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来自城主府的邀请
暴乱的黄尘世界中,不知何许方位,一棵巨树遮蔽了数百里方圆的上空。 黑日下的黄尘狂流自四面八方涌来,交汇转旋,犹如巨大的漩涡,消没在巨树的阴影之下,仿佛,这里才是尘流的中心。 巨树之下宛如一个独立世界,任由周遭黄尘狂乱,此间独享太平。 树冠极高,仿佛远在云霄之上,初入这个世界者,无论在地平线上任何一个方位,只要抬头远望,都会看到一颗巨大的树干,为云雾缠绕,直抵天际。 无数屋檐廊角以树干为中心,鳞次栉比排列开来,并为八条起自中心的大道分割成八个区域。 这里不再是黄沙漫天,贫瘠苍凉,反而四处葱茏,车如流水,行人熙攘,乍看之下,与外界之城无太多差异。 树干之下,则是这个世界的核心,一座匍匐于地的庞大山峦,如虎盘踞,俯视着两个世界。 几乎占据了半个树下世界的山峦,正是城主府所在。 或者说,这座山峦本身,便是城主府。 无论自地平线上的哪一个方位进入这个世界,都能够仰见山峦上的巨大城主府,同时清晰地感受到那座府邸里散发出来的脉脉威压。 黑日席卷至深时,通过四象进入黄尘世界的外界修行者们基本都来到了这里。 这其中,包括不少的原本迷失在尘暴之中者。 隐藏在兜帽之中、神色凝重的赵玉勤同样出现在通往城主府的其中一条大道上。他远远吊在一众修行者后面,似乎对于城主府的邀请并不十分上心。 与黄尘世界的遗民一样,这里的人对只存在于代代相传的传说中的外界来人倍感好奇。 比起这些平民,身披乌墨重甲且手持长戟的那支巡城卫队却是一脸谨慎。 这支十余人的队伍甲胄鲜亮,制式与诸戍的旧甲大抵相同,但明显是新近工艺和不同材质,甚至修行者们可以感受到甲胄上有天地气息流淌。 在这支队伍巡过之时,大街上二十余名外界修行者停下喧嚣乃至争执,全都安静下来。 这支队伍不仅仅是装备精良,每个人还是实力不弱的修行者,其中更有数名天师境界的强者。 一支训练有素的修行者军队远非同等境界和数量前提下的散修可以抗衡,在他们面前,散修们与凡人们面对他们的军队无异。 “竟连巡城卫队皆是修行者,这座城主府,似乎比预想中的还要深不可测啊。”一个眉发皆白的颀瘦老者微微仰望着远处那座山府,耄耋的面容在他的语气中显得极为阴沉。 这个墨袍老人的前面站着一个金发玉颜的半大少年,两边则是一对头戴金箍、袒露半肩的古怪男子,这却是此前试图抢夺何青松的飞剑“千年玉金蝉”四人。 “区区一群消失数百年的小城贱种,能有什么底蕴。”少年一脸鄙夷,这座盘踞半个世界的城主府虽然不小,比之他的家族领地,也不过一山之一石罢了。 “少主所言极是。”老者苦笑,心里不免有些担忧。 担忧这个桀骜傲慢的小主子的安全,更担忧自己的性命。 即使是一名圣境强者,在这么一座城池面前,也必须收敛起自己的傲然,更何况是此行的他们,哪怕,他的小主子确实有杀戮圣师的手段。 少年的声音不小,足以引起周遭平民的注意,不少人极为忿然,然而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他们只是对这四人怒目以视,甚至未出声指摘。 “哼,果然是一群贱种。”少年无视这些人愤怒的目光,言语依旧恶毒。 这一切同样落在其他的修行者眼中,看好戏的有之,凝着眸子猜测四人身份的亦有。 此时躲在一个最不起眼的小巷里的赵玉勤就是后者之一,他的目光扫过一老一少的背影,然后在另外两人身上停顿了一息。 他感受到了极度的危险,只知源自这四人之中,但不知确切。 于是,他敛去气息,隐入黑暗。 他现在的目的,早已不是自三清山带来的任务。 而是要在某些事被泄露出去前,亲手将某人除去。 既然目标不在这里,他自然要去他处追觅。 不过,他尚未离开,一个身影已出现在他的面前。 即便他隐匿了气息,隐藏在这样的角落里。 这个身影出现的时候,黑暗的角落里仿佛生起了明亮的气息。 隐藏在黑色兜帽下的赵玉勤似乎对光明已极不适应,他深眯双眼,警惕地看着来人,但没有动。 来人境界极高,他不敢轻易动。 未动,并不表示没有任何防备,毕竟,这人极有可能是冲着他而来。 光与暗极为分明地在两者之间呈现,然后互相吞噬。 赵玉勤的天境巅峰修为,居然不能在对方静默的攻击下支撑十息时间,光明顷刻便兵临城下。 眼见自己就要被光明吞没,黑色兜帽下的赵玉勤脸色惨淡更胜死灰,冷汗如雨,洇湿了一身。 他没有束手赴死的念头,哪怕在光明的碾压下,黑暗不可能有任何机会。 外界黑日深临,此间光明压城。 赵玉勤以指为剑,聚气在左手的掌心画下一个玄奥的血符。 却是此时,一道剑气倏现,直直逼退了那光明,在血符即将完成之前,乱了泾渭。 光明与黑暗重新融为一体,脸呈病态的赵玉勤终于看清了携光明而来之人,也看到了那道剑气的主人。 “圣光法器,今日有幸得见,殊谢这位先生。”出现在两人中间的后来者朝着携光明而来的那个中年剑客点了点头,道,“老朽赵巽,亦是这条通往城主府八道之一的巽道之守护,两位都是的贵客,当以和为要。城主大人已在府中设下宴席,静待着各位贵客。” 说话的老人一身粗麻灰袍,发白如雪,沟壑脸庞已经让人看不出他的年龄。 赵玉勤有着极强的感觉,如果不是这方天地规则限制,此人只怕早已晋阶圣境。 身穿一件旧净浅色棉袍的中年剑客不知何时已经收起法器,似乎知道只要这个名为赵巽的老人在,他没有机会除掉赵玉勤。他在赵巽的恭请下,率先离开小巷。 赵玉勤抱拳谢过赵巽,却迟迟未动。 “那城失落于此界万载,早已无所谓正邪,在这里,唯有城主大人之意志。”赵巽看出对方的忧虑,微微一笑,解释了一句。 说完,他朝着赵玉勤微微躬身,然后如来时一般倏然,消失在昏暗的小巷中。 赵巽离开足有半晌,赵玉勤方确信那个中年剑客不会再折返,这才将那股酝酿于胸中的气息平复下去,踉跄着消失在黑暗之中。 他当然不会尽信赵巽的话,不过,城主府设宴,他必然会去。 几乎在赵玉勤前脚离开这条小巷,一个身影后脚也出现在半晌前三人交锋的地方。 许是因为这里比外面的巽道要显得昏暗太多,以至于这个瘦削的身影是怎么出现的,都难以探究。 这个仿佛经历了很多事情的年轻人有着一张极为平凡的面孔,他的长衫破损得颇为厉害,身上还有不少伤痕,看痕迹,应该是受到了尘兽的攻击。 他与大多数出现在这个树下世界的外界修行者一样,都是收到了来自城主府的“邀请”。 若非如此,以他们的实力,且不说外面黑日降临,寻常光景里,也不可能这么快便得以出现在这座巍峨的城主府面前。 穿过八条大道,抵达城主府脚下的修行者们逐渐聚集在各个门前宽广的空地上,这块联结在一起的巨大环形空地与高大的城墙一样,皆以泛着暗白玉光泽的坚硬石材铺就。 来自外界的修行者们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这些暗白石材上隐隐流淌着的天地元气气息。 这些气息与那些萦绕整个树下世界的脉脉威压同出一源,或许用赵巽的话来说,尽是源自这个世界的主人的意志。 何青松居然也受到了邀请,出现在其中一条大道上,与他同来的还有一脸担忧的卫莲。
她既担心东林益,同样担心东林戍里的所有平民。 “不用担心,至少有大人的那几位朋友在。”短短一路,何青松已经不知是第几次这样安慰卫莲,“我们只要去城主府与大人会合,很快便能知道戍守大人的情况。” 紧跟在何青松身边的卫莲忽然身形一滞,随着前者便感受到一股庞大的气息在身边爆起。 “不好,是他!”何青松这才认出前面一众修行者中的那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重伤东林益的罗成通。 他还来不及制止,卫莲已如离弦利箭一般射出,握着霸道的玉拳朝着罗成通的背部砸了过去。 罗成通毕竟是天师修为,而且境界远高于卫莲,更是擅使诡计,对于后者这样先露杀意的攻击,自然可以轻易避开。 然而,他不仅不避,反而转过身来,居然准备接下卫莲这一攻击。 卫莲的拳古朴而霸道,罗成通的修为即便远高于她,但毕竟不擅力量,如果这般迎击,必然会受创不浅。 罗成通这等阴险小人,行事断不可能这般光明正大。而他那狞笑的面容,更坚定了何青松的猜测。 千年玉金蝉在它的主人动了这般心思时便已离袖,疾速射向已经伸出一掌的罗成通。 卫莲的攻击速度极快,但在何青松的飞剑面前,显然要略逊三分。 飞剑在卫莲之前,与罗成通的一掌交撞,爆发出了绚烂夺目的青色流光,只是这天地元气形成的青辉之中,还夹杂着黑色浊雾。 卫莲脸色一变,急急将拳势收回,拳上霸劲移转直至脚下,暴烈的力量崩碎了坚石地面,方才生生止住攻势。 罗成通在与飞剑的对抗中完全落了下风,心思一转,趁着爆退之机折身闪入人群之中,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卫莲试图追去,这时何青松赶到,将她一把拉住。 未等依旧愤怒的卫莲挣脱,何青松已顺势揽住她的纤腰,疾退回去。 “吾闻有蝉鸣,小友,你的法器可否借老朽一赏?”街上众人只听得有洪亮嗓音于耳边振响,待得回过神来,已见刚才卫莲踏碎的那块地面上安然站着一个高大的麻袍老人。 这个火发老人异常高大,即便何青松两人已经退离距其丈许,仿佛仍处在他的身影之下。 何青松将卫莲护在身后,斗笠下的神情凝重,身上气息隐隐流转到了巅峰。 能令他如此慎重以待的,圣境之下,必然只有一线之隔的天师大圆满境界。 “呵呵,是老朽唐突了。”火发老人先是一愣,旋即尴尬笑道,“老朽乃这条通往城主府八道之一的离道守护赵离,刚才的冒昧令小友见笑了。” “前辈言重,在下何青松,这位是东临戍理事卫莲。”何青松敛起气息,抱拳道。自然不提借赏飞剑一事。 赵离也未多言,毕竟对于修行者而言,本命法器便等同于自己的性命,怎可能轻易借出。 他朝何青松两人礼貌性地点了点头,然后就地抱拳转身一圈,对所有的外界修行者道:“城主大人已在府中设宴,恭请诸位移步。” 只不过话音尚在,他已离去如风。 “这个何青松,可是那人身边的那个何青松?”围观的人群中,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盯着何青松的背影,问旁边那个珠光宝气的富态男子。 “回主子,主子好眼力,正是。”华服男子躬身下来,一脸谄媚地称赞道。 见自己的小主子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又压低了声音:“韦供奉找到了赵玉勤,只可惜有人介入,没能留住他。” “只要继续跟着尹官平,他定然会再出现。”少年沉脸回道,语气比之脸色更加阴沉,“没想到堂堂正道宗门,居然出了这等魔孽……” 少年的话并未说完,但是,他身边那名富态扈从,却十分清楚自己主子未言之意,竟禁不住身体一颤,不过,他那双时而庸鄙时而深邃的眸子中,明显充满了赞赏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