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糖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黛玉每天看小说在线阅读 - 第58章

第58章

    围猎大帐中,诸皇子三三两两带着猎物归来。【】

    三皇子有些口吃,献上一串活物,结结巴巴道:“儿臣儿臣不忍杀……”

    景隆帝挥手示意他退下,冷冰冰看了太子的空位一眼,对身边随驾的国舅田立义道:“孟子说无伤乃仁术。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rou,要君子远庖厨等到吃rou的时候却又讲究割不正不食。”他冷笑道:“人之无情处,比禽兽更甚。”

    三皇子退到一旁,听了这话脸色涨红,几乎晕厥过去。

    向来会逢迎的田立义这会儿却有些心神不定的,竟一时没接上话。

    “皇上此言差矣。”却不料恼了底下一人,原是立在太子座位之后的太子洗马方敖。

    他乃是文官,不会武艺,不精骑射,因此没有跟随下场。

    方敖学的乃是儒家正道,听景隆帝一句话把圣人和亚圣贬了个体无完肤,更有暗讽太子之意,一跃而起,侃侃道:“亚圣所说君子远庖厨,并非无情,乃是要保全君子恻隐之心。”

    景隆帝皱眉望他,捏着酒杯冷笑,却没打断,要看这酸腐书生能说出什么来。

    立于上百王孙公子之前,当众驳斥景隆帝,方敖丝毫不惧,中气十足,“人非生而残忍。在座武艺精妙者不少,然而当初第一次杀人,未尝不手抖。如今cao练日久,便不怕了。”

    方敖昂首挺胸,一脸正气,“君子远庖厨,防的便是一个渐字。皇上所言,似有指儒家之说有伪善之嫌却不知伪善与善,并无泾渭分明之界限,亦只是一个渐字。故荀子说,人性本恶,其善者,伪也。”

    方敖说得不无道理,却与景隆帝几十年来秉持的“道”截然对立。

    景隆帝是上马打过天下的铁血皇帝,几次御驾亲征率兵百万之众,见识过人世间最残忍不堪的场面,打心眼里不信这些假模假式的东西用儒家,也不过是治天下的手段。然而若是一个要掌管天下的人,却信了本是要用来治民众的学说,一心奉为真理,在景隆帝看来,便是蠢了。

    “子弑父,臣弑君,亦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方敖的话掷地有声。

    听到这最后一句,景隆帝变了面色,放下酒杯,凝目看他。

    除了景隆帝与方敖,所有人都垂首屏息。

    数百人的大帐里,一声咳喘不稳,静得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到。

    景隆帝按捺着没有发作,半响,淡淡道:“学问不错。”目光不带情绪地从方敖面上挪开,看向归来的众皇子他们正缩在帐门口,被里面凝重的氛围弄得不敢轻动。

    “都回来了?”景隆帝问了一句,缓和了一下面色,笑道:“都进来,给朕看看所得。君无戏言,谁得了头筹,就把汗血宝马牵回去……”他顿了一顿,“太子和小十七呢?”

    十六皇子永沂眼观鼻鼻观心,稳稳站在后头,一点异样不见。

    九皇子永氿却是从底下扯住他五哥的袖子,挤眉弄眼,悄声问道:“可得手了?”

    五皇子永澹扯开他的手,莫名其妙,低声叱道:“胡闹什么?上头父皇看着呢”

    “说什么呢?叫朕也听听。”

    九皇子永氿笑道:“回父皇,没什么儿子看五哥袖口趴了只飞虫,已是飞走了……”又叫道:“既是比赛,总该有时限,这逾时不归之人,便是所猎最多也不能算头筹啊,父皇。”

    景隆帝皱眉吩咐羽林卫首领,道:“姜华,你带两队人去看看。”

    眼见天色已暮,景隆帝不再等,取十六皇子永沂为头筹,将那汗血宝马赐给了他。

    一时姜华带人回来,只见他脸色沉重,附在景隆帝耳边说了几句话。

    景隆帝面色瞬间白了一层,猛地按住御案,僵坐半响,忽然抬头,目光利箭般直射向永氿。

    九皇子永氿被这目光一盯,只觉腿肚子发软。

    景隆帝却又瞬间收回了视线,他如常与金族王爷说笑几句,这才道:“热闹了一整日,朕也乏透了,想必你们也累了,先散了吧。”待众人退下,才对姜华道:“你领两队羽林卫守在此地,派人往秦老将军处,要他带旧都五万兵马,连夜赶来……”他双眼眯起,沉吟片刻,把要韩越起兵勤王的念头打消了还不到那个地步。

    众皇子回万壑松风宫殿群,各寻自己住处。

    五皇子永澹回屋脱靴,坐在炕沿上,由底下人服侍着用热水泡脚,一旁侧妃姜氏温柔小意问他今日打猎可还尽兴。

    他原是极爱这姜氏的,这会儿却心烦意乱,挥手要她先下去。

    姜氏被宠出了小脾性,见哄了半日他只是心不在焉,一扭小蛮腰,也不等丫鬟动手,自己掀帘子出去了。

    太子和十七弟那里定然是出事了。

    大帐里,听了姜华的密报,父皇脸色明显白了一瞬。

    让五皇子永澹心惊rou跳的,乃是父皇抬头时直射向老九的眼神还有老九此前拉着他的袖子,问的那句“得手了没?”。

    原只当是老九胡闹,前后联系起来一想,却简直要吓死人。

    “王贵还没回来?”五皇子永澹心乱如麻,派身边一个叫王贵的太监去打探消息,这么大半日都没回来。到底还是小路子用得趁手却又不知道这会儿那小路子往哪里钻沙去了,等回来要好好教训一顿。

    五皇子永澹正在东一件事西一件事想着,就听外头护卫道:“五爷,九爷来看您了。”

    “就说我睡下了”五皇子永澹隔着窗户,话还没说完,就见九皇子永氿径直推门而入。

    护卫跟在后面一脸尴尬担心,请罪道:“小的没拦住……”

    “好我的五哥,把弟弟用完了,就闭门不见了是吧?”永氿撞破永澹的谎话,脸上也有些下不来,阴阳怪气冷笑着。

    “你们先下去。”永澹打发了底下人,自己捞起白巾子擦脚,笑道:“真不是故意避着你你看我这泡完脚,原真就要睡下了,围场上跑了一天骨头都要颠断了。方才姜氏在我这磨了半响,都让我打发出去了……”说着起身走近永氿。

    忽听得外头雷雨声大作,天色骤然暗下去。

    这雨来得诡异。

    “五哥在我面前还装什么?”永氿嗤笑一声,“方才在大帐中不方便说话,这会儿总该给弟弟交个底,让我心里有个数吧。”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永氿又是一声冷笑,盯着永澹,似一条毒蛇嘶嘶道:“太子可除掉了?”

    一道闪电直劈下来,亮光透过窗纸打在永氿脸上,蜿蜒可怖。

    永澹惊得倒退一步,撞在炕沿上,差点踩翻底下的洗脚水,“我几时做过这等事?”

    “不是哥哥要我赚太子下场,好除而代之的吗?”

    “我几时做过这等事?”永澹声音都急得劈了,腿一软,坐倒在炕上。

    “是哥哥身边的小路子亲自传的话……”永氿忽然一愣,“他人呢?怎么今儿没跟着你?”

    兄弟二人于对望中,都意识到了什么。

    就听外头有人冒雨疾奔而来,“嘭”的一声撞开房门,尖细着嗓子颤声道:“五爷小路子死了”

    王贵一身雨水跪倒在洗脚盆旁,语无伦次道:“林子外头围了好几层羽林军,连只鸟都飞不过去。奴才远远见着小路子,人都泡发了,说是从赛罕湖里捞起来的”

    “可有人看见你了?”永澹急问。

    “……没,没有,奴才记着爷嘱咐的话,躲着人去瞧的不敢近了看,也不敢问,没人瞧见奴才……”

    “很好,可还瞧见别的了?”

    “没了,到处都是羽林卫,奴才怕给瞧见……”

    “你下去吧。今晚的事,一个字都不许向外吐露。”

    屋里又只剩了永澹与永氿兄弟两个。

    永氿道:“咱们是着了别人道了?”他忽然兴奋起来,“不管是谁设的套,太子这次十有**是死了,剩下的皇子里头,除了五哥,父皇还能选谁?”

    永澹悚然一惊,预想中要君临天下的兴奋没有降临,倒是盯着永氿,像是头一回认识他。

    “五哥,你说是不是啊?”永氿笑起来。

    永澹怔了片刻,猛地起身穿靴往外走。

    “五哥你去哪?”

    “去见父皇。”

    永氿一愣,他还没傻到家,“你这会儿去见父皇,不是摆明了有鬼么?”

    “不是我做的事,有什么鬼?”永澹气得脸色发白,恨不能窝心脚踹死老九,他甩开永氿拦过来的手,怒道:“承你抬举,我虽不是什么圣人,弑兄之事却还做不出来。”

    “我就是要争那个位子,也不屑背地里害兄长性命阴夺你五哥我河道上兢兢业业干了这些年,吏部拆污烂的事儿一堆如今也是我捡起来,就连这次秋狩,一应事项也是我兼理的。太子一味用仁,处处不合父皇心意;我做的这些,桩桩件件父皇看在眼里我就不信,父皇偏心到黑白不分”

    永澹双目含泪,脸色雪白,想起父皇从来偏心,又遭胞弟误解,气苦到了极点,“竟然还要弑兄?”他冷笑,“在你眼里,我竟是这样一个人。”

    永氿被他这一通呵斥,不由退了一步。

    永澹推开房门,大步往外走。

    却听“吭啷”一声,守在门外的两名护卫长刀交错,拦住了他的去路。

    “五爷这是要去哪儿?”上一刻还一脸尴尬跟在永氿后面进来请罪的侍卫,这会儿盯着永澹,握着刀柄的手一动不动,径直发问。

    永澹脸上血色尽失,颤声问道:“你们是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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