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05年春节前夕,街头巷尾一派喜庆热烈的节日气氛。大型超市、购物商城张灯结彩,备足了琳琅满目的年货,新搭建的烟花销售点,被各式花炮点缀得姹紫嫣红。 经过陈瓒督导策划、亲力亲为地埋头苦干,方唯一出差回来便搬进了新家。三室两厅,简单舒适。他有了自己的书房,书柜、书桌、椅子,都是深红色的樱桃木,在四白落地的屋内显得宁静安详。卧室和客厅摆放着原有的旧家具。 他站在客厅宽大的落地窗前,看着邻居们怀里抱着、手里拎着各式各样的箱子和袋子,脸上压抑着兴奋,匆匆走进各自楼门。方唯一想到了一只只小蚂蚁,嘴里叼着食渣,向巢xue努力爬行的样子,嘴里傻笑着。 “傻样儿,看什么哪?”陈瓒笑着走过来,双手在围裙上擦着。 “我要当了老板,每人春节十斤木炭、二百斤劈柴、二百斤高白面、三升高白米、还有一对野鸡、一对野猫、一只鸭子、一只关东鹅,东西多得让他们愁死,累死他们。”方唯一话音未落,陈瓒嘲笑道:“先把我姐那三十万欠款还了,再想鸭子和关东鹅吧!” “就在明天晚上,我将迈出人生重要的一步。”方唯一神往地说着。 “小心别崴了脚脖子!”陈瓒瞥了他一眼,转身去了厨房。 第二天深夜,方唯一不知怎么回的小区、上的电梯、进的家门,只有几个场景残留在记忆里。 他迫不及待地冲进卫生间,依立歪斜地趴在马桶上,努力向前伸头,“哇,哇,呜呜。”方唯一将脑袋深埋在马桶中,从胃到喉咙不停地抽搐着,他努力睁开朦胧的泪眼,一股复合的酸臭味,异常刺鼻,令人作呕,雪白的桶壁上,已是五彩斑斓,“哇哇,呜,”方唯一继续狂吐不止。 “哎呀,恶心死了,味死了,别瞎抹,抹了一脸大鼻涕。”陈瓒好象在拍打他的后背。“这就是你人生重要的一步!” 方唯一躺在床上,额头冰凉,不停地渗着冷汗,他不敢睁开眼,怕看见墙壁、房顶快速地旋转。自己是多么的豪爽,仰头再仰头,一杯杯茅台酒灌进嘴里,东大证券营业部的张总也在不断地仰头,他们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这场饭局怎么开始的,方唯一想不起来了,但记着张总说过:“行,兄弟,够爽快,哥哥从当兵到地方,还第一次碰着你这样的,我们合作定了。” 方唯一嘴里咕噜着:“合作定了。” 当他再醒来时,已是次日中午。 手机响了,方唯一从枕边拿起电话:“喂,冬青啊,吃什么饭?提饭我就恶心!晚上六点,去亚运村的九九茶楼,叫上杨栋、南壮壮、蒯国祥、还有李思本和尹远东,我有话说。”挂断电话,他想着晚上如何对这些死党摊牌。 茶楼服务小姐是个麻脸,笑容可掬地将方唯一带到一个雅间前,门楣上刻着“鸿运当头”。他心想谁知道以后是鸿运还是霉运。几个死党看见方唯一,立刻从粗笨厚重的茶桌旁起身相迎。 方唯一居中坐下,对麻脸小姐说:“先上七碗虾rou云吞。”,她并没离去,只愣愣地看着他。方唯一感到莫名其妙。 王冬青笑着说:“方总,是不是来壶茶?” 方唯一想起这是茶馆,随即说:“对、对,再要壶菊花茶。” “先生,我们包间没钟点费,但有最低消费,您的消费额不够,还差二十元。” 方唯一马上说:“再加七碗云吞,这回成了吧!” “小姐分开煮,一定吃完再煮,我喜欢吃烫的,小口一咬,吸溜着热汁。”李思本晃动着圆圆的大胖头,看着大家,仿佛在征求对他高见的反应。 麻脸小姐撇撇嘴,丢下一句:“以为这是馄饨侯呢!”转身离去。 “别臭美了,就图这安静,没有钟点费。”几个人笑着,方唯一又说:“昨天晚上,和东大证券左家庄营业部的张总喝大了!中午没吃饭,现在想吃点稀的。” 南壮壮递过烟,方唯一摆摆手,他仍觉着嘴里有一股苦味。 “您要谈经纪人降佣的事儿吧?”蒯国祥率先转入了正题。 “公司降佣,我们经理的团队提成每月就少两千多。经纪人也不乐意,大家都说:‘股市低迷四年,提成比例不涨;行情稍稍好转,就降佣金,公司太孙子了’。”杨栋说着,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 其他几个人默不作声,脸上同样挂着阴郁。 方唯一看看大家,轻声说:“今天叫你们来,不谈降佣,我要谈造反。” 几个人瞬间齐刷刷地看着他。 “我要造合众证券的反,另立门户。愿意跟我干的,欢迎;不想干的,替我保密,咱们还是朋友。” “方总,我干!”王冬青率先表态。 “我也干!”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响应着,兴奋得满脸通红。 “合众BJ三家营业部的销售经理、副经理,全握在我们手里,您一声令下,我们把客户和经纪人全带走。” 此时,麻脸小姐端着托盘进来,碗里冒着热气,摆到各自面前,激动的议论立刻止住,混着云吞的香气,屋里的吸溜声响成一片。 “剩下七碗现在下锅,这碗也太小了。”李思本埋头吃着碗里的,吩咐着厨房盘里的。 方唯一暗暗吃惊,他没有料到,提起造反,大家会如此毫不犹豫,如此亢奋不已。 “各位要考虑清楚,你们从编外经纪人熬到正式员工、销售经理,此外还有社保和每月上万的收入,一旦造反可就全没了,重头再来,万一失败,到时候别后悔。” “方总,您不用说了,我们早想反了,一直盼着这一天哪!再说,没有您,我们也没有今天。”王冬青边说,边接过第二碗云吞。 “公司的脏气早受够了,他们丫拿我们不当人。每回好不容易拉到客户,带着去营业部,还要看前台的脸色,真他奶奶的!”南壮壮气愤地骂着。 “没错,前年中秋节,营业部发月饼不给我们和经纪人。因为这事,您和公司闹,去年营业部才给我们发了月饼,结果他们发150一盒的,给我们50一盒的,拿回家,我妹挤兑了我一个月。后来怕给您添堵,远东就没让我再说。”李思本耿耿于怀地控诉着,尹远东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我们那儿发工资和提成,就从来没准时过,上回拖了一个多月还没给。我去问营业部陈总,这孙子说:‘你们挣那么多,着什么急啊!财务又不是单给你们服务的。’我他妈的真想抽他!方总,后来不是您直接找的他吗?”方唯一看着杨栋点了点头。 “姓陈的还算好,我们黄总昨天跟我说:‘你们销售部就会拉散户,以后要拉大户、拉机构户’。 我靠,芝麻大的经济类券商要和综合类券商抢客户,那不是早点摊和全聚德拼烤鸭吗?连他妈市场细分都不懂。 我告诉他:开机构户要靠公司品牌,靠业内有知名度的研发报告,而且这类客户要求特别高,手续费的费率一般只有万分之三、四…… 而姓黄的根本没等我说完,就告诉我:‘如果不能拉大客户,你就走人,像贺英一样’。” 杨栋看着蒯国祥问:“你怎么说!” 蒯国祥说:“我还说什么,摔门就走人了。” 方唯一静静地听着,他们互相勾倒着积怨,许多的场景历历在目、感同身受。他体悟到,人解决了温饱以后,最需要生存的尊严、公平的竞争环境、可供不断攀爬的阶梯。 在座的人都是他这几年从千百人中大浪淘沙留下来的,都是有梦想、有渴望的狼。而在章中道之流眼里,他们和自己一样,是大街上捡回来的野种。如果对他们偶然示好,也不过是权宜之计与再次利用的手段,而蔑视与不屑才是他们对野种真实持久的目光。 我们虽然没有上辈的荫护;没有谄媚奴颜,和对大树的攀爬;没有丧失廉耻后勾结偷生的本能;没有像名牌衣服上可供炫耀的标签一样的学历;但我们是狼,是智慧和凶狠的狼。狼岂能生存在狗窝里!咬死赖皮狗,冲出去,奔向自己的希望。 (三) 忆苦大会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尽情倾倒着各自心中积垢的块垒,几个朋友相知相信,并能在一起无所顾忌地去议论、控诉、咒骂他们的压迫者,实在是人生一大精神盛宴。 “姓陈的天天上班自己做股票,然后就是对经纪人挣钱眼红,谁他妈的拦着他当经纪人了,人渣!”。 方唯一朝着越说越气的杨栋,和其他人摆摆手,说道:“骂死他们,也改变不了咱们的现状。我和东大证券张总谈好了,他与我们合作,提供几间大户室用,拉来客户的股票手续费三七开,他们三,咱们七。” “哎呦!太美了,和现在正相反!我们成证券公司了!”李思本喜笑颜开地说。 “您想什么时候动手?要立刻辞职吗?” 方唯一诡异地一笑,对大家说:“谁也不辞职,你们每天轮流去东大证券,拼命做销售,快速开发一批客户。但要记住,谁也不许碰合众证券的一草一木,未公开造反之前,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另外走露了风声,计划就全完蛋了。在合众留守的人,要给出去的人打掩护,可以开些新户挂到他们身上,以对付营业部老总,掩人耳目。”
“现在每个人再起个名字,证券圈太小了,隔不了两三人全能勾搭上。如果合众证券的人渣听到动静,冒充客户打电话到东大证券找我们,他们营业部的人不知真相,一旦肯定有我们这几位,咱们死的就会很难看。” 大家立刻热闹起来,李思本摸着南壮壮未老先秃的头顶笑称:“你就叫南瓜,形象生动!”。 “你他妈叫rou丸!生动形象!”南壮壮转身,双手挤压着李思本圆圆的rou头。几个人经过一番笑闹,最终都用母亲的姓起了新名,仿佛重获新生,相互用新名称呼着对方,分外亲切。 “我的任务是稳住章中道,稳住三个营业部的老总,为你们减轻来自内部的压力;协调东大证券和我们的关系。此外,我将着手组建咱们自己的公司。注册资金10万,实际只投1万,因为我们是靠智慧打天下,不是赚商品差价的,大家全是股东,下面议题就是股份的分配。 几个兄弟露出了喜悦和极为专注的表情。 “我提出工资和股份分配的建议,供大家讨论:创业初期,包括我在内,每人月薪1500元。在股份上,你们每人8%,六个人就是48%;我占32%;还有20%留给张宏伟。”方唯一说完,注视着他们的反应。 “方总,您股份太少了,还没控股呢!” “您的底薪太低了,不合适吧?” “方总,为什么给张宏伟股份?” 方唯一心里明白,合作的真谛就是:当别人为你鸣不平时,恰恰是大家的满足,其实也就是你最大的满足,成功往往是从这里起步的。 否则,如果你很满足,就是大家的不满意,也会为日后失败埋下伏笔。一个渴望成功的初创者,这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而对于永远都感不到满足的人,你只有两个选择:敬而远之,或者彻底消灭。 “你们别为我cao心,日后公司做大了,我不会亏待自己的。我对公司的把控,不是靠股份多少,而是凭我的能力,在这点上,我很自信。” 方唯一喝了口茶,继续说:“初期投入的1万,按公司持股比例分摊,但不作为对新公司的现金投资,只是提供的活动经费。所有人持股的资本只有一个:就是你的能力。当你的能力和贡献,在未来达不到众股东的平均值时,股份就会降低,甚至是全部剥夺;相反就会增加。日后我起草具体文件,供各位讨论。” 大家纷纷点头,表示拥护。 “你们知道公司初创最需要什么吗?”方唯一一脸坏笑地问他们。 “是搭建业务平台。” “广泛的社会关系。” “企业的核心竞争力……” 方唯一果断的向前一摆手,轻声说:“是虎皮,是做大旗的虎皮。中国人从古至今凡事都讲名头、讲气势,其实就是一面旗、一张皮。张宏伟这面旗可是货真价实的。从1999年5月19日股市大底的预测,到股票分析著作《均线奥秘》,风靡大江南北;他还是股市全流通较早的提出者,拥有足够的社会名望,和大量的股民粉丝。特别是他和媒体的关系,更是我们最需要的。” “方总,他会和我们合作吗?” “我想问题不大。他也在搞公司,关于黄金的。前段时间,他找过我,对我们做市场的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应该可以合作。”方唯一思考着说。 “准备工作完成后,就公开造反,竖起旗帜,拉走我们的客户和销售团队。对营业部交易活跃的客户,也要有意识地接触,到时一并拉走。”。 几个人早已心驰神往、摩拳擦掌。方唯一知道他们是好战的,想到未来的某个时刻,将军拔剑南天起,他将率众造反,把几年的积怨与屈辱,化作对合众证券无情的掠夺。一想到孟董、章总还有营业部老总们的震惊与气急败坏,方唯一也激动不已。 他最后说道:“我们从合众证券带走的,绝不只是销售团队和客户,我们带走了最值钱的印钞机,一台可以永不停歇、源源不断印出钞票的机器。这机器由我们设计制造,日后也将归我们所有,这都是他们活生生逼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