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小七
木偶小人正兴奋于自己发现坏人身份的喜悦中，突然似方才瞥见白衣女子被阳光照耀着覆盖在血污下的面容，带着幽怨，亦有冰寒，更隐隐徘徊了失望与黯然。【】 这张俏脸仿佛让木偶小人想起了什么。 他蓦地扭头，眼中似带着渴望对白衣女子道：“大jiejie，你是坏人吗？” 韩湘看着白衣女子茫然的面容不禁一笑，又听那木偶小人忙拍手道：“大jiejie一定不是坏人。” 韩湘愣在当场，白衣女子却芙尔一笑，脸上的冰寒幽怨似也随之消融，血污下的笑颜如花，在这枯骨遍布，荒草掩映的山谷中，在暖风吹来阵阵复起的阴灵嘶吼里，伴着山下瀑布溅起的声响，仙姿玉貌，宛转蛾眉，落雁沉鱼。 韩湘不由看得呆了，那木偶小人也是一阵失神。 白衣女子早从先前对木偶小人的惊骇中醒转，复见他稚嫩非常，不似妖物，更生灵活现，隐隐有婴儿面容，让人不觉心生柔爱，当下轻柔道：“jiejie自然不是坏人了，那你是坏人吗？” 木偶小人失神中听着她那如风拂杨柳，低回轻柔的声音，忙摇头道：“小七不是坏人，小七是爷爷奶奶的乖孙儿。” 白衣女子缓步上前，道：“那小七的爷爷奶奶是什么人呢？” 小七对于白衣女子竟全无担忧，任凭着她缓缓靠近，纤嫩的手掌轻抚在头顶，蹲在灰尘里。一身衣衫被血污凝固，带着脸上的污痕，也难掩其美意。 小七听她询问，仿佛极为自豪一般，努力挺起自己木质的胸膛，傲声道：“我爷爷是大英雄，我奶奶…”说着似疑惑不知该如何形容，转身再看了一眼身后的灰尘堆，接着笑道：“我奶奶也是大英雄。” 白衣女子随着他的目光也看向那灰尘堆，随即问道：“这里面是你的爷爷奶奶吗？” 小七大点其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透出真挚的光，道：“恩，就是我的爷爷奶奶。” 白衣女子问道：“那我能见见他们吗？” 小七点头，复又摇头，木块雕琢的嘴巴也不见张开，突然“哇…”的一声哭出声来，一双墨点出的眸子也似化真挚做悲伤，抽泣道：“他们…他们都死了…” 白衣女子不由一阵黯然，抚摸着小七的头颅与背脊，低声道：“不好意思，让你伤心了。” 小七转瞬又猛抬起头，悲伤全无道：“jiejie叫什么名字呢？能在这陪陪小七吗？” 白衣女子轻柔一笑，暗笑道：“果真是孩子心性，带不住一点的悲伤在脸。”随即轻声道：“jiejie叫素行云，小七在这里呆了很久了吗？” 木屋门旁的韩湘不禁一阵惊鸿在心，暗思：“素行云，轻灵软柔，行云流水，当真是仙子才有的名字。”转念又想到墨阳门主素易行，更想这眼前佳人莫非正是素易行的女儿？而自己却是身在正道对方的妖道，更是其少主，心里不禁一酸。 他心知圣教为恶累累实非无奈，并无魔教那般的阴险狡诈，但却无力为其申冤昭雪，率领一众圣教门人重返中州，只叹自身实力低微。 又忽想按着那夜南际山顶的情况看来，即便自己有少主之名，也怕是无少主之实，自身重伤不敌时，竟只有赤面与宁无锋曾回头关切过。 他心中戚戚，决心暗定，忽听那小七将一双木手在身前拍的“啪啪”作响，大叫道：“jiejie果真是仙女一样，名字也这么好听。” 韩湘不由一笑，暗道：“我想说的话，倒是被这小木头说了出来。” 随即又见小七忽转黯然，接二连三，神情变化极快，复转寂寥般低声道：“小七在这里呆了好久了…” 说着伸出他木头雕刻出的手指，似孩童一般举在眼前，头颅微点，似在数着什么，眼中却渐渐带了疑惑迷茫，又低声道：“小七也忘记自己在这里呆了多久了。” 素行云又问：“那小七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呢？” 小七再次摇头，随即又似想起什么，忙道：“是了，小七是被爷爷带到这里来的，爷爷奶奶被坏人打死了，小七就成孤儿了。” 他小眼晃动，好像要流出泪水一般，但又无奈自身木质，泪水早已在还是木块的时候被阳光蒸发了干，只有哭腔依旧，悲中带泣。 素行云再问：“那小七的爸爸呢？” 小七茫然抬头，一双墨点的大眼中有疑惑的光芒闪过，良久才摇头道：“我没有爸爸…”说着似又想到什么，木质的身躯猛地一颤，蓦地抬起头，眼中最初的提防再度浮现，谨慎的看着韩湘接着道：“爷爷说了，外面的人都是坏人，爷爷不让小七跟外面的坏人玩。” 韩湘本还想上前劝慰，但听到这番话语，不禁张口结舌，满腹的宽慰言语竟再也说不出口，只愣愣的看着被素行云抚摸头顶的木偶小人，只觉无奈。 素行云低声一笑，转头也看向韩湘，双眸中似带有得色，仿佛正反击韩湘方才说自己父亲是坏人一般，复又转身对小七道：“jiejie不是坏人，他也不是坏人。” 小七半信半疑，将小手抬起指向韩湘，抬头问道：“他是jiejie的朋友吗？” 孩童的话语最是天真，其间不掺杂世俗的种种微妙关系，是以，孩童总能在无意间说出成人们有意回避，且不愿提及的事情与相互之间的关系。 素行云只觉仿佛有百爪挠心，她蓦地回想自己与韩湘的关系，只不过是在山林小亭中的偶然相遇，琴友箫客罢了。 其后在南际山巅也只是遥遥半眼，算不得故人。但在这幽冥深渊下，先是妖兽，后有阴灵，在则精血浴体，金光耀心，同生共死，奔命逃遁… 素行云的心底竟不知何时隐隐存在了这么一个身影，温雅时仿佛书生，狂暴时更胜妖兽，不知是正道，亦或是妖魔，更不知彼此的关系该如何来定位划分。 素行云不自觉摸向自己的脖颈，没有再看向身后的韩湘，只点头低声道：“他是jiejie的朋友。” 韩湘心神摇曳，这一声朋友她说的轻巧，但韩湘却听的受宠若惊，不由一股浓厚的喜意涌上心头。 但人毕竟是奇怪的，念头交替中，任谁也想不到下一瞬自己会想到什么。 韩湘心中的喜意瞬间消散，眼神变换中忽转怅然若失，心中不由暗思：“原来我与她也只是朋友吗？” 小七仍旧迟徊犹疑，带着打量的眼神上下观看韩湘，小光头儿在阳光下泛着暗黄的光芒，上面几根羽毛迎着暖风翻飞不定，好像正随着脑袋在转动思考一般，终于沉声道：“好吧，既然你是漂亮jiejie的朋友，那我便不当你是坏人了。” 韩湘如蒙大赦，同时心中暗叹自己怎么会跟着这个小木偶较真了？ 他摇头轻笑，这才放心的抬步向屋内走去。 此时天边斜阳渐西，已是傍晚时分，天边似有云霞淡布，耀着半边天空一片微弱的艳红。忽然一声龙吟咆哮而起，韩湘抬起的右脚猛的一顿，心中不由一紧，忙回头看去。 轻水带金，枯草泛黄，只有灰白的枯骨依旧荒败，远处黑雾渐起，合着龙吟仿佛正有无数阴灵蠢蠢欲动，而小溪的对岸，一条庞大的飞龙正盘踞岸边，龙首带戾，须毛飞扬，金黄的鳞片映着日光霞影，跃跃生辉。 韩湘如临深渊，冷汗簌簌而下。 之前的种种再次回映眼眶，这巨龙王者的气势轰然冲击心神，霸道而又猛烈，更胜那妖獴、妖蚺、梼杌万分，恍如君临天下，睥睨众生。 白衣女子也被这巨龙的咆哮震惊，扭头看去，不禁惊叫出声，忙蹬脚后腿，却不料身子已在案板下的灰堆旁，这一后退正撞在了灰堆上，顿时黄灰飘舞，朦胧天地，尘土四扬，一片混沌。 一声声剧烈的咳嗽声中，韩湘似听到了枯骨折断的声音，“噼啪”里带着一丝破败的低沉。 烟尘飞舞，晚风更甚，吹动了满屋的尘土让人睁不开眼睛。 依稀中韩湘望见那案板下的灰堆被撞动的灰尘跌落，蛛网破碎中，似有两个模糊的身影，带着空旷的沟壑正坐在一条长凳上，面朝木门，似正盯着屋外盘卧的巨龙。 小七在烟尘中看的真切，猛地一声大叫：“爷爷…奶奶…” 他木质的小腿一弯，身子忽然冲着那呆坐的两人跪下，嘶叫中带着悲戚，让人听之欲泣。 不一时，烟尘缓缓飘落，韩湘与素行云的周身尽被灰土覆盖，只留下两个大眼直勾勾的盯着身前，那长凳上坐着受小七跪拜哭喊的哪里是什么两个人？也哪里是两个木偶？分明正是两幅稍带破碎的枯骨。 屋外啸声渐消，巨龙也只咆哮一声，复归平静，带着阴灵幽怨的嘶吼似也缓慢平息。只是一双如人头的大眼带着凶残，紧盯着木屋内的韩湘二人，忽又看到木屋内的枯骨，惊惧频现。 素行云一惊，猛地后退，一直退回到韩湘身边，再定神看去，只见那两幅骨骸正是人身无疑，一副较宽大的挺身而坐，虽是骨骼，但也似隐隐带了霸道非凡，想必生前定是一个纵横捭阖的人物。 而另一幅略显娇小，斜靠在他的左肩上，双手环抱着他的左臂，显是相爱之人的亲昵动作。 此般动作被两幅骨架摆出，却让人望着难生恐惧，一股淡淡的忧伤黯然不觉漂浮上心头。 小七的哭声渐渐高亮，韩湘与素行云互相对望，均看出彼此内心的疑惑，伴着耳边此起彼伏的哭喊，两个心善的人儿不禁也为小七黯然神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