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糖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凤起青萍在线阅读 - 第一百章:雪战

第一百章:雪战

    一连七日,不断有人打着各号名义三番四次地到云来客栈找薛楚涵三人挑衅,都被三三两两地打发。因此云来客栈一度成为句章县近期最佳娱乐景点之一,连城门脚下常驻的说书人见有现成的素材,都开始津津有味地围观,也不再说史了,改薛楚涵每日战绩重播,倒也引来许多听众。

    云来客栈里东山周府一南一北,说远不远,待薛楚涵在云来客栈大摆擂台轮番接受挑战的事情迅速传遍整个句章县,消息早已传到周骏耳中,老人家先是错愕了半会,过了半晌,不解的散涣眸光慢慢聚焦,精芒凝聚,又过一阵才叹道:“后生可畏。”

    一旁伺候着的老坚微微点头:“老爷子的眼光,从来都错不得的。”

    气温逐渐凉了下来,凉了下来。萧瑟之意愈甚,这日晨起,推窗去望,却见淡如柳絮般,轻薄的冬雪悄无声息落下。待钟灏一来一回将高才进刘佳言安置妥当,回到句章县的时候,已是冬月了。

    这日四人优哉游哉,因为句章县内特有的,半年一度集市开锣,因冬日气温寒凉,并非农忙时分,加之已到年底,许多民众的生活用品需要购置,或是提前备好年货,故每回大概在十月中旬都会举办一场规模颇大的易货贸易,吸引大批外县的百姓提着需要交换或是买卖的撂子前来参加,堪称年前最值得期待的节目之一。

    薛楚涵他们驻扎句章县已久,对当地已是轻车熟路。他们应战上门挑衅者也有些时日了,慢慢地上门的人越来越少,钟灏直叹没赶上刚开始人声鼎沸一场接着一场搏斗的好时候,没有热闹可凑,每日也是无聊,加上外头人来人往,赶集的人愈发多了,四人便也出门去逛,瞧个新鲜。

    天气冷得紧,雪下了好几日,茫茫然都是白色,大街上人人身上都裹着或是簇新或是半旧的厚厚冬衣,冻得跳脚。

    他们多是自幼习武,武功精湛,加上内功心法练习多有护体之效,所以他们体格不同寻常人,故常能保持恒温,不惧寒暑。

    四人衣衫轻薄,仅仅中衣加上外裳而已,走到集市之中只见人声喧嚣,处处皆是热闹喜庆的模样,不由得心情大好。

    轻尘逗着一个还是牙牙学语的孩子,大红棉袄裹着胖圆的身子,尤其惹人喜爱。

    薛楚涵原本也笑着看,慢慢地,笑容便凝住了。

    一股与四周沸腾热闹截然不同的冷清气氛正在靠近。无法具体感知那是何人,可他脑海里早已不限于此时此地,此情此景。

    他的眼眸轻闭,神智冷冽清明,如同灵神升腾到高空俯瞰大地般,确切察觉每一个人和事物移动部署改变的状况。

    孩子咯咯笑着,轻尘也慢慢直起身子,瘦削的背脊变得警惕而僵硬。

    钟灏见薛楚涵神情有异,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一旁的季复明回过头来,同样不解。

    薛楚涵极力打量四周,低声道:“有一批人在迅速接近这里,为数不下三十,但我不清楚,他们的目标是不是我们。”

    轻尘脑海清明空灵,仿佛一瞬间抽身而出,旁观这个与他们并不合适的热闹场景。

    她摇头:“我有预感,他们是朝着我们来的。”

    季复明也是频频四顾,周围的人沉醉在热火朝天的买卖交易中,并没有发现异样,不由惊叹薛楚涵和轻尘的先机和洞察力。

    季复明出身寒门,见身边老幼妇孺为数众多,情不自禁道:“今天是赶集之日,如果等会在此处大开杀戒,必然会伤及无辜。”

    钟灏看着身边人流如织,意简言赅道:“走!”

    语音落定,四人拔腿就跑。

    四人在相处之间多少也熟悉了彼此性子,便颇有默契地推开许多擦肩而过的路人,碰撞之中引起惊呼不断,他们毫不掩饰行踪,仿佛逃难一般,往城门郊外的荒野遁去。

    城郊果然荒无人烟,原本大片的荒草丛被数日前的整夜大雪覆盖,满目苍然。

    片刻之后,死寂的黑色身影从远处树林现身,如同鬼魅一般纷沓而至。

    薛楚涵唇角轻蔑上扬。

    缥雾迷楼,原来是故人了。

    季复明头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黑衣人,霎时已经热血沸腾,习惯性下垂,看起来总有些孤傲难以亲近的嘴角此时高高扬起,摩拳擦掌兴奋道:“来得好!”

    荒草连天,寂然的皑皑白雪中,他们四人面前的,是除了为首之人外整整五十人的庞大队伍。

    轻尘和薛楚涵仍是低估了他们的人数,比起旁的武林中人,他们缥缈诡异的身法往往会令猜想落空。

    寒风呼啸响起,犹如一曲悲歌,席卷着一些断枝残叶飘散在空中。

    轻尘极力去望,为首的是当日西南宅院被困与解救灵空大师之时交过手的黑衣人,汀峒护法。

    他身量高瘦笔直,犹如一架行走的骷髅,而rou眼可见他被黑衣大袍包裹住的干瘦身躯暗暗透出劲度,一双带着深刻褶皱的虎目微微眯起,锋芒毕露,直视他们四人。

    一片死寂,连呼吸声也不可闻。

    双方对峙着,没有人说一句话。

    而醉翁之意,也不必再说。

    大战一触即发。

    呼呼的风声渐渐平歇,夹带着雪花的枯叶从半空中落下。

    枯叶碰到地面的一瞬间,仿佛得到号令,成群的黑衣人以诡异的身法闪身在他们面前。

    身边三人早已和黑衣人交起手来,而轻尘岿然不动,默然与汀峒对视着。

    汀峒望着面前不过一年未见的女娃,哪怕在围攻之下她脸上仍是飞扬跳脱的神采,与她妍丽的面容相得益彰。

    若非要说有甚么不同,那便是她愈发沉稳内敛的眸光,仿佛沾染了谁的气息,向来清冷如霜的女子,慢慢地开始有了温度。

    那是不必时刻紧绷着孤身作战,可以依赖的全盘托付。好像在这短短的年岁之间,她突然有了无坚不摧的盔甲。

    汀峒神色略微复杂地望了在轻尘不远处,与黑衣人杀得难舍难分,神色却依然从容冷静的薛楚涵,想起了临行之前楼主反复的嘱咐。

    他眸中冷意愈盛,哪怕违背命令接受惩戒……此女今日不除,将会成日后缥雾迷楼最大的祸患。

    轻尘接收到他毫不掩饰的杀意,不由得嘴角微微上扬。

    士别三日,轻尘,早已不是原来的那个轻尘了。

    这样想着,同一瞬间汀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剑而来,一时气势如虹,尖锐阴寒的劲气,泰山压顶而下。

    轻尘并不躲避,亦不见还手,只见她身形渺然,如寒风中的一片残叶,顺着他的劲气飘飞而去,三丈之外怡然落地,眼看要撞入两个落单的黑衣人怀里。

    脚尖即将落地之时,劲气轰然而至,汀峒五十余年的毕生功力,绝不仅仅在三丈的距离便可消退的。

    轻尘半空中回眸轻笑,竟能腾空换气,倏然之间转了个弯儿,横撤了三丈。

    汀峒内力未消,也来不及撤招,原本立在该处的两个黑衣人在懵懂当中被击中,连讶然回头的功夫都没有,便内脏破碎,在冰寒的雪地中咽了气。

    汀峒毫不可惜,面无表情地回头追击轻尘。

    轻尘清零的笑声响起,如山间狡黠的雪狐,逗着满面肃然的汀峒。

    她杳然无踪的身手,甚至没有在雪地上留下脚印。

    她化作风,化作雨,化作飞烟,化作这世间万物的一切。

    汀峒三番四次,上蹦下窜地出手,却丝毫没有碰到轻尘半片衣角,反倒是误伤了许多个己方的人。

    与她交手第三回,每回都被捉弄得不成样子,堪称习武以来最大的败笔和阴影。甚至连汀峒都挫败地怀疑,越来越深不可测的轻尘,如同鬼魂一般,她真的是存在过的么?

    她可以触碰,却不能摧毁。

    曾几何时,可见过有人能捕捉到风的么?

    当然没有那么玄妙。

    轻尘谨记《战神图录》中提炼出来的精妙心法:不是见招拆招,也不仅仅是侦破下着,而是,以己身去影响对方的出招,对方的一举一动,全由自己左右。

    轻尘绯红色的身影停驻在雪地上,仿佛在雪地间开了一朵花,让人目眩神迷。

    汀峒恼羞成怒,情绪不稳之下功力怕连原来的五成也发挥不出来。

    起风了。

    风越来越大。

    他与轻尘所处的战圈内,脚下的冰雪迅速融化,形成一个凹陷。

    见此不寻常的情景,汀峒慢慢从暴怒中恢复冷静。

    风暴开始肆虐。

    一股无可匹敌的压力从四面八方袭来。

    战圈狭小,手中长剑并无用武之地,汀峒不得不弃剑用掌。

    可那压力均匀一致地包抄而来,叫人无从反击。

    汀峒急中生智,使出自己平生所学,最得意的“连环四剑”,只不过化剑气为掌劲,攻击力却丝毫没有亏损。

    只见他四掌连发,朝着包裹在自己周围高压的气场四角均一地轰去,意图击穿这密不透风的气团。

    此举正中轻尘下怀。

    对战至此已经一百七十八招,汀峒以为她在此之前都是弃不迎战,而其实,她每一个躲避或者不抵挡的举动都暗藏玄妙,在慢慢侵蚀他的内力。

    而最重要的一点,在实习《战神图录》之前,她可是将圣盟最精华部分的秘典《天衡诀》练至第八层的魔门妖女。

    而《天衡诀》中最叫外人看不懂的,乃是可编织高压气场吸收对方功力,然后为己所用的。

    说到底来,《战神图录》是心法,如同行军打仗的兵书,为理论,怎样落到实处,具体到用哪一种武器,排哪一种阵列,都全看个人平日修为。

    轻尘掌花再扭,劲气四射,漫天的雪花如流星坠地,化作冰寒的雪刃轰然而去。

    待汀峒意识到中计之时,愕然回招挡格,却是晚了半分。

    一股怪异的劲气溯流而上,窜入经脉中直捣黄龙,搅得血脉沸腾,肺腑痉挛,汀峒几番压抑,终是经不住喷出一口血末。

    可凭他数十年功力精纯,在轻尘重击之下竟能仅负重伤而不死,这倒也让轻尘惊叹。

    另外那边的战事已了,带来的五十余黑衣人早被打得七零八落,甚至有数人还是死于自己剑下,而对方阵列,除了季复明首次与黑衣人交手略显力不从心外,几乎毫无损伤。

    这四人年轻自负,虽无盛名,却称得上当今武林最新一代的中流砥柱,先前确实是小觑他们,太过轻敌了。

    汀峒眸光愈发冷峻,挥手打了个暗号,重伤未死的黑衣人趔趄着爬起,随汀峒消失在茫茫的雪林里。

    地上死去的黑衣人露出面罩之外的脸容开始溃烂,黑袍上满是血迹,星星点点的连皑皑白雪也沾染了不少,血腥味混淆着冰雪的凛冽,飘散远去。

    与黑衣人交手数次,这一回首次取得大捷,钟灏哈哈大笑,老气横秋地唱道:“黄口小儿,岂欺我武林无人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