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杜氏母子
芙芫想到这里，心中不禁有些黯然，再次看向院中，虽然这法事规模和林府比起来相差太多，但是那种冗长繁琐确是一般…… 芙芫左右看看，忽然想起什么，退一步出了人群，此时人们都关注着院中，当然没有人注意她去哪里，可能还有人感谢她空出个位子…… 芙芫拐过土路，仰望着月光，突然冥眼开启，身形变得稍显透明，双足发劲，身法奇快，在这黑夜中如鬼魅般穿梭，几个起落停在附近最高处，环望四周，转而向城南一户人家奔去…… 渐渐的，芙芫耳边就响起悲戚之声…… 她落在那户院门之外，此时那里已停着两个人…… 芙芫弯腰施礼： “无常二爷……” 黑白无常二人同时转身，看到芙芫，似乎都有些惊讶： “呀？”白无常张大嘴巴，“宋……宋二小姐？” “见过宋二小姐……”黑白无常躬身行礼…… 芙芫回礼道： “二位差人辛苦，小女有一事相询，三两句即可，不知会不会耽误……” “时辰未到……”白无常摇摇头，“小姐请说……” “这镇里有一户杜姓人家的老妇，据说前日已死，昨日却又起死回生，她可大限已到？” 黑白无常对望一眼，也有些疑惑： “回二小姐，本来前日就该大限，可是，忽然在当天被改了命数……” “改命？”芙芫吸口气，“什么法宝有这功效？” “这我等便不得而知……”两人都摇摇头，“但她现在确是阳寿未尽……” “知道了……”芙芫向两人行礼，“多谢两位差人告知，就不打扰了……” “不谢……愿您在人间诸事顺遂……”黑白无常回礼…… 芙芫顿了一下，张几张嘴，最后才轻轻说出几个字： “家父可好？” “很好，请您放心……”黑白无常答道…… “嗯，不要说见过我……” “是……”两人应道…… “多谢……” 芙芫再施一礼，深吸口气，回身甩开轻功，沿来路奔去，不一会儿又回到杜家院外，法事终于接近尾声，人们也逐渐散去…… 直到彻底结束，老妇颤巍巍的给了赏钱，乡亲们才各自回家…… 现在时辰对于此地来说，已是深夜了…… 芙芫停在院外一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 静等着各人将东西收好，老妇送走道士，回身关上门…… 芙芫清楚的听到，老妇的一声叹息…… 芙芫缓缓走了出来，轻声唤道： “大娘……” 老妇停住身，半晌才回过头来，此时月明星稀，再借着还没有熄灭的火把，就见芙芫并不像本镇之人，她实想不清为何这么晚了还会有人前来： “姑娘，可有事？”老妇轻声问道…… 芙芫能听出，老妇此时说话之声已有些虚弱…… ====身体本就不好，今晚估计也累坏了…… “我……”芙芫轻声走到门扉之外，“我是为前日之事而来……” 老妇叹口气： “不要再问我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老妇摇摇头，向着里面走去…… “大娘……” 老妇还是摇摇头，继续走着…… “我能救你儿子！” 芙芫的声音并不大，老妇却突然定住了，缓缓回过头来： “你说的……是真的？” “嗯！咱们去屋里说吧，外面冷……”芙芫轻扶着柴门，“我怕您身体吃不消……” 老妇似乎瞬间来了精神，走路也不再那么缓慢，过来给芙芫打开门： “快请进……” 芙芫点点头，慢步进来，就见老妇闩好柴门，两人一起解下几株还燃着的火把，终于，这个小院融入了周围的黑暗…… 唯有月华之光照在院中农具之上…… 夜，真的深了…… “咱们进屋吧……” 老妇将芙芫让进屋，此间陈设和龙骨那天来时一样简单，只是现在空气中除了药味，还混着一股焚香的味道，芙芫见只有西屋门敞开着，东屋上了锁…… “姑娘，你先自己喝点儿水……”老妇给她指指角落里的火炉，“稍等一下……” 芙芫点点头，就见老妇到屋角的炉子上端过水壶，回身在上面坐上一个砂锅，续上些水，不久药香更浓，接着老妇轻声打开东屋的门，摸黑进去，屋中并没有声音，想是杜聪已经睡了，老人端出夜壶，倒到门外，又将夜壶拿了回去，回身重又锁上门…… 老妇看了芙芫一眼，又朝她点点头，洗完手，终于坐到了桌边…… 芙芫看着她这些举动，不知为何，神情有些彷徨…… “姑娘，姑娘……” 老妇不敢提高声音，叫了几声，芙芫才回过神来： “大娘……” “你说，你能治我儿子的病？” “嗯……”芙芫点点头，“他现在睡了吗？” “睡了……” “他有什么症状啊……” “唉，要说啥症状，也不见他有什么发烧疼痛，吃饭睡觉也是如常，就是，就是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老妇长叹了口气： “这孩子叫杜聪，我和他爸年纪很大了才有了他，他爸走的早，我又长期有病在身，杜聪从小不论养鸡种菜还是下地干活都很勤快，一直支撑着这个家，有时我身体好了跟着他上镇上卖点儿东西换点儿钱，不好的话他去种地，我给他打理下家里的事，他也一直都很孝顺，可就是这两天突然对我又打又骂，甚是暴虐，我，我昨天活过来，他，他还要，要……” 说到这里，老妇嘴唇哆哆嗦嗦…… 芙芫赶紧握住她的手： “大娘，您先别激动，找人来看了吗？” “这两天我给他请了好多大夫，这不，抓的各种药，却不见效，今晚又请了附近山上的道士，眼看这家底都要花光了，还是没什么用啊！他，他要是再不好，这以后家里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老妇长叹口气，眼眶渐渐湿润，芙芫使劲儿握着她手： “杜聪是从何时开始这样的？” “前，前天上午，一位大侠走了之后……” ====大侠？ “您说的那位大侠，可叫龙骨？” “对对……”大娘点点头，“你认识他？” “嗯……”芙芫点点头，大娘刚要说啥，可是又想了下，嘴唇张了几张还是没说，最后望向芙芫： “他现在在何处？什么时候还回来这里？” “这说不好……”芙芫摇摇头，“您找他有事？” “我……”老妇叹口气，“大侠那天晚上为了救我和我儿子，跟山贼搏斗，毁了衣裳又丢了盘缠，我让杜聪到镇外接他回来，在我们这里住了一晚，第二天他走之前我给了他点儿钱，开始他说什么也不要，最后说押给我一个镯子，就当是当在我这里换的盘缠，回头再来赎，我推辞不过，同意了他才把钱拿走，可是那镯子，那镯子……” 老妇摇摇头： “这两天人多事多，我都不知几时，把那镯子丢了，我在这屋里屋外找了无数次依旧没有，我是真的对他不起，等他前来我问了价钱，一定赔给他……” “大娘……”芙芫赶紧说道，“这些事您不用放在心上，只是龙骨他，他人现在已经在建邺城的大牢了……” “什么？！” 老妇大惊失色： “他……他……” “嗯……”芙芫点点头，“我也就是为此事而来……” “他……怎么……” “杜聪到衙门告了他，说他杀了人……” 芙芫的目光直视着老妇，老妇愣住了： “大侠……他被抓住了？” 几秒钟后，老妇突然一副呼天抢地的样子： “大侠！我对不起你！快！快带我去建邺，我得给你证明清白！是我让你受着牢狱之苦啊！我不该啊！” “大娘！大娘！”芙芫赶紧把大娘拉住坐好，“你先别激动！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对不起啊！” 此时，屋中的杜聪似乎被惊醒了，使劲儿踹着门：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闭嘴你这个泼皮子！到底中了什么邪了！！！”老妇大吼一声，连芙芫都是一震，屋里的杜聪，还真的安静了…… “唉……”老妇擦擦眼角，“昨天我醒了之后，就有人告诉我说，杜聪上衙门告龙骨杀人劫钱了，我……我当时想，我这都活过来了，他应该就没事了……” “那您怎么没去衙门澄清？” “我……”老妇又叹口气，摇摇头，“我不敢去衙门澄清，我怕他们要是问起是谁将我打成那样的，我……我不好说……” “为什么不好说？” “因为……因为……” 老妇长叹口气，指指东屋…… “啊？！”芙芫突然瞪大眼睛，“您儿子打的？他要……要您的命？” 老妇闭起眼睛，缓缓点了点头…… “我也不知道他是中了什么邪……”老妇轻抚胸口，似乎依旧惊魂未定，“那天，龙骨大侠走的时候穿的是孩子的旧衣服，他身形高啊，穿着又短又小，我就比着他留下那件破衣服的肩宽臂长记了尺寸，打算再给他做一件，等他回来要手镯的时候给他，翻了翻家里有棉花，只是少些布匹，我就到街上去买，谁知道一回来，杜聪那孩子，竟然院里的活儿也不做了，躺在屋中，等我进屋唤他，他不但不应，竟然过来对我迎头便打，我哪里见过这个，使劲儿喊他名字，他开始好像还能听懂，后来也不听了，拿了布塞住我的嘴，一脚踢在我的胸口之上，我就感觉气息一窒，再后来的事，我也就不记得了……” 芙芫仔细听老妇讲完，点点头…… 不过心中还有几点疑惑…… “大娘，您先别悲伤，您回忆下，当初您出去的时候，杜聪他还是好的？” “是啊……还嘱咐我路上慢点儿……” “可有什么人来过？” “不知道啊，左邻右舍也没人注意，那个时候都去干活了……” “那他有没有接触过什么东西呢？” “在院里干活嘛，就是些农具，哪儿有什么新鲜东西，我给你拿去……” 老妇说着话就起身出门，从院里搬回来锄头板凳一应事物，芙芫一个个手指轻触，最后摇了摇头…… “那我儿子，可还有救？”老妇小心翼翼的问道…… “当然有救，我只是想找些物证，把真正加害您家的凶手找出来！” “女侠……”老妇颤巍巍的说道，“要不，要不您先帮我看看孩子，我再给您回忆，行吗……” 芙芫吸口气，点点头，指向东屋的门，老妇赶紧掏出钥匙给她开了锁，芙芫忽然一张手，白光一闪，一把一尺七分长的武器现在手中…… 那是一只判官笔…… 笔身银白，上铸七彩祥云，笔尖漆黑，尖锐锋利又刚硬异常。 芙芫将笔握在手中，抬手将老妇护在身后： “大娘，您且先到桌边坐下，一会儿我自会让他跟您说话，不过，您千万不要进来……” “真的？好，好……”老妇使劲儿点点头，回到桌边坐下，眼睛却直直的盯着这屋门…… 芙芫拔掉锁头，轻推门，果不其然杜聪从黑暗中挥过来一拳，芙芫抬手将拳头挡开，举笔一指杜聪，此时屋中并未掌灯，杜聪在黑暗中不能视物，不知芙芫用何物指着自己，急忙后退，可屋中狭窄，没几步后背就已抵到墙面…… “你……你是谁？”杜聪慌张的问道…… 芙芫没有回答，用笔指向杜聪，轻念法决，抬手向上一划…… 屋中瞬间安静…… 片刻之后…… “我……我在干嘛……”杜聪抬起双手，语气语调都已和刚才不同，抬头看着黑暗中芙芫的身影，“你是谁……我娘呢？” “儿啊！儿啊！！！”老妇兴奋的喊道，就要起身…… “娘！”杜聪答道，也想站起来…… “都别动！！！”芙芫大声喊道…… 两个人瞬间都定在了当地…… “你们俩现在就这样说话，你别回头！” 芙芫朝杜聪喊道，杜聪赶紧控制住自己的脖子…… “娘！您怎么了？为什么这位女侠不让我出去见您？” “娘没事！娘很好！你在里面听女侠的话！你的伤还疼吗？” “伤……”杜聪轻摸脖颈和手背，一阵阵疼痛袭来，“娘！我……我怎么受伤了！” “这个我明天再告诉你……”芙芫轻声说道，“你想不想知道真相？” “当然！”杜聪点点头…… “现在你和你娘都是很重要的证人，记住，一会儿你将再做一个很长的梦，会有极其美妙之时，但是你一定要不为所动，否则，你娘就会有危险……” “啊？我之前也在做梦吗？我怎么不记得……” “那梦你不会记得，但是我现在说的话你一定要记住……” “嗯！”杜聪使劲儿点点头，“如果我要再伤害我娘，你就打醒我！” 芙芫抬起头，看了一眼他身后： “好，现在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想……” 杜聪闭上双眼，感觉自己似乎以极快的速度睡着了…… “大娘……” “哎哎！”屋外的老妇赶紧点点头…… “我要给您儿子治病了，他可能会很痛苦，可能会胡言乱语，您去另一个屋，把门关上……” “好，谢谢姑娘，聪儿，你忍着点！”杜聪没有回答，老妇开始缓步挪到那屋，“对了，这药……” “不用了……”芙芫肯定的说道，老妇点点头，将药端了下来，才进了屋，等过厅中彻底没了动静，芙芫笔尖轻动，提起杜聪缓缓放到床上，突然杜聪身子窜起，背后死死抵着砖墙，开始嚎叫，老妇努力不去听，但这声音依旧让她心疼不已，她赶紧闭起双眼，从枕头下摸出一串佛珠，轻捻默念着…… “说！是不是云兴的人派你来的？”芙芫用笔指着杜聪…… “是……是！”杜聪点头道……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唤……唤灵粉！” 芙芫一惊： “在哪儿？！” “一件……旧衣服上……” 想起老妇的话，芙芫点点头： “听着！以后几天你都听我的，事情解决之后，我能将你超度……” “当真？你有办法让我转生？！”杜聪急切的问道。 “我知道有个很厉害的驱魔师在建邺，叫苏木，我正好与他相识……” “你认识苏木？” “嗯……”芙芫点点头，忽然一顿，“你也知道他？” “当然，他是一闻大师的徒弟，在中原各地驱魔捉煞不计其数，可他……”杜聪提高声音，“可他为什么会帮我？！” “他是我的朋友……”芙芫轻声说道，“我会替你去求他……” “朋友……”杜聪稍顿了一下，“你也是冥界之人，他竟然和你做朋友，又肯帮你，难道，他看上你了？” 听到这句话，芙芫忽然感觉自己的脸微微有些发烫…… 这是她来人界七年，从未有过的感觉，让她不自觉的低下头去…… 芙芫很庆幸现在屋中漆黑一片…… 杜聪看不到她的脸…… “你脸红了？” 芙芫一惊，才发现不知几时杜聪已经倒在床上，似乎睡着了，而他身边坐着一位年轻貌美的红衣女子，乌黑长发，眉眼口唇间，满是娇媚…… “你……”芙芫有些惊讶…… “我说的对不对？”魅影追问着…… “什么……” “他是不是看上你了？说说嘛！”魅影催促道…… “现在哪是说这个的时候？！”芙芫咬牙说道，“你杀人害命，我现在只是给你一个机会……” “我杀了谁？”魅影反问道…… 芙芫一时语塞，深吸口气，恢复一脸冷峻，“那是这位大娘吉人天相！” “哎呀！我不关心那个！”魅影摇摇手，“给我说说，你跟那个驱魔人一起是什么感觉？” “住口！”芙芫抄起判官笔，上前两步一下抵住她的咽喉，“我虽不能让你入轮回，但可以很轻松的让你灰飞烟灭……” “好，好……”魅影想点头，却不敢动…… “回去！”芙芫喝到，魅影乖乖的回到杜聪身体里，就见杜聪翻了个身，朝向自己…… “我先出去了，记住我的话，从现在开始听我的……” 芙芫站起身，向外走去，身后又响起杜聪的声音： “你真的没有骗我，能让我入轮回吗？” 芙芫头都没回： “跟云兴比起来，你是愿意相信我，还是他们？” 魅影想了下，点点头： “还有……” 芙芫又停住脚步…… “什么？” “我中午收到冥蝶传信，让我立刻出发去建邺城，指证那人有罪，可我今天一直被他们锁着，所以如果不想被云兴发现的话，我明早无论如何也得上路……” 芙芫点点头…… “可是……回到建邺我该怎么办？如果我不按照他们说的做，这事情还会再拖，而衙门里的探子如果告知云兴镖局的人，我可能立刻就，就……” “你就按他们说的做……”芙芫点点头，“你只要咬定老妇已死，其他的，我自有安排……” “苏木真的肯救我？”魅影心中还是有些不安…… “他不是普通的驱魔师……”芙芫轻声说道，“我相信他……” “相信他……”魅影轻声念着这三个字，缓缓摇了摇头： “恕我多言，不要轻易相信一个人，更不要轻易和他在一起，我看你俩的关系……他，真的爱你吗？那你呢？” “我……” 芙芫不知道为何突然聊起这种话题…… ====可能…… ====这是她生前的执念吧…… 芙芫转过身来，摇摇头，嘴唇轻动： “我和他真的没有在一起！至于你说的爱，我只是小时候看人间的书看到的过，我不懂，不过，我也想……” “当然，谁不想体验那种感觉呢……”魅影轻声说道…… “你……明白那种感觉吗？” 魅影叹口气，点点头： “明白一些，否则，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芙芫却还是不懂，摇了摇头…… 魅影微微一笑： “你慢慢会懂的，还是那句话，跟一个人在一起之前，你一定要想清楚你俩之间的感情，是不是爱……” “嗯……”芙芫点点头，吸一口气，“先不说这些了，明天还要赶路……” “好……”魅影轻轻躺回杜聪的身体里，“如果……我真能到轮回之境，还希望你能来看看我……” 芙芫点点头，出了房间，关上门，却没有上锁，到老妇屋中再向她交代几句，便在中间屋里趴在桌上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