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所谓伊人
袁柘的身影出现在岸边,手里捧着一大叠奏折。 刘羲纬不情愿地从回忆中醒來,向袁柘招手道:“你跳过來吧!” 袁柘道:“遵命!” 他随手捡起一根木枝往水里一掷,身形一展,掠地而起,横飞出几丈,身子渐渐下落,接着,他用脚尖往刚才扔出的树枝上一点,身子又重新提高,眼见便到了画舫前。 刘羲纬淡淡一笑,纵身跃起,攥手成钩,朝着袁柘的双眼戳去。 袁柘心中一惊,左手挡护,右手朝刘羲纬的手腕拿去。刘羲纬不等他的手指碰到自己,已经变钩为手刀,砍向袁柘露出來的肋下。袁柘腰身一拧,勉强躲过,不料刘羲纬的手指又掐向了他的喉咙。袁柘一手抱住画舫的桅,双脚向紧追其后的刘羲纬连环踢出。 刘羲纬哈哈一笑,一面躲过他的踢击,一面试图捉他的脚腕。 袁柘用力一揽栏杆,然后一放,原本绕着栏杆旋的身子如一枚飞镖,撞向刘羲纬。刘羲纬连忙躲闪,但人在空中,毕竟不如地面灵活,肩头还是被撞了一下,但也趁机击中了袁柘的胳膊。 两人同时落地,袁柘捂着胳膊,向刘羲纬拜倒,道:“陛下好身手!” 刘羲纬亲手扶起他,笑道:“你还是让着寡人。” 袁柘道:“臣只是在力度上有所收敛,招式和速度均无任何保留。在陛下这样的高手面前,臣怎敢妄自托大?” 刘羲纬道:“令尹文武双绝,实乃祁国的栋梁。寡人非常庆幸能得你辅佐。别的不说,祁国朝中,能跟寡人拆招的也就只有你了。” 袁柘道:“臣不敢当!论文,臣怎及陛下的雄才大略?论武,陛下手下的心姑娘,不知要比臣高明多少倍。” 刘羲纬神色不觉一变,独自走向船头。天色渐晚,夕阳铺下层层霞光,加上远方几点南飞的鸿雁,越发显得如诗如画。 袁柘拱手道:“臣失言!请陛下责罚!” 刘羲纬背对他,道:“你并沒有说错话,何罪之有?” 袁柘道:“臣……” 刘羲纬叹息道:“你相信吗?寡人曾经的武艺远比现在高明数倍。那时的寡人虽不是心的对手,但也差不了多少。” 袁柘闭住了嘴。 刘羲纬道:“寡人的经历,曾向你零零碎碎地提起过一些,以你的聪慧,也能约莫猜出个七八分吧?” 袁柘只好道:“臣不敢。” 刘羲纬道:“对心,寡人一直很矛盾。一方面,寡人也知道她对寡人的痴恋。但另一方面,寡人还是无法完全信任她。毕竟,在寡人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她并未像寡人想象的那样,将寡人救出。虽然她一直声称,那时她以为寡人已经被刘羲谦害死,所以沒有找寡人,只是将霜月和吴不为一齐杀死,为寡人报了仇。但寡人无法因为一面之词就相信别人。寡人只能在委以重任的同时,尽量不想让她知道过多的事情。先前的任务,她都完成得很出色。只要她能做好这最后一件事情……” 袁柘听得“最后”二字,怂然一惊。 刘羲纬回头笑着看着他,道:“你那是什么表情?难道你以为,寡人要杀了她吗?” 袁柘道:“那您的意思是……” 刘羲纬叹了一口气,道:“如今,外人虽皆谓寡人狠如蛇蝎,心似铁石。却不知,寡人是绝不会委屈真心相待寡人的人的。只不过,这样的人实在太少。”他接着转回头,望着湖面道:“心完成了那件事情,虽不足以证明她一直未曾放弃寡人,也算对得住寡人了。王后的父亲是先王的旧友,她是先王指给寡人的,寡人不能对不住先王,所以王后的位置给不了心。不过,寡人可以让她成为后宫最受宠爱的夫人。虽然,寡人不可能会真心爱她。” 袁柘只能一语不发。 刘羲纬低声自语道:“我现在很矛盾。一方面,害怕永远见不到她,另一方面,却又担心无法安置她。心虽说过不介意我有其他女人,但是……” 袁柘只能装作沒有听懂他话里的“她”所指何人。 息雅始终是他们之间讳莫如深的话題。刘羲纬可以和他谈人生,谈过去,甚至谈他流水般的姬妾,却唯独不愿提起息雅。她毕竟是他心中最柔软的部分,最干净的圣地。 刘羲纬停顿了一会儿,道:“魏起那边的事情进行得怎样了,可顺利吗?” 袁柘道:“很顺利。魏起虽和项重华惺惺相惜,但终究无法抛开自己的亲生jiejie。不过,据小满回报,魏夫人对此事似乎有些怀疑。” 刘羲纬道:“就是那个孟焱?” 袁柘道:“正是万乐城前城主的大女儿,孟焱。” 刘羲纬道:“一个妇人而已,能成什么气候!” 袁柘道:“孟焱虽是女子,见识谋略却不输一流的谋臣。” 刘羲纬道:“不用担心。我们这里可是有魏起的亲jiejie当人质。她若一再多事,只会令魏起对她反感。寡人再趁机送个温柔贤惠的美女过去,不信魏起不中招。不过在魏起把项重华和秦非的人头送上之前,那边还是不可大意。你叫小满多上点心。” 袁柘道:“诺!” 刘羲纬向他走來,道:“令尹今夜可否有约?寡人好久沒有喝你煮的茶了,甚为怀念。” 袁柘面现难色,道:“臣还有些公文要批。” 刘羲纬道:“那就改天吧。” 袁柘拱手道:“那臣就先行告退了。” 刘羲纬道:“等船靠岸再走也不迟。” 袁柘道:“遵命!” 刘羲纬道:“你似乎很害怕寡人。” 袁柘道:“陛下天威,臣等不得不惧。” 刘羲纬笑道:“说來也有趣。在寡人无权无势之时,恨不得天下人都惧怕寡人。可当寡人当上大王后,反而希望能有一两个人能把寡人当成平心往來的朋友,不害怕寡人。”他拍拍袁柘,道:“寡人知道你身负大任,但也不要太累。你本身就有天生的顽疾,不自己注意些可不成。” 袁柘道:“遵命!” 刘羲纬道:“寡人师从白虎门,学习过医术,对顽疾更颇有些研究。前些日子,寡人查了些白虎门的典籍,见到几种与你的情况类似的顽疾,便试着调制了一些药物。”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玉瓶和一卷素笺,递给袁柘道:“别急着吃,先拿去给其他医者看看是否对症。这是配方。” 袁柘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暖流,双手接过,道:“多谢陛下!” 刘羲纬拜拜手,道:“寡人帮你其实还是帮自己。你不用放在心上。” 画舫已经靠了岸,刘羲纬扔给袁柘自己的披风,道:“秋夜风寒!注意保暖!” 袁柘道:“可是陛下您……” 刘羲纬笑道:“寡人的身子骨是铁打的,用不着这些累赘。何况,寡人的寝宫就在附近,沒几步路。” 袁柘将披风穿上,身心皆温暖不已。他又向刘羲纬行了个礼,才向宫外走去。 刘羲纬目送袁柘走远,目中不禁流露出一丝寂寞。 东面丝竹阁的方向隐隐有乐声传來,唱的是旧时息国的民歌。以前他陪她散步,走至这里时,她总会痴痴望着丝竹阁的方向,告诉他,她是多么渴望听到家乡的歌谣。于是,他便悄悄拜托解语和知秋,请她们教自己唱息国的歌谣,以博她一笑。 刘羲纬的嘴角微微扬起,嘴里不由自主地合着乐声轻轻哼了起來。夜风拂过树枝,瑟瑟作响,如同多情女子的叹息。 刘羲纬忽然闭住了嘴,凝神细听。 不知何时,风中已经多了一个女声,唱得是和一样的息国歌曲,咬字却比那些姜国宫人地道许多,唱出了十足的息国风情。 刘羲纬抑制着自己的呼吸和几乎迸发了的灵魂,朝着这歌声一步步地、小心翼翼地缓缓探了过去,仿佛生怕惊跑了这柔声软语的尤物,惊散了这比梦还缥缈的幻想。 他扒开树叶,一眼便看到了在他屋前俯身折下一朵白菊的女子。 一双纤纤玉手,正在轻轻拢过鬓边被夜风吹乱了的头发,她幕然回首,露出一张惨白的面具,看到刘羲纬后,立即回过头,转到了屋后。 刘羲纬再也忍不住,直直冲了过去,却又不见了她的踪影。他一脚蹬开虚掩的房门,寝室里也沒有她的身影。 她又如同一阵幻影般,散入了瑟瑟的西风里。 刘羲纬瘫坐在地上,憔悴不堪。 风声依旧呼啸不已,一道偏门突然开了,满窗月色将息雅送了进來 这变化简直就好像在做梦一样,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可以在此时此刻看见她,她却已经向他迎來。 惨白的面具已揭了下來,露出一张苍白美丽的脸,一双无法描述的眼睛。 在他的记忆里,这张脸本來永远都是和蔼而温顺的,这双眼睛里,本來永远都带着醉人的春意。 但现在,她的脸上却写满了略显生硬的风情,眼睛里也带着淡淡的矛盾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