哪怕做成了人中龙凤,心欲又岂会因此而止呢?”说到这里,与座佛目光如电射一般往着孙九子的双眸一夺,吓得早已心乱如麻的孙九子应时倒退了三步,身形也矮了三分。与座佛悠然的隐去了目光中的厉神,轻轻地叹了一口浊气:“唉,我不杀生却赐你一把夺命之刀,你虽有过,其因确是因我而起。唉,真是令贫道为难左右啊!” “师傅啊!”这一声,孙九子喊得撕心裂肺,抖尽了心中所有的恐惧,他一个踉跄扑跪在地,把头颅深深地往下一埋,楚楚道:“弟子蒙受师傅几十年的庇荫,今日所为并非是九子的真心实意啊。要怪、要怪、要怪便怪那尾噬心鱼在弟子心中作怪,黑了弟子的心脾肝肺,这才作下了大不为的恶事啊!” 说到这里,他挪动着膝盖往前爬了爬,一抬头,脸上已经有了泪渍:“师傅,九子大逆不道,悖逆了人世间的常理,当是罪该万死。可是师傅常念天意二字,一切的一切,皆因那方道板而生,当年若不是我那位大师伯走上了旁门左道,亦不会有弟子今日之径啊!师傅啊,弟子食鱼,一心只想光大门风,还望师傅念及九子平日中所积攒的功德,网开一面饶了九子的性命啊!”说完,孙九子再次把头颅埋下,伏在了与座佛的身前,吟吟抽搐。
与座佛目光暗淡地望着脚下,语气中颇有几分惋惜,道:“一条鱼抵数年功,几行字毁师徒情。唉,想不到那曲曲几尾噬心鱼接连害我两辈英才,看来这人心掌握确是差不得一分一毫啊!孙九子啊,你的因果善恶亦有贫道的一半,今日我若是夺去了你的性命,称公道确为不甚。不过,我三清道观绝非藏污纳垢之所,也绝容不得一个满身黑气之人从崂山师满!如今生死一线,但要看你这条气脉是否正宗喽!” 此言一出,孙九子立感胸气澎湃,一抬目,眼中是与座佛的一脸威严。再垂首,气息更是不匀,心中暗想:“与座佛的言下之意,无非是令我自行毁去功力,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去。一来一去,几十年的心血岂不是要付之东流,他日回到乡野,我孙九子还是那个人人耻笑的异人。若是不听其言,与座佛的法力却高深莫测,说不好就要丧命于此!唉,那碗香茗是我眼睁睁看他一饮而尽,如今他却为何安然无恙呢?” “怎么,你不甘心吗?” 与座佛一声喝问,在沉寂的耳边一炸,思绪一沉,孙九子苦苦哀求道:“道家之术是九子几十年的苦心历练,亦是师傅您的心血栽培啊!师傅,难道您就忍心……” 说到此处,与座佛一摆手拦住了下文,他生吞了一口气息,稳住了摇摇欲坠的身形,无力说道:“我崂山道观已经容不下你,你去吧。出门之时莫要忘了进门那刻所讲,做回你的山人渔夫,再也不许提及我的名号。滚!” 这突如其来的一个滚字,对于孙九子来说,无异于重新捡回了性命,他暗压喜悦之神,规规整整地磕了三个响头,起身时,目中含着虚假的不舍,一步跨出,心情如释重负,一个闪身,便已落在百步之外。 屋内,与座佛再也坚持不住心口窝的顶撞,一口鲜红沁在了孙九子曾经跪过的方圆,身子一歪,僵倒在了这个名曰养心却不得人心的阁中。 一声沉闷的钟响撞进了与座佛的耳轮,撑开了乏重的眼皮,门外笼罩着清晨中的寒丝。透过朦胧,昨夜的一切清晰地在脑海中浮现,僵硬的身体中又多了几分寒意。 一番吐纳,可以暂时压抑住互相冲撞的气血,端起平日间的步伐仅算得勉勉强强。一个中年矮胖道士迎上前来,身子一鞠,担忧道:“师傅,您这是……?” 与座佛强颜苦笑道:“为师无碍,只是身骨有些疲乏。志方啊,你加快腿脚去一趟十八里铺,镇子西边有一座赏月茶楼,那里,跛脚僧怕是不耐烦了。” 那位法号志方的道士是与座佛的二弟子,此人久得与座佛的栽培,虽然资质一般,却凭得一股韧劲修得了同辈中翘首之功。他跟随与座佛多年,为师其态不佳,只需打眼一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