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困兽之斗（中）
彼时早已日落西山，早春天气阴凉，落日后失去暖意更是凉嗖嗖的，山风呼呼呜咽地吹着，加上如蒙大敌的紧张气氛尤其让人发颤。 清幽的月悄悄爬上天幕，由山顶望去，看得特别清晰。 四月初的上弦月不甚圆满，弯弯的半轮一面平直像被削去，两角尖尖环了半圆，斑驳着些许灰白的点，发出惨淡的光。 薛楚涵仰头望着，悄悄叹一口气。 垂下眼眸瞥见桌面摊开的清屏山地形图，又猛然抬头看着那月，恍然大悟。 “有了！你们瞧，这西南宅院坐北朝南，北面正是陡峭的悬崖，多清泉瀑布，地势凶险，故不需设防。而东西两面乃是极缓的斜坡，最容易发动进攻，我们需加强人手守着这里，南面则由剩余之人平均分布来缓住黑衣人的攻势……” 群雄皆觉得有理，不由得众**赞，一致通过。 许之擎道：“如今之计，也只能如薛贤侄所说的做了。” “阿弥陀佛，贫僧认为首先是将余毒未清的群雄转移，好生休养，否则若黑衣人杀进来，首当其冲受害的便是他们。” 灵空大师静然张开眼眸，补充道。 钟灏拍手道：“这个好办，我们立刻将仍需休养恢复的人扶到改造成观月亭的瞭望台去，那儿地势高，入口窄，最是易守难攻，倘若第一阵线守不住了，我们仍可撤离到瞭望台上去。” 众人云集响应，正觉天衣无缝大事可图之时，不料风云再变，一人踉踉跄跄地跌跑进来，正是昌乾派弟子威士达。 他满脸按捺不住的惊惶：“大批黑衣人已攻至门外三里外，不足一刻钟他们便会破门而入！” 众人大哗，想不到敌人这么快便到达。 就连轻尘等人也不由得暗暗吃惊，本来见他们身手矫健已不敢轻视，但没想到，他们比想象中的还要难缠。 薛楚涵与轻尘隔着人群对望一眼，均看到了彼此脸上的忧色。 仍是钟灏最先反应过来，大声喝道： “还愣着作甚？立即转移！” 所有人如梦初醒，只听薛楚涵道：“我守东面！” “老夫亦守东面！”许之擎义不容辞道。 青联帮首徒陈海，第二大弟子高门与自然跟随师傅。 靖安大侠应道：“如此甚好，那西面便由我与灵空大师把守罢！” 钟灏大声道：“带上我一个！” 应和者众多，于是西面又增昌乾派首徒于东江，长老李一帆等人。 轻尘不便远离圣盟中人，故与余下的人去守南面。 中毒太深失去交手能力的十二人被带到瞭望塔上去，轻尘叮嘱道： “莫要忘了备好大量饮食与水！” 薛楚涵想了片刻道：“带上火具，在瞭望塔上设立点火炬。” 见迎来许多人不解的目光，他凝重道：“我们若不寻求增援，怕是走不出这西南宅院了。” 此言落地，所有人面面相觑，心跳似乎都静止了片刻。 年轻一辈中就数薛楚涵最是沉稳，非到了最危急的情况下，他断不会这般说。 纵使还有些许怀有侥幸心态的人，听了这话都不得不认清事实。 靖安大侠环绕众人一圈，气势如虹高呼道： “众弟兄们！此时乃是我们生死存亡的时刻，敌人来势汹汹，我们必须拿出看家本领，与其决一死战！” 这话大有壮士一去不复返之悲壮感，呼呼的山风绕着山头呼啸而过，倍添夜色的凄惶。 所有人轰然应和，呼应声回荡在山间，远远地传来回声阵阵。 薛楚涵紧紧瞧着轻尘，无奈隔着人群无法靠近，他只能隔空轻声道：“你要小心。” 轻尘读懂他口型，心下了然.凝神望去，唇瓣轻启绽开一个清丽无双的笑容。 劫难当前，生死之时，任何阻碍都不能再成为她禁锢自己内心的桎梏。 薛楚涵也笑，正因他读懂了她粼粼发亮眼眸中的含义。 她说：“你也是。” 于是各就各位。 众人迅速归位后，脚跟未稳，一排黑烟似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视线范围之内，好似凭空出现在暗夜里一样。 他们用黑布蒙面，除了一双不带一丝感情的木然眼眸裸露在外，全身皆着黑衫黑斗篷，掩在夜色里几乎隐形。 步伐轻灵不一却行动迅猛，上百人包抄过来竟毫无声息，不惊起一丝尘土，仿若阴曹地府间的妖魂鬼魅，令人悚然。 群雄皆暴露在摇晃晃的灯光影下，敌在暗我在明，像是浑身光脱地坦露在人前，一举一动都逃不过黑衣人的监视。 薛楚涵脸色罕见地冷峻，朝旁边诸人道： “谁有弓箭？” 许之擎等人面面相觑，武林中人皆有其独门的武器，甚少有人会随身携带弓箭。 高门与犹豫片刻，掏出怀中的东西递过去道： “薛兄，弓箭倒没有，在下仅有一根用以缚物的牛筋带，可否替代？” 薛楚涵伸手接过，道：“我且尽力一试。” 说着飞身出去折了一段枝丫回来，将牛筋缚上，拾一块石子，朝院中央瞭望塔下悬挂着的大型防风照明灯瞄准。 此灯以百年的松脂作燃料，悬在半空烧起来发出的光亮足以照亮大半个西南宅院，而这正是暴露他们举动的主要光源。 薛楚涵凝神朝目标望去，将内力灌注在指尖，拉直绷紧牛筋，“嗤”的一声，石块有如闪电般朝远在三百步外的防风灯射去。 “咔”的声音响起，挂着那灯的顶座被射中，失去支撑，偌大的防风灯垂直落下，灯火瞬灭。 “好功法！”许之擎由衷赞叹道。 现下双方皆陷入了黑暗中，再也难分彼此。 黑影重重地闪现在树林之内，杀手终于来临。 他们的去势倏然而止，停在薛楚涵等人三丈开外。 黑压压的一群人，为首的一人身形高削干瘦，用黑布蒙面，仅仅一双神光如炬的鹰眸裸露。 其余人从黑布中露出的眼眸皆空洞没有焦距，仿佛受人控制毫无生命迹象的傀儡。 许之擎拔剑出鞘，喝道：“来者何人，胆敢不请自来，硬闯我西南宅院，先报上名来！” 为首黑衣人声音冷硬，似出窖的寒冰，他似笑非笑道： “不论尔等是否知道我们是何人，终究还是死路一条，何必计较虚有的名号呢？” “大胆！无名小辈竟敢对我师傅如此无礼！”陈海怒喝道，挥剑便要上前教训此人。 许之擎见此人神色从容，目光如炬，深邃得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便拦下弟子陈海，怕他因莽撞遭受不测。 许之擎道：“来人可是江湖传言缥雾迷楼的楼主？” 黑衣人露出不屑的神色道：“草芥之辈不配见我们楼主。” 这下连修养颇好的许之擎也不由得动了怒，怒喝道： “甚好，既然如此，就让老夫瞧瞧你有几多斤两！” 言罢长剑离鞘，遥指黑衣人，凛冽的剑气卷啸而去。 黑衣人首次露出关注的眼色，再不敢轻慢对待。 许之擎右脚点地画一个半圆，似某种玄理般侧身寰转而起，凌空朝黑衣人劈去。 剑气四射如同芒刺穿骨而入，轰鸣刺耳，狂啸般鼓动耳膜，让人有震耳欲聋之错觉。 黑衣人眸色深重，暗芒闪烁。功聚双耳抵挡重重嚣音，双手分别拂袖挡驾，拂出缠绕的风暴迎剑气卷去，一掌急速朝他拍去。 这掌风颇为霸道，冰寒凛冽如冬日激灵的雪末，爆发散去，往许之擎面门激射而去。 四周的人明明离得不近，却有狂风迎面袭来之感，功力稍弱者甚至站不住脚，踉跄着后撤。 薛楚涵等人对视一眼，彼此都已看出这为首的黑衣人与许帮主比起来势均力敌毫不逊色，若被他拖住我方主力，剩余那么一大片黑压压的黑衣人虎视眈眈，东面势定不保。 薛楚涵不由得前踏出一步，替许之擎押阵，力图缩小距离气势上力压黑衣人。 不料他的举动引起其余黑衣人的警觉，三名黑衣人先他一步以鬼魅的身法闪身朝许之擎杀去，意图先剿杀为首的许之擎，速战速决攻入西南宅院。 薛楚涵大喝一声飞身去拦截，西夷剑划破长空，横劈一名黑衣人。 那人回身来挡，两剑相架薛楚涵借力弹起，一脚踹向另一名意欲加入阵营的黑衣人。 踢得他气血翻腾后退半步之际，足尖落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剑斜挑天灵盖。 那人眉间绽开一道深达寸余的裂痕，仰卧倒地而亡。 又有两人挥剑攻至，意图如蝗虫般接二连三缠着薛楚涵，直至他力竭而死。 薛楚涵神色淡然，心中无惊无喜，冷漠平静得意外。 他不滥杀，但对敌人亦绝不会有怜悯之心。 深知对方人数众多，不可与其过多纠缠消耗自己内力，于是下手全然不留生路，力图在最快时间内解决他们，宁死也要守住东门。 又是一个腾身而起，三人架好剑在下方蓄势以待，薛楚涵反其道而行之一掌下压，黑衣人极力承受他掌力之际凭空后移，高空下劈。 西夷剑闪烁着蓝光向三人劈去，两人抽身来挡，哪知注满真气的西夷剑削铁如泥，两人的横剑被拦腰劈断，劲气之大两人如受雷击，破絮般甩出老远，再无生气。 另一人来不及反击，被薛楚涵剑随人走挥剑过去，带起一蓬血雨。 为首的黑衣人仍与许之擎杀得难舍难分，陈海和高门与也各战三两人。 渐渐地许之擎便落在下风。 若在孙泰投毒之前他自认虽不能稳胜黑衣人，但拼了一己之身就算艰难也勉强能有可敌之力，而如今余毒未清，本用内力镇压但如今交起手来气血翻腾，毒素竟有顺着经脉渗透蔓延的趋势！ 薛楚涵瞧出他气息不稳，舍下其余人便投入许之擎的战圈当中。 为首黑衣人一掌逼得许之擎后挫半步，正想乘胜追击之时薛楚涵飞身杀至。 真气灌注于西夷剑上，抖落漫天的蓝芒，剑气狂吐将黑衣人笼罩入内，西夷剑漂若游鱼，蓝芒之下忽隐忽现。 那人见薛楚涵来势汹汹，不得不舍下许之擎全力应对。 黑衣人撮指成刀，闪电般欺身前来上切下划，割颈刺腰，凶毒无比。 薛楚涵不敢大意，“唰唰唰”划出三剑，蓝芒当空，配以急速的身法，高速之下竟然幻化成一道道虚影，让旁人看来分不清虚实，把握不住真实的位置。 这正是由“暴虎青”曹青处学以致用的虚实幻想之法，以高速制造幻影迷惑敌人。 黑衣人见此脸色暗沉，心里暗道后生可畏。 但他毕竟武功造诣高深，非一般初出茅庐的小子可比，讶异过后便瞧出了他的招数。 已伸出的手刀临时变速，以一个看起来几乎不可能的角度曲回，指尖一戳一划在空处。 薛楚涵方知被他察觉到自己的小伎俩。 因为这看似无端的一戳一划皆先他一瞬截住了他下一招，心下已是骇然，阵法打乱，此时再变招已来不及。 接连的寒冰掌朝薛楚涵拍出，仍是冰寒刺骨的掌法，但一掌比一掌迅猛使力的掌风因力度递增，竟如同龙卷风般旋转起来，越卷越发凶猛，袭向薛楚涵。 眼看着风暴向自己席卷而来，薛楚涵却被引力吸得动弹不得，似要自动一头栽进去似的。 黑衣人见薛楚涵破绽已露，再无防守兼备的状态，眉色稍松，手底千万重掌风愈演愈烈，力图在十招内了解此子。 薛楚涵终被卷入风暴之中，巨大的压力从四周紧紧压迫而来，挤得五脏六腑翻腾倒转，疼痛欲裂，连脑子里都一片混沌，难以思考。 腹腔中的一股气压顶撞跳腾，薛楚涵忍不住“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被狼狈地甩到半空中去。 然而奇妙之处发生了，平日里练功到一定程度就难以企及的经脉在异常巨大压力之下，腹腔内不同气压的翻转倒腾竟将其一一冲破，瞬间凝滞的血液透过经脉快速流淌，原本早已内力消耗大半的真气迅速被补充。 吐血过后体内外的气压趋于一致，灵台凛然一震，思绪远比寻常时候更加清明。 实际上这一回实属侥幸，也是十分难得的运气。 若是常人功力不足未达到某个水平，受此压力之下轻者内脏损伤，重者必定筋骨俱裂，死无全尸。 而他出身名震天下的“剑圣”一系，武功底子本就优于普通人，加上剑圣薛原在其幼年时已闭关佛堂，不再过问外界之事，也没有完整系统地给他教授过武功。 因此他的武功多由薛家庄内武师所教，由此打了基础，其余的多是自己研读父亲留下的剑谱兵书，自己研究琢磨，或是与玩心重的钟灏跳脱玩闹，观察鱼虫鸟兽，花叶柳枝学来，因而比起历代薛家传人，他的武功更加天马行空，无迹可寻些。 此次看似必死的一劫，竟成为薛楚涵扩充经脉，晋入更深层次武功境界的奇异修炼。 黑衣人颇为满意地回身，准备从容收拾许之擎，过了片刻仍未听到预想中薛楚涵砸落地面，内脏俱碎的声响，讶异回头。 只见薛楚涵屹然直立在地，嘴角仍有未抹去的血迹，但待他抬起头，神光电射的慑人双目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