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清屏之役
司马神色从容道:“孙泰企图谋害武林同道,狼子野心不息,甚至想要颠覆朝廷。在围剿天师道叛党过程中孙泰已经伏法,除了部分天师道余孽外逃海外,主要话事人已死,从此天下再无天师教!” 群雄哗然,要知道天师教在当今武林虽说排不上前三甲,但也绝对是一个弟子众多,规模庞大的门派,司马道子说着的时候面不改色,将一个武林门派连根拔起仿佛捏死一只蚂蚁般稀松平常,虽给出了合理的缘由,群雄也觉得孙泰死有余辜,可是不知怎么的,他语气里隐隐有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令人听之不爽。 而使他们更加忧心的是,向来武林与朝廷河水不犯井水,若是武林有什么风吹草动,出了异己和叛徒,也自然有武林盟主,德高望重的武林宗师泰斗来主持公道,什么时候轮到一个朝廷命官来指手画脚地干预? 何况是未经任何武林中人的首肯便擅作主张,以雷霆万钧之势杀掉孙泰,绞杀天师教弟子……与其说是援救他们,更不如说是在向他们显示朝廷强硬的实力,大大地使了个下马威。 在座众人皆心有戚戚,被司马这一出送解药,又杀孙泰的恩威并施之举唬得徒然生出唇亡齿寒的感觉来,无言望向许之擎,靖安大侠和灵空大师这三人。 灵空大师捏着佛珠低宣佛号,道:“假使百千劫,所作业不亡,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夫人修福,不与罪合,不共和故,要须方便,令得灭罪。孙泰作恶,自然该有他的报应,今世不报,三世轮候,施主虽为世除害,可天师教许多弟子仅是受上头差遣,并无孽障,滥杀无辜实在不妥。” 司马仔细地听了,俯首应道:“大师说的有理,信徒做得确实过于急躁,请大师恕免信徒的罪过。” 灵空神色平淡道:“阿弥陀佛,老衲并不能恕免任何人的罪过,因果报应全在个人。” 待到傍晚时分司马的官兵除了留下部分来收拾残局,其余的大部分已在许之擎等人的强烈敦促下退兵散去,武林中人也忙着处理西南宅院中群雄与奴役等人的尸体,将其整理安葬。 莲雾带着嫱妫派诸位徒弟是最后一批人马赶上清屏山的,见着了圣盟众人,朝级别稍高的几位宗主招呼过后,急忙问其中一个幸存的嫱妫派弟子:“轻尘师姐如何?现在何处?” 蒿荇喟然叹道:“授主为杀我圣盟必杀之人,深入险境,现在迟迟未归,怕是……” 莲雾听罢脸上也是一副愁苦的神色,心底却暗自窃喜。 抬头朝人群中某个走得近的嫱妫派弟子打了个眼色,那人不动声色跟着她走到偏僻处。 莲雾追问道:“金橘,轻尘真的已经遭遇不测?” 金橘面上含笑:“莲雾师姐放宽了心,轻尘师姐与那甚么薛原之子独独两人一同硬闯成百名黑衣人的帐营,方才司马那老头派了许多人去找也道寻不着两人呢,敌我如此悬殊,谅她武功再高,估摸着也活不成了。金橘在此恭喜莲雾师姐少一个劲敌,他日高升教主之位指日可待。” 莲雾轻轻瞥她一眼,喜逐颜开道:“就你最会说话……若真的有这么一日,我定不会亏待了你。” 金橘喜不自胜,作揖拜倒:“那就先谢师姐了。” 两人正密聊着,忽的听得一阵欢呼,两人讶异望去,那一前一后走进西南宅院正门的其中一人,可不就是她们口中九成把握已经罹难的轻尘吗! 只见轻尘脸色苍白,血色褪尽,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负了伤,然她神色仍是一如既往的沉着,丝毫不为负伤所扰。 莲雾失望之色仍未来得及表露出来,只见蒿荇熊不休袁三清等人兴高采烈地围绕上去,脸上的欣喜难以抑制。 相比起方才见她时冷冷的应付,他们对轻尘的热情更像是一根针扎进心口似的隐隐作痛。 轻尘从怀中掏出王阳华的扳指,交给蒿荇,道:“宗主和各位弟兄立了血誓必杀之人王阳华已死,诸位尽可搁下一桩心事。” 就连张垣孝也不由得动容了,他瞧着脸色苍白的轻尘,呐呐地道:“辛苦授主了。” 熊不休一个大老粗的汉子,心思却十分细腻,他问:“授主可是在擒拿王阳华是被其所伤?” 见轻尘默然,便又道:“血誓本是咱们几个所立,却不想咱们没有费丝毫力气,倒是连累了授主受伤,实在过意不去。” 轻尘淡淡笑道:“大家俱是圣盟中人,便不要那般见外,我的伤势无碍,不必担心。” 莲雾再也瞧不下去,悄悄呸了一口,恨声骂道:“虚伪,她最擅长便是惺惺作态收买人心!” 说着扭头看向别处,瞄到与轻尘一同入门早已被武林中人围起来嘘寒问暖的薛原之子,只见他脸色有些不满,被众人围着回答问题也颇为心不在焉,多次拧头去望那头神情恢复果决自如的轻尘,每看一次眼中的愤懑之色就越盛。 方才薛楚涵与轻尘一路往山上赶来,遇见些个零零散散的士兵得知西南宅院之围已解,心底又欣喜又复杂。 欣喜的自然是薛楚涵,复杂的便是轻尘了,西南宅院的困境解开,她并非不高兴的,但这也意味着他们两人必须各归各位,再不该有任何瓜葛牵连。 薛楚涵不了解她的顾虑,只一味高高兴兴地牵着她往回走。 待走近西南宅院正门时,轻尘远远的便瞧到莲雾紫色的衣衫,心思寰转间已经挣脱出薛楚涵的手,一声招呼也来不及打,在被他人看到之前便快步迎上前去,像是要摆脱什么见不得光的人似的。 当然这个见不得光的人便是薛楚涵了,手掌心上属于她的温度慢慢散去,一阵胸闷涌上心头。 瞧着她加速逃离他身边的急切身影,心里的恼怒何止是一星半点,以至于在后来见到群雄后心事郁结,几番忍不住去看那个没心没肺笑得自在的人儿。 金橘感受到莲雾打量薛原之子的眼光,前因后果回想了一遍计上心头,恭谨道:“莲雾师姐不必难过,大难不死的并非都有后福呢……” 说着附在莲雾耳边悄声说了些什么。 莲雾讶异问道:“居然有这样的事……此事当真?” 金橘笑道:“照我看来,八九不离十。” 莲雾脸上的阴霾散去,嗤声笑道:“那敢情是好,看她这回怎么收场。” 清屏山一役,无辜被毒害奴仆七十三人,中毒不治武林正派四十九人,英勇抗敌牺牲者二十五人,幸存者包含共同抗敌的魔门中人在内三十七人。 孙泰传杜子恭秘术,结交权贵,以道术诳惑百姓。 时史书记载:泰见天下兵起,以为晋祚将终,乃煽动百姓,私聚徒众,三吴士庶多从之。 前引《云笈七签》又曰:孙泰以妖惑陷咎,及祸延者众。 终因事情败露,不得人心,以谋反罪被诛。 武林正派与圣盟中人对立两方,许之擎洪亮的声线引起群雄的注意:“各位,” 他瞧着对面圣盟众人为首的轻尘诚心道:“经此一事,西南宅院幸存的三十七人也总算是生死之交。我等已从灵空大师处得知王家灭门惨案的凶手是缥雾迷楼的杀手,而并非嫱妫派所为,那么我等最初联合剿魔的行动也不再有意义,在此处老夫当着诸位的面还嫱妫派一个清白。此次劫难多亏你们圣盟中人协助方能躲过,老夫许之擎代表青联帮在此立誓,只要你们圣盟日后的行事不冒犯天下苍生,伤及无辜民众和妨碍武林的稳定,我青联帮绝不主动与你们为敌。” 听他这样讲,轻尘越众而出,肃声道:“我圣盟并非人人皆是凶残好斗之徒,之所以这般三番两次地与你们斗争,不过是因为你们所谓的名门正派相煎太急,我们若是不争,便没有立足之地。在我看来,你们眼中所谓的正邪之分,不过只是思想立场的迥异而已。我只问一句:思想焉有分正邪?武功焉有分正邪?无论所谓的武林名门还是邪魔歪道,正邪都只在人心。”
许久不言的靖安大侠抚掌赞道:“好一句‘正邪只在人心。’若权势利欲熏心,再正统的门派亦会走邪魔歪道,若心存善念,就算身处泥沼亦会不受污染。” 群雄听了豪情汹涌,纷纷为这话喝彩。 轻尘笑笑:“谢靖安大侠的谬赞。” 接着又道:“从今往后你们只管继续你们的信仰,我等也只坚持我方的,各不相犯也就罢了,实在不必步步相逼。今天有许帮主和靖安大侠的这番话,亦有这么多人在场作证,我圣盟当然是再放心不过了。” 夕阳缓缓落下,残余殷红的晚霞俯瞰大地。 白色的纸钱翻飞在山头新簇的大片墓群上方,寒鸦声声悲鸣,盘旋在空中久久不离去。 部分死去的人仅留下衣冠冢,关系亲近的人会前来领走他们的遗体,不论是否锦衣加身,都要身埋故土,魂归故里。 生前再大的头衔,再骄人的成就,在死后,在此处,人人平等。 死亡是一道必然经过的坎,无人例外。 群雄站在这偌大的墓群面前皆是默然。 良久良久,薛楚涵轻声道:“我们走吧,这片山头的唯一一点清净,都留给他们。” 于是渐渐地,人群三三两两皆静默散去。 事情已了,蒿荇,莫尚应,熊不休等人纷纷向轻尘告辞,各自打道回府。 莲雾朝轻尘道:“师姐,我们也该回去了。” 叹一口气,轻尘佯装不经意往那边一瞧,薛楚涵也站在人群中正看着她。 两道目光在半空中交错,明明只是数丈的距离,可她却觉得这是无法跨越的漫漫长路,隔着他和她,像是两人之间横亘着一整个高山深海一般。 慢慢地阖上眼眸,轻尘垂下头来,淡淡应道:“好。” 于是就此别过。 彼时轰动一时的西南宅院天师道道长孙泰谋害武林正派,为弦月玉玦意图谋反之事落下帷幕。 经过当事人或多或少的传诵与旁听者添盐加醋的讹传,市井集野街头巷尾的人都在议论此事,有的说那孙泰怎样jian狡把在场那么多群雄都蒙在鼓里; 有的说那日武林正派与魔门首次联手的声势浩大; 有的说他们两天两夜力搏黑衣人的英勇无敌; 还有的说那薛原之子与邪教妖女如何深入虎xue智敌黑衣人救出灵空大师; 再有的说其实是灵空大师法力高强从敌群中突围而出……各种或真或假的传言尘嚣日上,但有一点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传说拥有巨大能量可开天辟地改朝换代的弦月玉玦,其中的三分之一确实在缥雾迷楼的手上。 据说此神秘组织成员是一群如同丧尸一般的黑衣人,下手狠辣绝不留情,行事果决,来去如迷雾般缥缈,无迹可寻。就连屡破奇案的朝廷著名巡捕怀迁珩暗中调查许久,多年来都一无所获。 于是上到混迹市集的商贩平民,下至足不出户的老人妇孺都知道了有这么个可怕的组织,若遇到孩童夜里不肯入睡,或是非要外出玩耍,便这样吓唬他们:若你再这样顽皮,便叫缥雾迷楼楼主派黑衣人来抓了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