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四载里只三见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刚刚还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热浪阵阵袭来，让人烦躁不安，转瞬就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景象，看样子大暴雨马上就要来了。 宋乔和宋灝已经在御书房里跪了一个时辰了，这对于两个四岁的孩子来说，实在是太严苛了。然而皇帝教子一向严苛，所以竟无人敢劝。 那段时间，四岁的宋乔和同龄的五弟宋灏总是因为琐事频频打架，终究惹怒了皇帝。皇帝一怒之下便罚两个儿子跪在御书房反省。 正在这时，本朝国公顾知祥匆匆赶来御书房议事，看了看跪在里面的两个小皇子，没想到向来不爱管闲事的他竟然替两位小皇子向皇帝求情。 顾国公对皇帝道：“皇上，两位小皇子年龄尚稚，此时已经受到此等的责罚，相信他们一定会改过，请皇上宽恕他们。” 皇帝有些意外：“顾国公是我朝有名的铁血将军，一向提倡教导严格，没想到竟会替这两个无知小儿求情。” 顾国公微笑，素来严肃的面容竟柔和不少：“臣昨日得女若抒，真正做了父亲。把她抱在怀里的那一刻，却是满腔的柔情。那时方知，为人父母教导子女除了严格以外，还有温和与柔情。” 皇帝大笑起来：“顾国公此言不无道理。” 然后他转过头看向宋乔和宋灏，“今日承顾国公之女若抒之情，就不罚你们了。你们起来吧，回去好好反省反省。” 宋乔和宋灏的腿早已发麻，蒙此大赦，立刻谢了恩，退了下去。 顾若抒，那是宋乔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就在她刚出生的第二天。不知为何，这个名字就深深印入了他脑海。 然而真正见到顾若抒她本人却是在四年以后。彼时宋乔八岁，那一天，在训练场练习射箭时，他箭箭正中靶心，舅父郭将军高兴不已，破天荒地表扬了他一番，还让他提前下了学。 宋乔兴致勃勃地来到母后寝宫请安时，打算告诉她自己得了舅父的赞扬。哪知却发现寝宫里来了一群命妇，她们正陪着母后说话解闷儿。 他注意到其中一位命妇怀里抱着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乌黑圆溜的大眼睛东看西看，目光灵动不已，煞是可爱，让他忍不住想去逗一逗。 于是他给母后请安后，就指着小女孩问道：“母后，这个meimei好可爱，我可以带她出去玩儿一会儿么？” 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更有大胆的命妇开玩笑道：“皇后娘娘，我看三皇子和顾国公的若抒小姐有缘呢。” 一时间，这些命妇纷纷附和。 闻言，宋乔才知道，原来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就是让自己免一顿跪罚的顾若抒。 皇后也乐了，笑道：“乔儿，你带顾国公家的若抒去玩儿吧，你比她大，一定要照顾好她。” 宋乔点点头，然后走到顾若抒面前，看着她亮晶晶的大眼睛问道：“顾小姐，我带你出去玩儿，你可愿意去？” 顾若抒倒也不怕生，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脆生生地问道：“有梅花糕吃么？” 听到如此童真的话语，一厅的命妇又大笑起来，连皇后也忍俊不禁。 宋乔笑着点点头：“有梅花糕，要多少有多少。”说罢，把自己的手向顾若抒伸了过去。 闻言，顾若抒立刻从顾国公夫人身上麻溜地滑了下去，然后小手拉上宋乔的手，屁颠儿屁颠儿跟着他走了。 也许是那天梅花吃得太畅意了，最后顾若抒拍了拍圆滚滚的肚皮道：“乔哥哥，你对我真好，给我这么多梅花糕吃，我一辈子都会记得你的。” 八岁的宋乔嘴角上扬，本来就不错的心情变得更好，被人记得的感觉应该不错吧。事实上，他一向是被遗忘的那个人。 父皇儿子众多，自己并不是讨他喜欢的那一个，所以对自己的关心屈指可数。而母后，不是不爱自己，但因为对长子，也就是当朝太子寄予了厚望，便事事优先考虑于太子，相比之下，宋乔的确是经常被遗忘。 宋乔拍了拍顾若抒的头道：“你要记得你今天说的话。” 那一次见面后，宋乔一如既往学文章，学兵法，学骑射，学一切身为一个皇子该学的东西。只是偶尔他会想起那个有着灵动大眼睛，爱吃梅花糕，还说一定会记得自己的小姑娘。 十二岁那年，因为舅父郭战觉得他是从军的好苗子，所以宋乔跟着他去了边关，开始了自己的戎马生涯。离开皇城之前，隐约听说顾国公替女儿寻得名师，把她送到了千里之外的杏林城学画。 来到边关时，宋乔发现，原来那里才是最适合他的地方，战场上运筹帷幄，保家卫国，他不再是那位常常被人遗忘的三皇子 再见顾若抒竟然是六年后，中秋将至，宋乔随舅父回皇城述职，而顾若抒回家探亲。 十四岁的宋乔已开始在战场上快意驰骋，崭露头角。而十岁的顾若抒也因小小年纪作出《荒山秋意图》那样的佳作而成为名动京城的才女。 宫中，一年一度的赏月宴，顾国公夫妇携女赴宴。 不知道为什么，当顾若抒出现的那一刻，宋乔的目光自然而然就追随着她，这似乎是一种本能。虽然年仅十岁，还未长开，但她已初具秀美之姿。只是此时的她，双眸深邃不见底，再不如四岁时般清澈灵动。 宴会中途，顾若抒觉得气闷离宴时，宋乔忍不住悄悄追了上去。 “顾小姐。”宋乔终于鼓起勇气喊出声来，他不明白，为何喊出她的名字竟然比上阵杀敌更难。。 顾若抒闻言转过身来，却眉头微蹙，声音清冷：“你是谁？” 那一刻，宋乔觉得有些受伤，这个小丫头明明说过会永远记得自己的，回头却把自己忘了个干干净净。其实细想起来也能理解，毕竟当初顾若抒 说那句话时才四岁，稚子之言，本来当不了真，偏生宋乔却当了真。 沉默了一会儿后，他递出用白色手绢包好的梅花糕，提醒她道：“我是宋乔。”知道她会入宫赴宴，所以特意准备了香甜软糯的梅花糕，这下她总会记得吧。 然而，让宋乔万万没想到的是，看到梅花糕时，顾若抒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三皇子，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爱吃梅花糕。” 宋乔满头黑线，这丫头不记得自己就算了，连口味都变了，难道上次自己给她梅花糕喂多了，所以……物极必反？ 顾若抒看着宋乔，眼中昔日的灵动全无，取而代之的是深邃不见底的眸色，那根本不像十岁小女孩的眼神，她淡淡地问道：“三皇子可有别的事？” “啊？没事。”宋乔回过神来，觉得自己的感觉或许错了，在他的记忆里，顾若抒很是活泼的。 “既然无事，那若抒先告退了。”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徒留宋乔接着在那里尴尬。 中秋过后，宋乔又随舅父去了边关，那里才属于他，有他一片天地。听说顾若抒又匆匆回到了杏林城学画，真是一个对自己严格要求的姑娘，皇城里的人都说，她的画已是顶好。 第三次见面又是四年以后。十八岁的宋乔已是皇朝最具传奇的皇子，而他最为传奇的事则是征战北漠之时，一个月内连续攻陷十二座城池。如此年轻就建立这等卓越的军功，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他成了皇城炙手可热的皇子。而十四岁的顾若抒一年前已回到了皇城，传闻中，已初露倾城之姿的她，亦是聪慧绝伦，画作更是一绝，因此被誉为“京城第一奇女子”。 她聪慧不聪慧宋乔不知道，但她的确担得上倾国倾城一词，如果他费尽力气得到的那副画像为真的话。 要知道，在她刚回皇城不久，宋乔就让手底下的人拿到了一幅她的画像，每当看着她的画像时，他心中觉得莫名舒适。 那日，在皇城的大街上，因有急事要入宫，所以宋乔和部下一路快马急驰。 因为皇城的大街上时常会有快马急驰的情况，所以入城内的马的脖子上都系了铃铛。往往百姓在远处听到急促的铃铛声和马蹄声，就会自觉避让到道路两侧，这成了不成文的规矩。 当日亦是如此，百姓纷纷避让到道路两侧，哪知一名约三四岁的孩子突然跑到了街道中央，宋乔和部下纷纷勒马，然而恐怕也是来不及。 正在这当口，一个蓝色的影子快速地冲了出去，抱着那孩子，就地滚到了一边，惨剧才没有发生。 一旁百姓看到这一幕，都觉得心惊。纷纷向救人者看去，原来是一名姑娘。只是姑娘蒙着蓝色面纱，根本看不清楚模样，不过一双眼睛非常漂亮，想来也是颇为秀丽的。 只见姑娘把吓坏的孩子抱在怀里，不停地拍着他的背低声安慰着，然而孩子仍是啼哭不止。 宋乔匆匆下马，想查看两人是否受伤。当他走近两人时，一直啼哭的孩子不小心把姑娘的面纱拉扯了下来，原来是她，顾若抒，宋乔脑子轰地一声炸开了。 事实上，相较十岁时的她，此时的顾若抒已经长开。若不是宋乔有一副她最近的画像，他不可能立刻认出她，她比画中还要美丽。 宋乔切地看着他们俩，问道：“你们可有受伤？” 顾若抒抬头看宋乔，目光相比上一次见面更清冷了不少，“孩子在我怀里应该没受伤，他不停地哭，估计是吓着了。” 宋乔从顾若抒手里接过孩子，仔细地查看了一番，果然没有受伤，看来只是被吓到了。于是他旋即看向顾若抒，问道：“你有受伤么？” 只见顾若抒施施然戴上面纱，又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淡淡道：“幸亏我会点儿三脚猫功夫，不曾受伤。” 听了顾若抒的话，宋乔耐心地哄了哄那孩子，哪知道他仍是啼哭不止，于是道：“你再哭，我就把你卖掉。” 听了宋乔的话，那孩子果然不哭了，眼里满是惧怕之意。 宋乔把孩子放下，对顾若抒施礼道：“顾小姐，这个孩子的父母应该在附近，一旦发现他不见了，心中定然焦急。我今日的确有要事，不得不尽快离开。所以能否麻烦顾小姐在此寻找这孩子的父母，然后替我今日的惊扰致歉。我改日得空一定登门道谢。” 顾若抒看着宋乔，清冷的眼神里带着丝丝玩味，良久开口问道：“你是谁？” 宋乔再度黑线，这丫头又不认识自己了，记得上次见面自己没有喂她梅花糕啊。记性这么差，怎么被称得上聪慧绝伦？ 幸好宋乔的部下张放给他解了围，“顾小姐，这是名动京城的三皇子。” “三皇子么？”顾若抒看着宋乔，浅笑：“很好。既然知道民女姓顾，那一定知道民女家住何处。民女，一定在家中静候。” 顾若抒这是答应了，宋乔施礼表示感谢后，立刻翻身上马，准备离开。身后传来她清冷却又曼妙的声音，“其实，民女喜欢得意轩的杏仁酥。” 宋乔嘴角上扬，回头看了她一眼，带着部下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