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仙人水上漂
夏去秋渐深。 天高气朗,鄱阳湖边上的东鄱城丝毫不觉干燥与秋凉。 行人们依然单衣短袖,熙熙攘攘走在城内城外。 东鄱城临湖而立,以百里长堤为西墙,其工之巧,夺天而造。基底厚达九十九丈九,高出水面亦有九丈九。此堤始造于三百年前,耗费人力物力时间无数。这般不惜一切,盖因三百年前,有大浪滔天袭临,一夜之间将整座城市淹没。 如今的东临城,其实是以往的东边郊地。古东鄱,沉于湖底三百年未曾浮起,亦未曾被发现。 鄱阳湖东起东临东鄱城,浩淼延绵近千里方圆,其水域之大,甚至盖过整个东临城域。大湖西南北尽头各据其他三岭之一隅,横跨四地,是圣域第一大湖泊。 每逢中秋前后,东方湖域深处便会涨起十丈大潮,直扑东鄱城。传说乃蛰伏东方湖域已经千年的巨鼋每年此时于睡眠中苏醒,浮上水面吸收盛月之精华,引起了这等水文奇观。而三百年前的滔天巨浪,只因巨鼋三百年一次吐秽纳新。 然而,传说终究是传说,近千年来,从未有人见过巨鼋的真身。 倒是这番奇景,吸引来了圣域各地猎奇者无数,有于长堤上、高台阁楼上远近观看的,亦不乏能人异士逐浪往来,于大湖之上展尽绝学,以期获得城主府青睐,从而一朝登上枝头。 新近的传奇便有东临城玄阳供奉,从默默无名的街巷小民,摇身一变,成为了圣域人人皆知的大城新贵。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能抱上圣子这棵大树的。 传闻年轻的玄阳供奉生得英俊潇洒,貌不世出,而正值妙龄的圣子殿下更是长得如花似玉……唉,这也就难怪了。 年少总为多情苦,寡情怎能是少年。 不过,这些能漂水而行的仙人们,除了收获长堤上观众的喝彩声外,鲜有几人能与玄阳大人一样,真的得到权贵的青睐。 这个时候,腰佩双刀的玄阳供奉大人正站在一处高阁上,吹着湿润的湖风,放眼去看不远处宽阔无垠的大湖,粼粼波光中人影如群鱼般在水上水下踊跃跳动;以及湖岸长堤上人头攒动的热闹景象。你在观景,观景之人观你。 周玄的身后,摆着一张大桌,桌上满满当当的尽是佳肴美酒,一个穿着破烂、脸上也脏兮兮的少年正对着手上盛满饭菜的大碗使劲扒拉着,咀嚼声震天。 周玄毫无不满之色,而是微微笑着,一边远眺视线尽头波光璀璨的湖面,一边听身后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欢快地吃着。 “江南,你刚才说,有人悬赏万金寻找湖底那只千年老鼋,具体是如何一回事?”听到名叫江南的乞丐少年满足地打了一声饱嗝后,周玄问道。 江南丝毫没有吃人嘴软的觉悟,瘫坐在舒服的大椅子上,摸着圆滚滚的肚皮,半天才慢悠悠地开口。 原来半个多月前,有一位神秘人通过城郊的龙泉山庄发出悬赏,只要有人能在今年中秋前后,亦即巨鼋出水时,寻到后者行踪,一经核实,便可获得黄金一万两。而且,有诚意接此任务者,经过甄选后,可得到巨鼋踪迹的关键线索。 “听说那个神秘人从祖辈开始,已经寻找巨鼋三个甲子了,一直未能寻到,故而决定悬红求士。”江南说着,还不忘灌了一口水酒,然后猜测道,“一千年都无人见过那只老王八,都不知道存不存在,估计多半是有人恶作剧。” 周玄拍了一下腰间青霜,转身,在狼藉的桌边坐下,摇头笑道:“这么兴师动众,只为一场恶作剧,便是有龙泉山庄作保,那人也避不了闻利起早、千里迢迢赶来的江湖人的怒火。换个角度来说,如果是挖坑自跳的蠢事,龙泉山庄也不会承接。” “嗯,有道理。”江南点着头,一双乌黑得过分的眸子还鬼灵精怪地看着周玄,他用破袖子抹掉嘴唇上的油腻,终于忍不住问道,“周玄,几个月不见,你怎么摇身一变,成了一副腰缠万贯的贵公子了?啧啧,你这身衣服很值钱吧,还有你那两把刀——你不会卖身给哪位高门小姐了吧?” 要知道,上一次见面,这小子不过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衣,除了一副皮囊,景况比自己好不到哪去。刚才在街上遇到,若不是他打招呼,自己可认不出他。 周玄懒得理他,放下一锭金子后,便起身开门出去。 “接下来要去哪?”江南好不容易傍上大款,自然不会轻易丢掉。他屁颠屁颠跟上,眨着乌亮的眼珠子问。 “先给你换身衣服,然后咱去龙泉山庄逛一逛,探探实情。”周玄一把搂过他的肩膀,笑道。 “不、不是吧!”江南身体一僵,杵在原地不肯动弹。他一直怀疑这小子脑袋有问题,数个月前在鄱阳湖上就敢调戏那名贵人,险些被踹下湖里。这、这次,他还想闯龙泉山庄?你这个白痴,难道不知道龙泉山庄是什么地方吗? 江南有些后悔,自己吃饱喝足就应该闪人才对。还以为这小子飞黄腾达了会懂得享受,跟着他从此过上花天酒地的美妙生活。怎知…… 周玄现在是何人,勾着瘦弱的江南前行,简直轻易如散步。 就这样,两个天差地别的少年在路人纷纷侧目之下,穿过了半个西城,来到一家名做锦绣昌隆的布庄。 锦绣庄是东鄱城首屈一指的布庄,素以“一寸绣锦一两金”著称全城,高门贵人拥趸无数。初入这里的江南,不知是吓傻了还是如何,看着店内琳琅满目的华衣锦布,居然面无表情。 这辈子虽说穷了十几年,好歹上辈子也是一名大纨绔,周玄行走其间自然是云淡风轻。 店内不少衣着华贵的娇艳少女,一见腰佩双刀的英俊少年,魂儿便被勾了一半,纷纷投来或含蓄羞涩或****火辣的目光,只是当目光落在他身边的乞儿少年身上时,又换做一脸鄙夷,原本欲扭捏行来的腰身兀地一扭,款款拐向别处,只当从未见过此人。 不少作陪同的年轻公子哥儿先是醋意大发,但很快眸子里也涨满了嘲弄之色。 上等贵人,应不耻与贱民为伍。 看到江南平静的小脸上挂起淡淡的讥诮之色,周玄禁不住高看了他一分,他拍了拍萍水相逢、情却不寡的少年的肩膀,然后抛给皱着眉头前来接待的店伙计一锭金子,不悦说道:“替我这兄弟沐浴挑衣,伺候好了,重重有赏,不然,便是拆了你这狗屁布庄,也只是本公子一张嘴之事。” 店伙计怎是榆脑白目之人,见一身装扮不俗、相貌更是出众的周玄,出手还这般阔绰,如何也不是小门小户的人,是否真如后者所说拆店不过随口之事可以两说,反正这样的贵人不是他一个小小的下人可以得罪的。
他一边诺着,一边换上掐媚小脸,请了身上味道并不好闻的脏乱少年往后面的沐池走去。 见到店伙计不仅不将那乞儿赶走,还恭请进了里面,店里的贵人们无不沉脸蹙眉。 几名身份明显不低的贴身扈从相互间打了个眼色,很快出了一个离得江南最近的人,拦了他的去路。 江南一脸阴沉地抬头看着这名羊脸的扈从,乌黑的眸子渗人心神。羊脸扈从心中一凛,扬手就要朝面前这个古怪乞儿拍去,但他手掌刚刚举起,眼中余光便见一道金光射来,尚未来得及躲闪,手腕便传来一阵剧痛。 羊脸扈从痛哼一声,捂着手腕,张开细狭的眸子朝着那名生得俊逸的少年公子瞪去,眸中如有实质光芒迸射。 周玄戏谑一笑,搭在青霜上的手掌,食指轻轻一叩,店里似乎有风灌入,吹得布匹烈烈。 羊脸扈从突然闷哼一声,莫名其妙地退回一步。 江南不失时机地穿过前者留下的空裆,当先走进了里面,伙计更加不敢留在此间,紧跟前者后脚离开。 虽然不知怎么回事,但看到自己手下吃亏,那名手持玉扇、姿态风流的贵公子那个怒极,狠狠地瞪了一眼羊脸的扈从,显然此怒非因其受伤,而是嫌他丢了自己的脸面。 其他几位公子嘲笑归嘲笑,彼此好歹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纨绔,同仇敌忾的时刻,还不至于窝里斗。 而少女贵人们,见到这位模样着实过于好看的公子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居然让那条狗腿子自己退下了,再度大胆地盯着他看了起来。 得了各自主人的暗示,又有三个扈从自主子身后走出,对着周玄合围过去。 周玄面色不变。这三人与刚才那名羊脸扈从一样,都只有三境实力,最强的也只是三境巅峰,差大圆满境界还有一步。只要不是仙师,即使四个人一起上,他也不太畏惧。 反倒是一直站在角落,静静地看着这边的梳辫白皙少女,她身后的那名青衫剑客,引起了他极大注意。 东鄱城并非小城,纨绔不少,出门带着一两个修行者招摇过道实属常事,但多是三境之流,仙师境界的强者,除非是真正的显贵,否则很少会随着出行,一是仙师难得,二是怕生了大事。仙师出手破坏不小,若是一不小心伤了伤不起的人,脑袋又将掉得一地一地的。 然而,这位青衫剑客,却是一名如假包换的仙师。 周玄缓缓敲着青霜,将天地元气荡漾出去,阻缓三人合围。脚下力量凝聚,随意一步便可欺近任何一人身前。 越阶而战的经验多了,虽未胜过,但当敌人换做同阶修行者时,便有了天然的优势。 他自信可一刀不出,便将三人打趴在地。 问题只在于,他是否有必要与这几个恶奴置气。或者说,那谁真的愿意让人在他们的店里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