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命悬一线
孙九子空中稳住身姿,惊愕道:“鬼眼……”摇了摇头,暗想道:“他日,鬼眼二字贫道只当是传言笑谈,不曾想,世间确真有此人存在,看来今夜贫道若是不除了尔等,日后必会成为我心头之患。”心意已决,孙九子再也顾不得百日内不能杀生的法约,当下掐诀念咒,一摆墨龙杖,龙杖上的那颗龙头便张开了血盆大口,龙须也随之灵动了起来。一吸一合,宫天白身前的那股黑气便往着龙嘴中赶去,几下旋卷,便完全被龙嘴吸了进去。又一转念,邪术再施,龙头突然间就脱离了墨杖,飞进了那颗水球。龙头一入,水球立有变化,水形鼓胀一番,竟然幻化成了一条大鱼。鱼头鱼尾,鱼鳞鱼鳍,无不栩栩如生。一阵摇头摆尾,大鱼的凶相也显露了出来。鱼嘴一开,露出了两排锋利的牙齿,犹如两道整整齐齐的刀山一般。孙九子冷冷一笑,道:“大鱼听话,吃了这两个伢仔,害命一说可莫要记在贫道的账上。” 话音方落,那条大鱼却早已迫不及待,鱼头一晃,鱼尾一摆,游动起来的姿态如在水中一般。鱼眼中闪着贪婪的神色,早已把宫天白当成了红虫鱼饵,对其眼中的光色也是毫不畏惧。鱼身突然伸拉成线,疾速地扑了过去。眼看宫天白就要成为大鱼果腹之物,另有一个身影却突然挡在了宫天白的身前,一条闪着金色线谱的左臂,带出了一个力势千钧的拳头,以更加迅疾的速度捅进了大鱼的口中。 “要吃便先吃了你宫家二爷,我倒要看看你这条妖鱼竟有多大的胃口!”一声暴喝,宫天笑的拳头也随之伸缩了起来,一进一出,无不打出了周身的气力。那张硕大的鱼嘴随之鼓鼓囊囊,刀尖一般的鱼牙咔嚓咔嚓地剧烈咬合,前赴后继却未见得那条rou臂有丝毫变化。 孙九子眼见其势,手上立有动作,只见他手腕一翻,五指合并成一个嘴巴的形状,拇指在下,四指朝上,一开一合控制着大鱼嘴巴的张度。猛然间,孙九子的五指豁然分散,一张鱼嘴亦是扩展成一个巨大的口子。手臂一个前伸,大鱼一个扑跃,五指从下往上一提,鱼头随即甩出了夺食之势,咕噜一个吞咽,江滩上哪里还有宫天笑的身影!孙九子依旧牵连着大鱼的嘴巴,五指一阵捏动带动着两排利齿,有滋有味地咀嚼着得来不易的美食,一个硬梆梆地生吞,鱼肚子便也鼓胀了起来。 这一切的变故只在俯仰之间,宫天白眼睁睁地看着二弟被大鱼果腹,纵有心阻挡却无力站起身子。前番那股黑气已然将其体力尽数吸干,若不是宫天笑抢前一步阻拦,进入鱼腹之中的必将是他!此时的宫天白已经完全丧失了斗志,他目光呆滞地望着那双俯视着自己的鱼眼,鱼眼中凸显出来的凶恶在他看来也是毫无威慑。鱼头逼近,他却有一种求之不得的解脱感,身子不由自主地前倾了过去。 孙九子手腕一抖,大鱼又是一个扑食地动作,一口便将宫天白的身躯含入了半截。 整个世界突然没有了声音,黑暗充斥着瞳孔,闭塞了所有的感官,宫天白的心也自然而然的沉寂了…… 孙九子冷冷地看着自己的手段,却没有往日杀生的快感,心中甚至还有一丝莫名其妙的惋惜,惋惜这两个天赋异禀的少年就这样枉送了自己的性命。一顿,一回神,他顺然恢复了凶残的本性,自嘲的一笑,嘲笑自己怎会心生怜悯,毕竟这种心魄已经四十年间没有过了。 孙九子乃荆州南境人氏,自幼家中贫寒,一家老少依偎在江边作活。与水相搏,靠天吃饭的清苦日子倒与断江寨的百姓相差无几。 那一年他二十有六,身为家中的长子却早已担负起了繁重的劳务。每日行舟撒网,耕作田头几乎是生活中的全部。看着儿时的玩伴一个一个的离开了家园,又一个一个的携妻带子返回家乡小聚,本来就性格孤僻的他更加封闭了自己,甚至一连数日都不会与人搭言。独坐江边,瞭望远方是他唯一的喜好。 这年深秋的一个傍晚,孙九子又如往常一样来到了江边,扔下几颗石子,聆听着风吹浪尖的响动,望着苍兮兮的江涛,泪水与平日一样的悄无声息。 “无量天尊,这位渔家可是江边的住户,贫道仙游至此,欲求片瓦遮身,不知可否讨个方便?” 孙九子抬头一瞧,眼见身前站立着一副高大的身梁。一身青衣道袍,一副金鳞道冠,一杆银丝拂尘搭在左肩,衬托着来者的道骨仙风。此人清瘦,年约四十左右,眉清目秀,温文尔雅,脸上浮着淡淡的笑容,予人一种说不出的亲近感觉。这种感觉,孙九子从未有过。 眼见孙九子并未搭言,那道士依然笑道:“既然行不通方便,贫道也就不讨饶了。”说完,道士浅礼微施,拂尘一摇,洒步就要离去。 “若是道长不嫌寒舍简陋,可与我前行几步,那边就是小民的居所。”孙九子一说一指,表情木愣呆滞。道士深深地看了一眼,笑容再次浮显:“那、贫道先行谢过了。” 二人一前一后,洒洒往着茅舍走去。一路上,道士眼观其背,已经看透了几分隐情。 渔家人虽是清苦,却有着淳朴的待客之道。重新燃起了炊火,闷上了一锅平日里舍不得吃的黄米,再配上几碟菜干,倾尽所能招待着这位素昧平生的过客。一餐前后,没有过多的寒暄,孙九子睡进了柴棚,把自己的小房让给了那位道士。 夜已渐深,余下的只有虫鸣。孙九子透过棚顶的残缺,仰望着寂寥的星斗,一阵阵惆怅侵蚀着心尖。嘭、嘭、嘭。几声打门的声音钻了进来,门外道:“小施主既然无心安寝,可否与贫道闲谈几句?”门扇一开,道士走了进来,笑着道:“此时静爽,若是江边游步,定会清心怡神。人生百味,苦乐皆存心间,天造其人之异必是相宜之材,一味苦闷岂非大丈夫所为!”
暗语一提,孙九子登时一阵大惊,方要搭言,道士已然背手而去。孙九子跃身跳下竹榻,紧随其后走往了江边。 江风送爽,略带着几分寒意。二人前后钉步,眼望着前赴后继的江涛,道士朗声道:“礁石坚硬,江水却能以柔克刚,胜乃在于迎头而进,经久不息,败则在于墨守成规,以逸待劳。”说着,道士回首望向了孙九子,再道:“你整日不开言调,却是满腹怨天尤人之词,天赐铠甲,你也不知擅用,若非见得渔村闭塞,贫道不忍你的前程,此时我早已落身在千里之外,哪有闲暇搭理你这庸汉?” 孙九子一阵迷愣,更是惊讶于道士所言,一身铠甲!这正是孙九子自卑之处,他自幼生得一身鱼鳞,故此羞于见人。想到此,孙九子依旧无言以对,木讷的望着道士。 “你你你,你乃庸俗之辈!”说完,道士又把身子背了过去,听风看水,捋动着几缕青丝。 一阵沉默,道士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道:“话不在多,意不在明,天色业已不早,施主还是早些安歇吧。”说完,道士径直而去。 回到了柴棚,孙九子依旧辗转反侧,终于熬到了晨鸡报晓,再顾屋内,早已是人去楼空。但见台案上压着半张草纸,请来了一位识字的先生,这才明其所意。纸上写到,渔靠水作依,鱼凭鳞做甲。渔遮鱼所求,鱼避渔中道。四句藏言,孙九子百思不得其解,后又请来了一位智者,这才顿悟出其中箴言。每句取一,乃是依甲求道! 不日,孙九子便起身离开了渔村,背着一只简单的布囊,怀揣着仅有的几个散钱,行餐露宿,风尘仆仆,一路上不遗漏每一座仙山琼阁。几经岁月,这日走到了崂山境内,一阵晚钟回荡在山涧沟谷,音色中似乎透着几分熟悉。循着钟音上行,步步登高,一座威严浑厚的黑色门宇渐入眼帘。仰首望去,一块方正的牌匾悬挂在门庭顶部,上书四个金字,“崂山道观”。 孙九子理了理衣服,擦了擦额角间的细汗,抬手方要砸门,门却左右一分,一个提着灯笼的小道童从门里迎了出来,一撑掌道:“无量天尊,施主一路辛苦了。” 孙九子方要道谢,道童抢言在先:“施主不必多礼,且随我来。” 孙九子不知所故地跟随在小道身后,走过一条狭长的匝道,目景豁然开朗。远远望去,一条长长的白石阶梯层叠而升,一座雄伟壮观的主殿高高矗立,殿中央竖立着一块长匾,镌刻三个红字,养心阁。 小道士一路向前,并未理会孙九子的走走停停。转身殿后,来到了一间小阁,有几个道士早已迎候在此。互礼过后,便要其在此沐浴更衣。一番梳理,褪去了一路的风尘,再次走出之时,孙九子的容貌已是焕然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