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自我与矛盾
卢卡斯依然还记得格瑞托恩告诉过自己,精灵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精灵眼中的生命又是什么样子的。 但是他总觉得,自己所感觉到的世界和格瑞托恩眼中的世界其实并不一致。 严格说来,精灵的世界似乎是围绕着“世相”存在的,世界上存在的现象及法则,一定有与之对应存在的世相精灵,而那些世相精灵就是和格瑞托恩他们这些具象精灵诞生的根源。 “具象”精灵,字面意思来理解,就是拥有形象,将虚幻的概念具现化的精灵。 格瑞托恩说他是属于植物族群的具象精灵,但是植物本身就是一种生命概念的具体表现,世相精灵既然维护了这种生命的存在,为什么还会有另外的植物族群的具象精灵存在? 此外还有一点他觉得有矛盾的,就是他所感觉到的,格瑞托恩认为是“灵子”的存在。 他原本也以为是,但是看过了爱薇的凝水方法,以及“光之圣女”那将森林吸收殆尽的非人能力之后,他开始怀疑灵子存在的真实性。 如果如格瑞托恩所说,灵子是世相精灵的“生命力”,那这种存在应该是和世相精灵一样,不可名状的才对。 同理,它们所构成的其他物质也应当是不可视的才对。 那“水”为何会存在?“火”又为何耀眼?植物为何能生长?土地又为何会沉积? 而那些被“光之圣女”吸收了的植物,又是以何种形态成为了那巨大的银白色屏障的能量的呢? 仔细一想,虽然格瑞托恩告诉了自己,在所熟悉的世界上,其实还有他所不熟悉的一切存在着,但毕竟一个是人类,一个是精灵,虽然双方有了交流,但不代表精灵所看到的世界就一定能概括包括人类世界的一切。 更有可能的是,他们其实是两个并行平等的世界,谁也并不凌驾于谁之上,只是对他们共同拥有的世界有着不同的认识和理解。 ……或许“光之圣女”也曾和自己一样有过相同的困惑。她也认识格瑞托恩,是人类,并且还是巴席提亚奈利家的直系家长,圣光教会实质上的领导者。她能够cao控爱薇的身体,将已经丢失了人类的心智变成怪物的自己打败,还能入侵自己的意识,借用自己的躯体和别人交流…… 能够做到这么多非人行为,说明一定拥有强大无比的力量,她绝不可能是个比自己看起来“正常”的人类,应该比自己怪异的多,才合理。 但她现在却是受到众人崇敬的“光之圣女”。 她一定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虽然对于您喜欢我的床榻这件事深感荣幸,但出于安全考虑,还是请您随我去您的卧室吧?卢西奥少爷。” 卢卡斯仰躺着,歪过头,看着说着这番话却完全没看着自己,径直走向房间角落去放打扫工具的伊诺克。 “……卢卡斯。” “嗯?” “卢卡斯·卡瓦坎特,我的本名。现在我还不允许使用贵族名字的后缀。” 伊诺克终于转头看向了卢卡斯。他愣愣地定了一会儿。 “……巴席提亚奈利·艾·卡内罗?” “除了这个姓氏,这个国家还有别的巴席提亚奈利的贵族么?” “嗯……以‘巴席提亚奈利’为姓氏的倒确实是没有啦……” 伊诺克看起来并不惊讶,这也是意料之中,卢卡斯如此自我安慰道。 不过刚才他说的话很有意思。 那是说如果不是以“巴席提亚奈利”为姓氏的话,在卡内罗境内,还有其他的同血缘贵族吗? 不过这也可以理解,因为自己出身的这一支血脉迁居到卡内罗不到百年,是直接代表原本的国家和氏族的,而且获得了卡内罗王室的承认,从地位上来说确实会比其他同血脉的亲属更特殊一些;而那些没有以“巴席提亚奈利”冠姓的亲属,大概是更久以前因缘际会下来到卡内罗的然后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了封爵;然而即便他们真的有巴席提亚奈利的血统,相比起三代以前才从本族分支出来的伯爵一脉,恐怕他们已经淡薄的几乎毫无特殊性了。 也就是说,不会出现像自己这样的人了。 跟着伊诺克从忏悔石室的后门离开主建筑,穿过后院,来到了主建筑旁边的一栋依靠着石墙建筑起来的木头小楼。 大火已经被扑灭,天空也是一片漆黑,抬头看不到应该高挂在天空的金月。卢卡斯闻到了焦烟的味道,猜想应该是火烧过后的浓烟还弥漫在空气中,遮蔽了金月的光芒。 因为附近都被大火烧的一干二净了,这栋倚靠着救济院外墙的小木楼显得格外扎眼。但即使它免于火光之灾,它的外墙也早已被熏得漆黑,如果没有伊诺克手中提着的烛灯,卢卡斯觉得哪怕是从旁边经过也恐怕难以发现,会以为那也是主建筑的一部分。 跟在伊诺克的身后从位于小楼底部一个相当隐蔽的死角的小门走进楼内,看着螺旋状上升的楼梯,卢卡斯发现这栋小楼木质的外观只是掩饰,地面和一侧的墙面依然是石头,楼梯则是固定在石墙一侧凿出来的方形孔洞中。 “这里以前是专供贵族祝福和供礼的房间,靠外侧是一整面的玻璃墙,一度号称整个卡内罗王都最豪华的房间。但是自从我来之后没多久,玻璃就全部被偷光了。但也不能就这么让房间露天放着,所以老巴伯号召周围的住民搭起了这个小楼。” 老巴伯? 因为听到了在意的名字,卢卡斯不自觉的开始注意伊诺克的话语。 “知道这栋楼的人不多,毕竟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而且当时有资格进入这里的贵族也不多,更不要说是现在已经半毁之后,外面的木板纯粹是保护里面用的,所以知道这里面还能住人的,也就老巴伯了,何况能找得到入口的人也不多,所以至少今晚,你在这里是安全的。” 又是老巴伯。 “我能见老巴伯一面吗?” 卢卡斯提问到。 背对着他的伊诺克没有说话。这时他们也走到了小楼的最顶层,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扇用稻草扎成的简陋的门。 ……或许说是挡风架还比较正确。卢卡斯心想。 手里有灯的伊诺克先走了进去,卢卡斯别无选择也只好跟了进去。 当下他就明白了为什么刚才自己的问题伊诺克没有回答,以及为什么从刚才起他一直提到老巴伯。 因为他口中的这个人,现在就躺在这个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床上。
“就是这个小鬼吗?” 头上还包着止血布带的独眼老头正是他在一开始进入的酒馆的柜台内看到的那位,而且他现在看来对自己的印象很糟糕。 卢卡斯下意识的看向伊诺克求救。 “你真的应该对自己的外貌有点自觉。”伊诺克接收到了卢卡斯的求救信息,但是看起来有些哭笑不得,“到现在,只要在城下街提到‘独眼狼’这个外号,连刚出生的婴儿都能被吓得止住哭声。” “我金盆洗手很久了,还会因为以前那些事情患得患失的人才是笨蛋。” “明明你自己也很享受那些不懂事的小鬼对你又敬又怕的样子。” 两人如同老相识一样的交流方式让卢卡斯懵在原地。 “啊,我来介绍。”注意到了卢卡斯的模样,伊诺克苦笑着回过神来开口说明,“这位就是老巴伯,几十年前是称霸了地下格斗场的斗士‘狼王’,后来因为输给了伯爵大人,就退役了,在隔壁开了一间小酒馆。” “哼哼,本‘狼王’年轻的时候一直所向披靡,直到被那老滑头废了眼睛。” 看着老巴伯貌似怀念的摩挲着因为缺失而凹陷了的那只废眼,卢卡斯突然感觉背脊发毛。 那老头的眼神像是如果伯爵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话,他立刻就会扑上去拼命啊! “听祭司大人说你是‘继承人’?” 闻言,卢卡斯一凛:他该不会打算父债子偿吧?虽然伯爵并不是自己的父亲,但确实是自己现在的监护人啊! 他在自己的想象中担惊受怕的,强撑着双腿不发抖,硬扛住了老巴伯的扫视。 “就这副软脚虾的孬样?那老滑头当初可是真正的王国‘第一剑士’啊,你这个样子怎么接他的班?” 哈?剑士?接班? 在一旁听着的伊诺克噗嗤一声笑了。 “他是爵位继承人,跟武技好不好没关系吧?” “他是卡内罗的男人,就该强壮有力!” 这句话让伊诺克也无语了。 他怜悯地看了一眼卢卡斯,以眼神传递了“你好自为之”的意思之后,就端起烛灯离开了。 卢卡斯万般不舍地目送伊诺克走出刚刚领他走进的那扇稻草门,就像穷人家被卖掉的孩子目送着逐渐远离的父母。 但就和连自己的孩子都能狠心卖掉的父母一样,完成了自己的工作的伊诺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别呆站着了,坐下。” 命令式的语气让卢卡斯又是一抖,这才哆哆嗦嗦地转过身,面对老巴伯,在看到对方用下巴示意了床对面的一块木墩之后,才一步一停地蹭了过去。 “听祭司大人说,你有事情要麻烦我?” 诶?伊诺克帮自己传达了吗?不是说现在伯爵大人身边很多眼线,不能暴露自己的行踪的吗? 诶不对,他们已经知道自己在救济院了啊! 卢卡斯陷入了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