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人是冷血动物
很多年之后，有人画了这么一幅画：不知是鲜血还是火焰的红色的天空，金黄色散发着无穷光芒却被更为强烈的光芒掩盖的太阳，烈焰灼烧后焦黑的大地上还有燃烧的火焰未曾熄灭，那个被火焰包裹着的巨人，扬起巨大的拳头，对着天空吼出震天动地的勇气与力量。 小苏苏抱着失神的王羽藏在树荫下，虽然天气的炎热更胜刚才，虽然远方的火焰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烧过来，王羽就像丢了魂的驱壳，怎么敲打都行不过来。小苏苏也是长林军首屈一指的年亲统领，家世更是不一般，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可是现在，却像个吓坏的孩子，在阴影下躲藏，只不过我们可爱的小苏苏还是很有勇气的，还紧紧地抱着王羽的身体。 火焰终究是没能烧过来，或者说巨人的目标一开始就不是他们来的这个方向。而远处，是临禺关，那个被唐人打破、尸横遍野的临禺关。 巨人们散乱着四面八方的破坏着一切，一步一步的前行。从临禺关向后方逃亡的步兵与军团，唐人追击的身披玄甲的染黑一切的墨河，还有唐人严阵以待、银装素裹的南下大军，好像没有料到将要发生的事情，知道火焰蔓延而来，才四处逃窜，已经来不及逃命。 最为可怜的是那些逃亡的梁人，他们打了败仗，拖着疲惫伤痛的身躯跋涉了漫漫长途，心里还抱着可以回到祖国、回到家乡，再见一见老婆孩子的希望，却没想到一头栽进怎么看都洋溢着邪恶与狂暴的火焰当中，在烈火灼烧中变成空气中飞舞的灰尘，苍白且无力。 巨人们已经走过很长的道路，走过的足迹，那蜿蜿蜒蜒的焦黑但还有零星火焰点缀的长蛇，现在已经在对着临禺关，那个待宰的猎物张开了血盆大口。 巨人们终于站在了临禺关前，那个曾抵挡无敌的唐人长达两年的堡垒，那个怪兽现在像是苟延残喘、奄奄一息的怪物，丢掉了獠牙与装甲的怪兽，还能做什么呢？ 唐人的军团驻扎在临禺关内，唐人的将领注视着渐渐临近的巨人军团，那个无敌的大唐，那只无敌的唐人部队，面对毁灭世界的巨人，又能做什么呢？ “这就是你们的后手吗，这就是你们的底牌吗，这就是你们与我大唐为敌的信心吗？”临禺关上，唐人统领轻蔑的笑道。 “大人，只是不过五十天地灵傀，就算是最上等的血魔、燃烧，好像还不值得我们用那件东西吧！”统领身边的副官说道。 “传令下去，我们的小狼崽子该吃rou了。”统领的脸上浮现出奇妙的表情。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不，是养狼千日，是该放放血了。 烈火还在熊熊燃烧，到处是烧焦的或正在燃烧的残桓断壁。清平小镇也是历史悠久的小镇，自从祖辈们在先秦时期迁到此地至今已有数千年历史。岁月的变迁没有改变小镇朴实的面貌，不论是先秦，还是前朝，或是新建不久素有宏愿的大梁，小镇的居民都像是化外之民一样保留着上古时代的淳朴善良。 乡亲们在这片土地生活了一辈子，随着前朝的覆灭，诸雄逐鹿，战火从未临近过小镇。乡亲们曾经天真的以为，不论是谁的统治之下，小镇都会是他们心里那个淳朴的小镇。 当天空中燃烧的巨石像流星般坠落砸进地面，就像鼓槌重重的敲击鼓面，乡亲们足足愣了有半柱香的时间才有了正确的反应。就像是一曲悠扬的渔舟唱晚，几声直击心底的咚咚声后，骤然变成了十面埋伏。 “大夫，大夫，救救小儿吧，大夫，你别走，救小儿一命啊！”一位老妇人拽着一名身着长衫的男子，苦苦的哀求道。在两人身边，一个孩子在墙角蜷缩，他的身上满是从火焰中逃出时沾满的炭黑和火焰灼烧过的伤口，他干裂着的嘴唇微张，想要说却只发出重重的喘息，他抬起头伸长脖子巴巴的望着老妇人和长衫男子，小小年纪的他是那样可怜与无助，他满怀期待的眼神不想放弃任何一丝死的活的希望。 “张婶儿，真的不是我不想救，是我真的无能为力啊！”身着长衫的男子是镇上唯一的大夫，平时乡亲们有点什么头疼风湿他全能治好，在镇上素有名声。只是这次的情况，是这个镇上的小大夫从未遇过的棘手。 从天而降的末日场景，那些奇怪但强大的火焰，那些从镇外经过并未看向小镇一眼，却带给小镇末日的巨人，都刷新着男子所认知的世界。 “古大夫，你是我们真的活菩萨啊，怎么会治不好呢？您的女儿，不也治好了吗。求求你，救救小儿吧！”张婶儿拽着古大夫的长衫不放，苦苦的哀求。 古大夫是个性子温和的人，一直不停的跟她解释为什么救不了。如果说是火灾引起的窒息烧伤，这个乡野大夫还有点办法。但是这次，真的很不一样。 在这场天灾人祸的逃亡中，住在古大夫邻里的家中也有沾染上异种火毒的成年人，古大夫绞尽脑汁去救了，可是那种无力感，那种手足无措，就像是被困在孤井里被无边的黑暗笼罩，直到人死了，古大夫瘫坐在地上，才明白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无能为力。 代表着破坏与毁灭的火焰，早在侵入人体的时候就带走了所有的生机，一个rou体凡胎的野大夫，又能有什么办法。至于古大夫那年仅三岁的女儿，被古夫人紧紧的用生命护住，只是在倒下的墙壁缝隙中窒息晕了过去罢了，而这一切付出的代价就是古夫人永远的离开了。 越来越多的乡亲们，那些从毁灭里捡了一条小命的可怜人，带着他们那些还残存着一口气、早在阎王的名单上划了名字的亲人，聚了过来。随着古大夫的解释，他们的脸色越来越差。他们想不通，那个原来救苦救难的大夫，现在怎么就救不了了呢？ 有人说，无知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悲的事情。这些从小到大祖祖辈辈生活在小镇里的乡亲们，他们耳濡目染的就是柴米油盐生活的那一套。人越聚越多，在无休止的争吵与解释中，那些还吊着一口气的兄弟终于坚持不住，一个接一个的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他们到死都瞪圆了眼睛盯着人群中解释的古大夫，好像那就是害死自己的凶手。 王老大现在是家中的顶梁柱了，在这场毁灭中，他失去了父母，只剩下还有一口气的弟弟。从家中逃出到前往古大夫家的路上，他将弟弟背在身上，一直陪着说话，因为他害怕，这一天他会失去所有的亲人。可是，就在刚才，弟弟终于闭了眼，再也没能睁开。 活着的人在不停的争吵，王老大回头看向自己的弟弟，眼泪就止不住留下来。可是，伤心的同时，有股莫名的怒火在胸膛燃烧。 “都怪你，你为什么不救救我弟弟呢？我弟弟死了，再也回不来了！”王老大一手指着古大夫，冲上去照脸给了一拳。人们转头看向自己的亲人，然后那股莫名的怒火就烧向了古大夫。 古大夫虽然自小随着师傅学习医术，每日里也都会上山采药，身体也算不上手无缚鸡之力。可好汉架不住人多，古大夫又属于没打过架的主儿，怎么挡得住这么一帮人，竟然被活活打死了。 “呸！什么狗大夫，亏我们平常还好吃好喝的拿给他。”“啊，我想起来了，以前他每次出诊都要五文钱啊，真是个黑心大夫。”人们慢慢散开了，只是空气中还飘荡着冷冷的话语。 没有人注意到离这里不远处的转角，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女孩扒着墙角看到了一切，她的脸上没有表情，过了很久还是面无表情的盯着没人收拾的古大夫的尸体，一滴泪从眼眶中迸出，却没有留在地上。 巨人们终于将火海蔓延到临禺关，那毁灭的火焰如同巨人们的眼睛，将关内的一切毫无保留的传递。 墨色的河流从临禺关南北两边蔓延，在巨人阵型的后方连接在一起。两股河流碰头的一瞬间，那墨色的河流骤然变成了顶天立地的屏障，像个牢房一样把巨人们关在了里面。 血魔傀儡在墨色河流的包围之下，被一种奇怪的力量影响到，实力骤降。傀儡们虽然拥有独立的意识，但毕竟不是智慧生物，被影响到后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会不停的敲打屏障。 “呵呵，这就是大梁集全国之力打造的无敌军团吗？上古天魁宗的传承，就只有这么点小玩意儿吗？”城头上，唐人统领笑道。 “大人说的是，这大梁在我等眼中，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只是，那一路上死掉的梁人，日后可都是我大唐的子民啊。”那副官虽不是什么名将，但好歹也是征战多年的老将，也是跟了唐王多年的老人，到底是被唐王的仁义无双影响到了。 “老刘啊，你也说了，他们现在是梁人啊，大梁都不在乎他们，难道还能指望我们不成？”唐人统领说道，随着嘴唇的上下起伏，两撇小胡子就像是判官的毛笔，轻轻划了两笔。 王羽的心神被困在一具燃烧傀儡当中，在毁灭火焰的影响下早已迷失了自我，当然这种逆天的充满毁灭气息的火焰也不是一个开元境的小子可以抵挡的。只是，如果长期迷失在毁灭火焰当中，王羽的心神就会彻底称为毁灭的一部分。 不过，所幸，那一路上寂静燃烧未曾熄灭的火焰像是燃烧傀儡的分身，它们看到的一切，王羽也看到了。那些在火焰、崩毁、倒塌中求生的人们，那些哭喊着想要救回亲人的人们，还有更多的那些将自己所遭受的一切都归结于侥幸在天灾中保全的家庭、无力拯救人性命快要崩溃的大夫、因为各种原因出门在外躲过一劫的幸运者的人们。 终于，王羽那无情冷酷冒着火焰燃烧的双眼，变成了清水般发亮的黑色的眸子。王羽，醒了，他自嘲的说：原来，这就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