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谓之羁绊
毒瘴浓郁的山林之中，一个三人小队缓慢地前行。看他们的方向，是要继续深入。 这三人全身笼罩在黑袍之中，袍外燃着nongnong青辉，根本看不清模样。 在他们的身后，毒瘴之下，到处是尸首稠液。竟皆是属于生长此间的凶兽！ 一般生长在毒瘴之地的凶兽，其凶悍程度，比起普通的同阶凶兽，要强横很多，隐隐超过一些已经开启灵智的妖兽，特别是它们的攻击之中，都带着强烈的毒素。这些毒素，甚至可以烧穿青辉。 只是，从这三人的情况看来，虽然他们经过了堪称惨烈的战斗，身上的黑袍，却没有丝毫损伤之迹。 从这个侧面，显然已经足够清晰地传递出这个小队的恐怖实力。 为首的那名背负一柄大刀的黑袍，在将一条张着血盆大口忽然袭来的赤鳞森蚺斩成九段之后，便停了下来。 “差不多到了，仔细一点。”为首的那人声音低沉的命令道。 他的话中，预示着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在寻找什么。 身后的两人沉默地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身后的一人身形一闪，却是不知去往何处。 余下的两人身上青光大盛，如涛浪一般将周遭的毒瘴冲散。 这个举动，在凶兽遍布的山林里，极为危险，随时有可能引来兽潮，甚至，那些堪比圣境强者的超级妖兽。 背负大刀的那个黑袍人在一面岩壁前停了下来，他抚摸着苔藓丛生的岩壁，应该是发现了什么。 就在这时，山林忽然大动。 汹涌磅礴的气息疾速迫近，将山林席卷成海。 那名刚才离去的黑袍人再度出现，言语急迫地对首领说道：“有兽潮……兽领是负山夔。” 负山夔，因体形极为庞大，如同负山，故得名。负山夔力大无穷，头顶长着一根巨角，一角便可洞穿一座山；双足如擎柱，一脚便能将大地塌裂成峡。负山夔只要成年，便拥有不弱于圣境强者的力量。 为首的黑袍人却不为所动，而是抚摸着扫净的岩壁，喃喃道：“就是这里。” 他的手下，青辉照耀出满壁斑驳的玄奥符箓。 …… 出云港，一处小巷。 同样是笼罩在黑袍之下的一个身影，在一面残破墙壁上三长一短地重重敲了几下。 回应的是同样沉重的两短一长敲击。 黑袍人自袍内取出一节封着阵法火印的细竹筒，从残破墙壁的罅隙洞口里塞了进去。 竹筒消失之后，黑袍人从洞隙之中取出了一卷纸条，应该是从对面递来之物。他匆匆阅读之后，手上燃起青辉将之焚作齑粉。 黑袍人离开之后不久，一个年轻人在巷子里经过，看模样居然是珍宝斋的那个年轻小二。他提着一只刚刚宰杀干净的肥鸭，哼着轻快的小曲，并未在巷子里停留，似乎不知道这里，刚刚发生了一件奇特的小事。 …… 周玄在连碧雪的身上，感受到了久违的亲情。 另外两人，除了他早逝的母亲，便是他大王叔。至于他的父亲，他至今未能评判，在心里迟迟不肯捏塑出一个具体形象。他，依然是在逃避。 两人在说着一些体己话时，一个面容略显沧桑的年轻男子朝他们走了过来。 他背着一柄长剑，双鬓竟已微白，目光沉着，仿佛经历了不少风浪。 “来，雪姨给你介绍。”连碧雪再次拉起周玄的手，看着来人对他微笑着说道，“想必姚胖子已经跟你提起过，这就是龙夕拙。” “小人龙夕拙见过玄阳大人，连碧供奉。”龙夕拙对着两人一一拜道。他沉着镇定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隐隐的激动情绪。 “龙掌事不必多礼。”周玄伸手轻托了一下龙夕拙抱在头顶的拳手，淡声说道。 他看到龙夕拙的第一眼，便想起了另一个龙家人，龙应先。两人的年纪应该差不多，而且，两人给周玄的感觉中，存在着一丝共同点。那就是两人眼中闪烁的那抹光芒。 同时，他还看了一眼连碧雪，似乎在疑惑对方的新身份。 连碧雪笑道：“我呀，现在是龙泉山庄的小小供奉，可不敢与你这个东临城的大供奉相比。” 周玄恍然大悟，扭回头对着龙夕拙也是笑道：“那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也到庄里讨得杯茶？” 刚刚起身的龙夕拙闻言一震，却是万不敢相信对方说的是认真话。 要知道，这可不是一杯普通的茶，而是供茶。 言外之意，便是周玄愿意在龙泉山庄担任供奉。 反倒是同样听到这句话的连碧雪，没有多少讶异，但对周玄的喜爱，又多了不少。 她自然是在心中又想起了那个人，暗叹果然是父子，都是这般重情义。 “还不快快请了。”连碧雪没好气地朝龙夕拙翻了翻美眸，佯装不满地促道。 “是，是，龙夕拙今日冒着大不违僭越庄主之职，恭请玄阳大人为我龙泉山庄圣供奉。”龙夕拙再拜。这一次，他的激动之情再难抑制，看他模样，简直都快兴奋得哭出来了。 堂堂东临城封号供奉，下任区区江湖门派的供奉，这是何等之荣耀，哪怕周玄不可能入驻山庄，更多时候只是名誉上的供奉，但是，这么一棵参天大树，谁说需要爬上树梢才好乘凉？所以，只要是正常人，便不会愚蠢到拒绝，或者回去找庄主商议。 当然，现在的龙泉山庄，其实有更加强大的势力庇护，但那终究是在暗处，而周玄，作为大城之供奉，才是最好的震慑。 三人交谈了几句之后，龙夕拙便匆匆离去，显然，他是要将这个绝对震惊整座东临城江湖的消息，送回庄内，更重要的，是昭告天下。 不过，周玄也交待他不要透露自己的身份，比起在众目睽睽之下行走，他更喜欢低调行事。更何况，现在的他，已经被不少人盯上了。 “你在他身上看到了龙应先的影子？”龙夕拙远去后，连碧雪问。 周玄点了点头，但没有说什么。他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对于龙应先，他很难单纯用喜或者怒来表达自己的感觉。 人兴许就是这样，没有皆阳，或者纯阴的时候，你看到他站在黑暗中，却常常想起他阳光下的模样。 但这并不表示周玄认同龙应先的做法。 可是，他也无从过多指责。更何况，最后，为了保护龙雨嫣，他付出了隐忍二十余载的生命，还有梦想。 他看得出来，龙夕拙同样是一个隐忍的人。 “他修的什么道法？”周玄忽然问。 “你察觉到了？”连碧雪道，说话时眉头微微蹙起，“不算道法，是主子的一种秘术。你不会喜欢的，我也不喜欢。不过是他自己要求的，这秘术的名字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是用生命来换取力量。” “是不是觉得与龙应先更像，但是，这种秘术，所换之物，是施术者自己的生命。”看到周玄的眉头皱得比自己深，连碧雪便知道他心中所想，于是，解释道，“他回庄时刚晋阶天师境界，短短日子，已经稳坐天师中境，只不过，看样子，他至少折了一半的寿元。” “兴许，是他觉得，因为自己的弱小，使得龙泉山庄陷入这般境地，先后两任庄主暴毙，现任庄主昏迷不醒，数百年底蕴毁之一旦，如果他不能迅速强大起来，龙泉山庄，恐怕会就此断送。” “雨嫣呢？”周玄是想，至少龙雨嫣醒来之后，也是一名圣境强者，一个江湖门派，有一个圣师坐镇，难道还不够吗？ 但是，他很快就对自己这个幼稚的提问而无声自嘲。 圣宫如此强大，为何仍需行走这样一支潜于黑暗的力量？ 兴许龙泉山庄与圣宫有着天然之别，但究根结底，本质上还是一样的。都需要一些人，在黑暗中，去做一些不能表露于人之事。 树木何以参天？盖因其根系深植大地。唯有根系愈深，其木，方能愈大。 这一切，除非拥有逆转天地的力量，否则，就是必须遵守的规则。 他自己，为何同样刻苦修行，甚至很多时候将生死悬于一线？难道，不也是为了守护住属于自己的这棵大树么？ 他不是一个人，不可能独生独死，无所谓他们如何。 他一直往前，为的是寻回陆晨儿，为的是解开父母身上的谜团，为的是保护那些他自认为必须保护之人，甚至，他心中至今仍然未曾放弃的那一点希望。 对于龙夕拙，乃至龙应先而言，龙泉山庄，又何尝不是如此？ 周玄觉得自己在龙夕拙身上看到了龙应先的影子，其实不止，他也看到了自己，与两人的相同之处。 这些，就是羁绊，他们都不可能抹灭和置之不理的情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