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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赵瀚霆甫一进殿内,抬头便见高坐在宝座上的生父满脸病容,消瘦得只剩皮包骨,顿时鼻子一酸,喉咙便哽住了。 正元帝含笑望着他,柔声道:“回来了?边关之事可都安排妥当?” 赵瀚霆微微别过脸去拭了拭眼角泪意,这才哽声道:“儿臣启程之前,重要之事便已交待清楚,其余诸事也吩咐了燕伯成暂代儿臣之职。” “好、好、好,燕伯成是个得力的,有他在边关镇守着,朕也多少能放下心来。”正元帝说起话来渐渐有些喘,想来是累了之故,赵瀚霆见状更觉难过。 “母后她已经不在了,父皇您好歹得保重自己,再怎么样也不能……” “朕的身子自己清楚,只怕是熬不了多久,况且,朕也不放心你母后一人孤伶伶在下面。瀚霆,朕去后,这大齐的江山便交给你了。”正元帝连连咳了几下,制止他上前欲搀扶自己的动作道。 赵瀚霆身子一僵。 “这一路上你所遭遇之事,朕已知道。瀚霆,朕问你,若你登基之后,会如何待你大哥,如何处置那些曾经追随你大哥,并对你诸多谋算之人?”正元帝缓缓抬眸,眼眸紧紧地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每一丝表情。 谦王的追随者着实太多,若是他要清算,朝中过半大臣都将被牵连。 赵瀚霆抬眸迎着他的视线,掷地有声地道:“大哥永远是儿臣兄长,这一点,无论何时均不会改变。至于大哥身后那些人,多是各为其主,除了极个别手段残忍、触犯国法、惯会拍马溜须并无建树之辈外,其余诸人,儿臣并不会秋后算帐。” 对父皇会择定他,他并不意外,这一幕上一世也曾出现过,而他的答案依旧不变。能饶的他自然会饶恕,可对那种三番四次欲置他于死地、为了一已之私枉顾前线将士的,他是断断不能轻易放过,誓必让他们付出代价! 正元帝深深地凝望着他,良久,唇畔绽开一抹欣慰的笑容,他低低地道:“我这辈子,最自豪的并非开创了一个新的朝代,而是有两个一样出色,却一样不忘手足之情的儿子,你们的娘亲,将你们教得很好。” 不等赵瀚霆再说,他挥挥手道:“去看看你母后吧,她一直在盼着你回来。” 赵瀚霆哑声低语:“是,儿臣告退。父皇,您也要多多保重自己……” “去吧,去吧……” 赵瀚霆再不多话,深深地朝他行了礼,这才抬脚跨出了殿门,在龙乾宫太监的引领下前往安放着皇后灵位的寄思殿。 离开前还是慈爱温和的母亲,归来后却只能对着冰冰冷冷的灵位。赵瀚霆眼眶渐红,一滴眼泪从眼角处滑落。 “母后,瀚霆回来了……” *** 到了傍晚,阴阴沉沉的天突然飘起了细雪,正值恒王府门卫换班之时,前来接班的中年男子抖了抖斗蓬上的雪,感叹道:“这天倒是愈发的反常了,前不久才湿漉漉地下起了雨,到今日却又飘起雪来。” “谁说不是呢!”另一名身形略小的男子跺了跺脚,却听敲门声响着,他愣了愣,“大冷天的,又是国丧之期,谁还会上门来啊?” “哎,不对,我怎么听着这声音像是葛护卫的?” 两人对望一眼,再不敢耽搁,慌忙上前开门,果不其然,大门推开的那一瞬间,便看见葛昆那沉着的脸,两人往他身后再一望,顿时‘咚’的一下跪在地上:“殿、殿下……” 赵瀚霆并不理会他们,大步迈过门槛,径自往正院方向走去,足下步伐越来越快,到了后面简直似是要飞跑起来一般,惊得沿路的府中下人张大了嘴巴,久久合不上。 乔英淇并不知道盼了多时之人如今已进了家门,她一面翻着手中的书卷,一面与正为儿子做着小鞋的流萤闲聊。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头传进来,紧接着便是绿茵的惊呼声,流萤心中一揪,下意识便望向亦是一脸意外地抬头的乔英淇,正想说话,却在看到来人身影时‘呀’的一声叫了起来。 乔英淇心头剧震,整个人如遭雷击,只呆呆地望着眼前满身风尘的男子,手中的书掉到了地上,更是连流萤什么时候离开了也不知道。 赵瀚霆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良久,嗓音沙哑地低声道:“英淇,是我,我回来了。” 几经生死,他终于平安归来了…… 乔英淇一句话也说不出,眼中泛着朦胧的水意,唇瓣轻轻地咬着,直到整个人被对方用力地扯落怀中,她只一怔,随即抬手环上他的脖颈,脸颊贴在他的颈窝处。 赵瀚霆将她抱得更紧,不时侧过头去在她脸上落下轻吻,喃喃地唤着她的名字。 两人好不容易平复激动的情绪时,已过了一刻钟之久,坐到了软榻上时,赵瀚霆仍旧搂着她,片刻也不肯松开,脸颊贴着她的哑声道:“英淇,母后不在了……” “嗯,我知道。”乔英淇温柔地轻抚他的背。 “我很难过……” “你还有我。” 抱着她腰肢的力度闻言一紧,半晌,赵瀚霆轻声问:“你会一直陪着我,再不会将我抛下?” “会的,我会一直陪着你,再不会将你抛下。” 他终于彻底松了口气,仿佛心里那一直压着的巨石如今终于被搬开了,这一松懈,数不清的疲惫便汹涌袭来。 他缓缓地合上了眼眸,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这段时间一直奔波,又要躲避杀手,片刻也不敢放松,今日刚一回京又是进宫面见皇帝,末了还到了寄思殿悼念故去的慈母,现今回到家中,身边是他深爱不移的妻子,她又是如此温柔又坚定地向他说着甜蜜的话语,顿时便让他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松了下来。 乔英淇微怔,轻轻叹了口气,扯过一旁的厚毯覆到他的身上,又安安静静地等了小半个时辰,确信他睡得沉了,这才轻轻挣开他搂着自己腰身的手,扶着他在软榻上躺好。 炭炉里发出‘噼啪’的一声细响,她怔怔地伸出手指,一寸一寸地描绘着他刚毅的脸庞,自豪感油然而生。 这是她的夫君,无论条件再怎样艰苦,过程如何煎熬,他总能从中杀出一条血路,夺取最后的胜利果实,最终平安地回到她的身边。
次日早朝,朝臣无比震惊地望着紧随赵瀚楠身后进入大殿的赵瀚霆,许桓更是眼皮一跳,顿生一股大祸临头之感。而此时,殿内乍然响起太监的唱喏声——“皇上驾到”,众人当即愣了愣,随后连忙跪拜,三呼万岁。 正元帝只是高高地坐在龙椅上,说了几句场面话后便直入主题:“关于册封太子之事,朕已有定论……”说到此处,他眸光扫了一眼身侧的刚提上来的中年太监。 那太监心神领会,上前一步展开手中明黄圣旨,高声念了起来…… “恒王瀚霆……” 刚听到这四个字,许桓眼前一黑,几乎撑不住要倒到地上去,殿上如他一般之人亦有不少,甚至有几位朝臣更是揉了揉耳朵,生怕自己听岔了,可当他们看着恒王高举双手接下圣旨,顿觉大势已去。 不待他们再多想,又是连响两道圣旨。一道便是罢吏部尚书许桓、兵部尚书秦衡等一批官员职务,并悉数移交刑部彻查;另一道便是正元帝传位皇太子,着太子择日登基。 三道圣旨,一道比一道震惊,直打得朝臣应接不暇,尤其是最后那道禅位圣旨…… 赵瀚霆亦是大吃一惊,率先跪请正元帝收回成命,朝臣一见,亦不约而同跪下请求。 一朝天子一朝臣,更何况这继位的天子……他们当中,不亚于少数之人曾或多或少地得罪过他,谁知道新君继位后会不会秋后算帐。 正元帝并不多作理会,缓缓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扶着太监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正阳殿,只留下身后面面相觑的众人。 这一年,大齐迎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四海臣服,边关再无战事,正元帝下旨禅位,连太子冕服都没有到手的恒王,在与朝臣跪请了三日之后,依旧拧不过主意已决的正元帝,择于十二月初八黄道吉日登基,以次年为永德元年。 自此,大齐正式踏入了开创永德盛世的新篇章。 *** 乔英淇怔怔地望着恭恭敬敬跪在地上的宫中内侍,自赵瀚霆归来的次日上朝去后,一直至今她都未能见到他,只知道皇上突然在朝上连降三道圣旨,一是册封恒王为太子;二是罢以吏部尚书许桓为首等官员的官职,并将其移交刑部;三是禅位于新册立的太子赵瀚霆。 这三道圣旨如同炸在朝臣头上的三道响雷,无论众人如何恳求,都无法让他改变心意,甚至连新帝登基的黄道吉日、冕服礼服等一应之物,他也提前准备妥当。 至于赵瀚霆,更是被他直接扣在了宫中,连王府都未能回来一趟。 十二月初八……她喃喃自语。 上一世赵瀚霆登基,也是十二月初八,只不过并非今年的十二月初八,而是去年的十二月初八。 换句话说,今生的赵瀚霆,恰恰比上一世晚了一整年登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