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三禁令
金色的秋天来了，天空像块覆盖大地的蓝宝石，已经被秋风抹拭得非常洁净而美丽。金光中万魂树走了，却为充盈着哀嚎与轰鸣的战场留下了安静，重新展现出本该拥有的丰饶和喜悦。 奢比尸自然早就走了，传达完祖巫之令的天吴也走了，云雨山中只留下惊惶不安的千万巫众，以及只以为大难即将临头的无尽恐惧。但人族修士大军来了，萧云带着他的七百余无敌属下来了。 看着银光闪闪的银獠骑卫，也看着青鳞耀眼的青猡夜叉，赤狰虽把满口钢牙只欲咬碎，可怎么都不敢违抗天吴之祖的命令。于是既恨又悲还心死的大首领，带着与他同样心情的最后四十个大巫，不得不向该死的人族小子大礼参见。 “赤狰奉天吴之祖神命，拜见人族大尊......”粗蛮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似乎拜服于地的赤狰已化身傀儡，再不是拥有思想和感情的大首领，而是在说明什么是行尸走rou、心死如灰。 恨不得自己就此死去的赤狰，不知道等待他的命运是什么。显然并不相信天吴之祖所说的，什么萧云会为巫族带来强盛和繁荣，难道食谱最复杂的人族遗忘了凶残本性？ 其实并不只有赤狰这样认为，最后的四十大巫估计谁都没有相信。若非他们被迫服从祖巫之令，也想为巫族尽最后一点力、尽量多争取些生存机会，只怕早就集体自祭己身。 然而萧云却非常清楚巫族的命运，更为自己可以改变两族的现状感到兴奋、觉得骄傲。却不知他其实和赤狰并没多少差别，不正是因为万魂树的到来，他才被再次改变了命运嘛。 听到赤狰那如同兽吼的巫语，浑身金光微闪的萧云当即笑了起来，暗道小万真是不错，居然连巫族语言都懂。连忙疾步上前扶起跪倒的巨汉，显得很是和气的寒暄起来。 “赤狰大首领无须多礼，萧云此番带着诚意而来，并不会以胜利者自居。希望可以通过我们的努力，为人巫两族带来持久和平与共同繁荣，” 鼓着牛眼的赤狰马上听傻了，若非此番话语是由直入心底的金光传来，他肯定会对自己的耳朵失去所有信任。这...这怎么个情况？什么时候最残暴的人族变得仁慈了？这人族小子在故意作弄自己这俘虏吗？ 萧云看着呆楞的赤狰既自豪又惭愧，自豪的当然是自己彻底平定了光洲巫族之祸。惭愧的却是他得知此役巫族并不曾血祭一个凡人，先前他错误的愤怒造成了难以挽回的杀孽，本想救赎的十数万弱小巫民因此魂寂。 萧云很清楚魂融rou身的巫族，若要投入轮回必须身体完整才行。而自愿成为祭品的十数万巫民，正是因为他的不仁从此彻底消失于世间。虽说这样的错误并不是他的本心所愿，但事实已经造成且再无可挽回。 只是萧云心中的想法赤狰又怎么可能知道，心有无尽悲哀的大首领行过礼后，便如同活死人般沉默着不发一言。这位自感被祖巫抛弃的勇士，仿佛正用态度传递着信息。既然你为刀俎、我为鱼rou，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又何必惺惺作态。 看着对方那如同凝固的脸，萧云当然清楚赤狰为何会如此，更清楚两年以来两族已被对方的鲜血浸透。若想就凭自己几句话改变现状，这几乎与做梦无异，必须让对方懂得两族合作利益巨大才行。 自感任重道远的萧云不禁暗暗叹息，便不再多说什么废话耽误时间。随即回头招呼同来的十数位人族大修士，跟着领路的赤狰和四十大巫，穿行于或憎恨、或悲愤的巫族目光之中，向会谈所在之处沉默前行。 不多时仅仅为数七百余，却能尽灭此地巫族的人族队伍，已是来到原本合欢宗的日月悬象殿。初次来到凡界修行圣地的萧云，看着气象万千的恢弘大殿，一时间心中遐想联翩。 早就熟读过、也被双修之法救过命的萧云，当然明白什么叫作日月悬象。所谓天地媾其精、日月相担持，雄阳播玄施、雌阴化黄包，混沌相交接、权舆树根基，这便是道家双修法门的大道总纲。 只是这大殿虽然恢弘依旧，可怎么如此的脏乱、污秽，不但遍地都是巫族的排泄物，还到处堆积着散发臭气的杂物。好好的修真圣地如今居然成了茅厕，这...这也太焚琴煮鹤了吧！ 见识到巫族的原始和野蛮，原本信心满满的萧云不禁也没了底，很担心他的愿望能否达成。也是、人又怎么可能同野兽说道理、讲前景？似乎黑魁大哥说的娶媳妇之道很在理，对付野蛮的最佳选择就是钵盂大的拳头，揍得你人事不知什么事情都好谈。 好在自己拥有比钵盂更大的拳头，看来今天要想实现愿望太客气了就是自找麻烦。没有足够恐怖的震慑和威逼，无论什么利诱都是废话外加找死，若无力自保还肆意炫耀，唯一下场便是引来洗劫和灾祸。 思虑及此萧云心中倒是已有定计，当即不再多说什么客套话语，带着萧冥和二货统领这一对哼哈二将，昂首进得大殿便毫不客气的高据首座。那气派和刻意外放的威压，俨然就是横扫了整个寰宇的归来无敌大帝。 于是七百骑卫近卫在王上的心念传音之下，更不多说什么废话，个个凶神恶煞的占据大殿各处要点。且将原本值守的巫族踢得老远，其表现估计比进了皇宫的土匪还要恶劣，简直是嚣张得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如此一来赤狰和四十大巫难免心惊rou跳，暗道这人族小子终于暴发凶残本性了。就连包括两位老神僧在内的所有人族大修士，都被萧云这前所未见的飞扬跋扈唬得一阵呆楞，只以为大护法又要大开杀戒了。 萧云看着赤狰等大巫仿佛等死的表情，也看着人族大修士们渴望报仇雪恨的期待，终于面无表情的开始说话了。但语气却显得如同天降封命，分明不容许任何反对存在，仿佛谁敢多言便会马上得到一句：与我拿下...... “赤狰、还有你们，现在都给我听好了，记不住休要怪我没有说清楚！”萧云绷着的脸好似正在掉着冰渣子，只是怎么装他那清郎的声线都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缺乏那么点该有的肃杀和威严。 “赤狰奉天吴之祖神命，必定万事依从不敢违抗。”红脸巨汉显然在说，若非风之祖有命，老子会鸟你这毛都没长齐的人族小子？你不就仗着拥有七百恶鬼嘛，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却不知他这一番必然的心中怨愤，当即就被紫金双眸威能大进的萧云尽窥。本就打算先以力压服的人族小子，哪里还会给他自行找死的机会，随即清郎的声音继续回响于殿内。 “赤狰、你不服气？觉得向我投降很没面子？我来告诉你，即算天吴没有命令你，你们也没有任何与我对抗的能力。我不只拥有七百恶鬼，像身边两个这等修为的属下，我拥有千万之众。若你想继续战下去随时都可以，我给机会让你死而无怨。但那就再没有投降的机会了，我必定将地下世界彻底征服，你最好先想清楚些。” 赤狰闻言只是不信，暗道你这小子哄鬼吧！整个凡界才多少元婴级的大修士？你吹牛也吹得靠谱点好不好？然而片刻之后他便震惊得呆滞了，只因萧云用行动证实了并非虚言，居然当即起身要离开云雨山，分明是有恃无恐的要再次掀起战事。 而十多位人族大修士就没有一人相劝，反而满面红光的显得好不期待。显然都认为萧云说的话就是真理，灭绝巫族征服地下世界就和玩似的。 赤狰能够成为巫族各支公推的大首领，当然不会是什么光知道厮杀的傻大个。得见此番情景只感头皮发麻，心中不禁暗道，坏了、坏了，这小子只怕说的都是真话，再不服软可就糟糕了，等待巫族的就是彻底灭绝。 “大尊、大尊，赤狰错了，向大尊赔罪！我保证任何巫族都服从您的命令，请看在天吴之祖的面上，给我们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跪倒在萧云身前阻住去路的赤狰很惶恐，若非他心有无尽恐惧只怕已经伸手抱大腿了。而最后的四十祖巫见大首领都跪了，连忙纷纷效仿着拜服于地。虽然其中也有仍然不服气的，可没有谁有胆子让萧云就此离去。 萧云看着跪了一地的大巫，心知震慑的目的已经达到，便故意显得很傲骄的轻哼一声返身回座。赤狰等众大巫这才把那颗悬着的心放回肚子里，人族大修士们的神情却显得很有那么几分遗憾，仿佛他们都希望征服地下世界获得更多利益。 于是萧云不打算再说废话，直截了当的开口传下命令：“赤狰、从今日开始我准许人巫两族往返于地面和地下，云雨山的通道也不会毁去，将在通道入口兴建邪云关，由我派遣骑卫和近卫各百名驻守，隋云将负责两族来往的通关事务。” “但是两族必须遵守人族的律法和规矩，若有胆敢违反者必诛无疑。另外今日我定下三禁令，无论地上地下、人族巫族都必须执行，违者决无姑息。其一便是禁绝血祭、不得肆意屠戮，其二为禁绝歧视、两族地位平等，其三禁绝反对前两条，谁若不服尽可与我一战。” 听到萧云的此番话语，巫族顿时傻了、人族纷纷乱了。这样的决定无疑真正给了巫族生存机会，赤狰等大巫几乎怀疑自己是否得了失心疯。人族却是怨声载道，这和输了战争又有什么区别，巫族还是返回了地面不是！ 惟有两位普慧禅院的老神僧与李家二老，当即极力表示赞成此议，只因来时路上他们就已得知萧云的计划。于是自认为是胜利者的人族大修士们有了意见，来自夔洲的体修大修士龚曙光又当了出头鸟。 “大尊、我人族牺牲无数才有今日胜利，如此决定是否有些草率，这岂不是名胜实败？这些蛮子不知礼义、专事好勇斗狠，若让他们返回地面只怕是养虎为患，久后必成我人族大祸。还不如趁早将其尽灭之，至少都不能让其来到地面。” 这最像巫族的蛮大汉似乎说得也有些道理，且话语间显得很是大义凛然、仿佛一心都为了人族。可其中又有多少是私念，是想要分润属于胜利者的利益呢？估计包括他在内所有人都知道。 当然、和龚曙光拥有同样想法的大有人在，一时间大殿内的人族修士们议论纷纷，很不满意萧云宣布的三禁令。而被意外之喜震惊的巫族，纷纷跪服于地叩谢大恩，他们非常明白这就是巫族的生存机会。 不过即算如此巫族还是心有迟疑，对萧云禁绝血祭很是不解。也难怪、百万年来的陋习早已根深蒂固，要骤然废除必会引起异议。何况巫族从来都把自祭当成荣耀，并认为惟有如此尊奉诸祖巫才足够神圣，这便是两族文明的最大区别。 高据王座的萧云一言不发，只是汇聚心之力于紫金双眸，看着巫族心中的念头、也看着人族修士的心绪。直到近刻许钟过去，轻声议论的人巫两族才察觉到异状，真正主宰此间任何事务的邪云大尊正在沉默，连忙收声安静下来。 萧云见都不说话了这才有了答复，话语却显得有些东拉西扯，并不正面回答龚曙光的问题。就听得再次安静下来的大殿中，清朗之声在回荡。 “龚道友、我有一事不明还请赐教。想来道友世居夔洲定知该地古称，以体修为主的夔洲修真界，是否因为当地修士体质特殊才与他洲有异？” 龚曙光听到萧云所问顿时满头大汗，他当然知道夔洲之民为何最类于巫。连忙向萧云如同请罪般恭敬行礼，退回人群中再不敢发出一言，蛮大汉那粗犷的脸上满满都是惊恐和懊悔。 须知夔洲的古称便是东夷之地，已经融入人族的东夷九族就是巫之后裔，现在的夔洲之民皆有巫之血脉。若是依他之议夔洲人同样该死，灭绝了巫族之后当然也要灭绝夔洲之民。 萧云见这刺头不说话了便不再逼问，继续向众人说道：“诸位道友都为世间高人，想来都清楚我人族帝俊天帝、后羿大神，以及虞舜重华大帝等出自何族，必定也知凡人为何有黎民之称。萧云不才仅有些浅薄见识，却不敢对自身血脉有所轻忽，我们真要灭绝人族血脉源头之一吗？” 众人族大修士闻言各有反应，或惭愧或钦服还有感叹，自然也有个别私欲重者仍然不满。这等世人皆知之事他们能不清楚？若真不知晓就只有一种可能，千年的修行岁月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萧云看着两个仍然不满的大修士笑道：“两位是否觉得此战获利甚少？若如此你们可以击败邪云关的守卫去征服地下，我绝不阻拦也不相助。但是、如果无法击败守卫，采用其他鬼蜮伎俩达到目的，纵亿万里萧云必亲往灭之。” 两位私念极其重的大修士听得此言，不禁双双全身大汗淋漓、惊骇莫名。别说他们根本就没有力量击败守卫，光地下世界存在的巫族和海量的各种异族，就足够将他们的势力碾成齑粉无数次。 “大尊、我等没有异议、没有异议，必定全力执行大尊的禁令！”好嘛、萧云一家伙就把两位凡界顶级大修士吓趴下了，显然世间什么规则都来自于力量，讲道理比放屁都响亮不到哪里去。 “两位道友果然是聪明人，萧云好生钦佩。地下世界纵是矿藏无数，但人族能比久居地下的巫族更擅采矿？战事不息便胜了一时又能如何，你们谁能保证彻底平定地下？反之亦然、巫族即算能占得光洲，凡界另九百九十八洲人族会无视？于是若干年后我们的子孙，便会再次遭遇无法生存的巫族返攻阳光故土，诸位可觉得这是好事？又或觉得两族子孙应该永远战下去？” 十余位人族修士听到此处无不叹服，只因萧云所说的正是必然之事，何况若是没了邪云大尊的支持，谁又拥有那等力量去图谋地下世界？而同样听到萧云话语的巫族们，也纷纷埋头深思起来，这些话又何尝不是说给他们听的。 萧云静静看着巫族们神色急剧变换，也看着他们心中正激荡不已的念头。神赐福地中的三十年修行岁月，虽老了他的心但也初步掌控分心万用之能，四十一名大巫都逃不出他的紫金双眸。 片刻后极其感念萧云恩德的赤狰拜服于地，居然采用参拜祖巫的最高礼节恭敬回禀：“大尊、赤狰诚惶诚恐拜谢恩德，愿终生为奴侍奉主人、永不背叛！赤狰明白再若多言便是不知好歹，但请主人容我相求一事......” 谁知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萧云出言打断，被问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让赤狰和最后四十大巫都恍然大悟，彻底消除了他们对血祭的执着。 “赤狰、若抓到一头牛，你愿一顿吃光再抓，还是把牛养起来挤奶、产仔？如果是我就会把牛养起来，因为吃了就没了，养起来便有源源不断的食物。祖巫是喜欢源源不断的信仰呢，还是把所有巫族都血祭了更痛快？” 赤狰闻言浑身巨震，这么浅显的道理他自然明白，就听得萧云继续说道：“赤狰、我且再问你，祖巫是对血祭一人感到满意，还是拥有万人的虔诚更愉悦？若巫族不废除血祭人口又从何来？人族能容许这等陋习继续存在？于是继续战、继续失去人口，最终彻底消亡。” 至此赤狰和四十大巫终于明白了萧云的慈悲，邪云大尊从来就没有想过要灭绝他们，而是设身处地的为他们生存着想。感激无比的大巫们纷纷拜倒于地，正要山呼礼赞大尊恩德，却再次听到萧云有了指点。 “其实你等并不需感恩，萧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之事。自古以来历代大帝都在推动人巫两族融合为一，事实上你我两族之间本就我中有你、你中有我。若是如此兄弟之族都无法共处，又谈何族群繁荣、强盛？” 说到此处萧云似有感叹，片刻后才继续说道：“依我之见精诚合作才是强盛之道，邪云关下会开设交易市场互通有无，如此你等采矿就是获得食物，消除了饥饿和困苦老人可以活得更久、孩子不至夭折，巫族难道不会生活得更好？人族不会因此获益？我们有必要争斗得你死我活？” 随着萧云清朗的话语声在大殿之内回荡，人巫两族的首脑们无不衷心钦服。本就慈悲为怀、此刻更激动不已的玄济老神僧，怎么都忍不住的赞道：“大护法之慈悲惠及亿万生灵，如此功德当万世传扬，诸位擅越、今日之盟便名为圣云之盟如何？” 殿内人巫两族各首脑无不大声赞同，只言两族必须永远铭记邪云大尊今日之圣德，为了族群强盛、为了子孙后代，任谁都不能背弃今日盟约。 却不知提早一年结束大劫第二波的萧云，今日首次真正逆了天意。也因此让一年后遭遇大劫第三波的人族，有了得以继续生存的庇护所，更因此让人巫两族最终融合为一，达成古来人族大帝们的未尽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