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今非昨
五日后轻尘合欢二人先一步行至上虞县,其余人回去集齐人马接踵就来。 该县属青联帮的管辖范围,由于管理严谨,这个郡虽远离繁华的城区地带,却仍旧商旅通行,水路陆路发达,一派平静安乐景象。 据属下来报大批的武林人士聚集上虞县,联合地头派属青联帮打着“歼邪除恶”的名号召开武林会议,意图清剿嫱妫派以报王家三百余人惨死之罪。 而在如此冠冕堂皇的名头之下,各人打的什么心思动的什么手脚,为的到底是何物,不过是司马昭之心般显而易见罢。 轻尘带着合欢一派闲适状缓步入县内,不遮不掩地穿过人群,无视市集上大部分人明目张胆的好奇目光,和街角旮旯处小心翼翼的监视眼线,准备用过午膳后逗留片刻便离开。 集市上人群熙攘,很是热闹。合欢一路好奇地左顾右盼,时不时上前去摆弄一下各种贩卖的小玩意,玩得十分尽兴。 忽然人群中喧哗起来,人流推攘着向前方挤去。 轻尘与合欢顺人流往前走,原来是一辆囚车困着一个犯人在游街示众。 细看去是一满面污垢,狼狈不堪的男子,他蜷缩在囚车里,木然地承受着街上的人向他投来的烂菜叶和石头。 根据人群里的各种议论声,轻尘大概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关在囚车里的人出身寒门,本是士族刘家的打杂小厮,自幼就开始伺候黄家小姐,本该是主仆尊卑关系的二人,竟在常年的相处中产生了感情,并且私定终身。 彼时晋朝以门阀制立朝,据史书记载:“魏晋以来,以贵役贱,士、庶之科,较然有别。”“士、庶区别,国之章也。”前朝时,门阀制度初步形成。士庶间等级内部壁垒森严,门阀士族与皇权相互依傍扶持,士庶地位高下悬殊,士族之流不屑与低贱庶族往来,素有“食不同桌,坐不同席”的惯例。 本这士贵庶贱之分自前朝便有,然到当朝尤为突出,士、庶地位,高下悬殊。“服冕之家,流品之人,视寒素之子,轻若仆隶,易如草芥,曾不与之为伍。”因此,门阀士族间等级内婚姻最为壁垒森严。此时,“士庶不婚”亦成定制,倘若士庶通婚,必遭非议。 为维护上层士族内部的纯洁,皇帝亲自下令严禁士庶婚恋往来,违者士者禁锢终身,庶者游街后赐死,尸首悬挂城门曝晒三日以儆效尤。 “自作孽不可活。” 轻尘扭头望去,一佩剑的看似游侠模样的中年女子这样评价道,眼神里满满的都是鄙夷。 虽然时有所闻,只是不想这尊卑有别的风气如此炽盛,就连以武行论高低的武林中人都不能免俗。 “身无分文的卑贱庶族小子竟然也想高攀士族的千金,简直痴心妄想!”人群中有人高呼,向他投了一块石子,砸在身上痛得他瑟缩了一下。 “就是就是!”人们回应着,纷纷用粗俗的言语骂道。 又一个发臭的鸡蛋砸在他头上,赢得了人群的欢呼,于是人们更加兴奋的把手上的东西向他身上招呼去。 黄褐色的蛋液顺着散落的发髻流下来,混杂着泥土污垢,他脸无表情地抬头环顾了周围,复又沉默地低下头。 囚车在人流中缓慢行至城门旁的高台旁,准备行使绞刑。 那男子被押上高台,绞索套上颈脖,他紧闭双眼,一副无惊无惧的凛然。 却不想突生变故,一衣衫凌乱却难掩华丽的士族女子赤脚奔来,嘴里嘶声力竭地喊着什么。 男子猛地睁开双眸,那死灰般的暗淡眼眸轰的忽然燃烧起来,热切地看着她。 “肖郎!”那女子歇斯底里地唤他的名字,想闯到高台去救他,却被侍卫拦住。 “动手!”执行绞刑的长官一声令下。 女子几番挣扎不得,眼睁睁地看着高台上绳索一圈圈套紧,看着心上人被绞死,而他连死都不肯瞑目,眼睛死命睁着,看向她的方向。 那女子虚脱跪下,当下只觉得生无可恋,抽噎着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一头撞向侍卫的佩刀,殉情而亡。 那血喷涌而出,纵是轻尘看惯了血腥的场面,仍被惊得倒退一步。 仿佛是冥冥中的某种暗示,轻尘紧紧攥着佩剑,指尖微微发凉。 木然牵起合欢,恍惚地走出欢呼着看好戏的人群,轻尘努力地将方才的情景抛诸脑后,逼自己定下心来,不要坏了大事。 郡外有片极为葱郁的竹林,春日里的雨水丰富,竹子又是容易养活生长快速的植株,故而长了密密麻麻的一大片,地势并不平坦,枝叶交错的缝隙间易守能攻。 轻尘牵着合欢往竹林深处走去,不过是一柱香的时辰,声速不一的衣袖破风声在耳边响起,来者不下十人,俱是轻功了得的好手。 轻尘站定,唇边浮现一抹冷笑。 明知山有虎偏向山中行,不过是为了调虎离群。 像她方才这般明目张胆地在闹市露面,倘若是有些头脑的便可知其中有诈,古训有云人为财死,大概是弦月玉玦的诱惑力太大,以致一个个都像昏了头脑一般横冲直撞而来。 一众人追至轻尘五丈以外便停了下来,却见轻尘气定神闲地回眸娇笑:“诸位来迟了,可是让人家等了许久呢。” 一位血气方干的青年剑客三两步走上前,叱道:“妖女,王家无辜惨死的三百余人的性命,今日便要你血债血还!” 轻尘也踏前两步,行至他眼前,娇羞一颦一笑间朝剑客抛了个眉眼儿,一手搭在他衣襟前,吐气如兰,娇言软语道: “这位公子看着很是眼生,你初出茅庐怕是还不了解人家的性子……” 眼见那剑客紧盯着自己的脸看得发直,动作也迟疑了不少,仿佛连初衷都忘了似的杵在原地,直到身后一位穿着青色衣衫的妙龄女子喝到:“妖女莫要蛊惑人心!单粱师兄切勿中计!” 那剑客才反应过来当下的处境,惊疑之下倒退一步,一张脸微微发红。 “何必要我迷惑呢,不过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罢了。”轻尘笑,一身绯红的衣裳以身后大片的青绿色竹林为背景,衣摆裙角飞扬,那颜色那飘逸的弧度简直要迷乱了视线。 灵空大师拧一串佛珠沉声劝道:“阿弥陀佛,施主若肯交出弦月玉玦,勿要继续危害作恶,方能够回头是岸,将功补过。” 轻尘环臂瞥了他一眼,嗤笑道:“你们也不过是为了弦月玉玦才这般劳师动众,何必找这样冠冕堂皇的借口,我们嫱妫派虽说声名不如你们,但好歹言行一致,而你们所谓武林名门正派人士,不过是一群心口不一的伪君子罢了!” 众人听了这话受辱大怒,纷纷拔出武器相向,两边打斗气氛如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青色衣衫的女子眼尖,瞧着飘扬衣袖内轻尘拿着的佩剑甚是眼熟,左右思量之下惊叫起来:“我派遗失许久的青虹剑怎么在你手上?” 轻尘拔出剑鞘比划了一下,掩口笑道:“这剑名为绯云,至于叫青虹还是蓝红,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这剑是回到断情崖后师傅才并着一本剑谱交给她的。 那个漫长的冬季,她除了修炼天衡诀的下一层,也开始学习剑法,幸而有着练武的多年功力,要上手倒也不困难,只是与一向擅长的绯云袖相比略显逊色罢。 “这把青虹剑乃我昌乾派师母家传之物,居然被你这邪教妖女所夺!”女子勃然变色,怒骂道。 “哎,话可不能这么说。”轻尘笑得愈发灿烂:“这可是你们旬空大师情陷我师傅时亲手交到我师傅手中的,既然是心甘情愿拿出来的东西,我们怎好不成人之美?” “妖女!还我派宝剑来!”青衫女子气脉愤张,举剑便朝轻尘刺来。 “哼,一旦到了我手中的东西,就断没有归还的道理!”轻尘媚眼向上一扬,妩媚凛冽之极。 “碧落姑娘,别……”一人想要劝阻青衫女子勿要孤身上阵,却已来不及,两人青红的身影已经交缠在一起。 轻尘不躲不闪反而欺身向前,眨眼间剑便划至女子右肩。 女子忙用剑去挡,因着两人距离太近长剑反倒使不出招数,她敏捷翻身后仰躲过,手中的剑转手又往轻尘面门刺来。 却不想空门大露,不费吹灰之力轻尘便找到了攻破的缺口,几个剑花连挽剑锋便要划向女子清秀的面庞。 女子被逼到密竹处,退无可退。 轻尘凌厉的剑锋也让她无处可躲,女子咬牙拧头,等待剑锋划过重则头颅分家轻则毁容破相的结果。 然而除了耳鬓间一缕长发被剑气削去飘落在地之外,再无其他疼痛之感,青衫女子惊愕回头,身边距离她极近的一片竹子被一剑削断,切口平整光滑,可见剑锋之利。 “微末之流还不值得我下手。”轻尘只瞟了她一眼,一个腾空后翻跃至两丈以外,便再也不看她。 女子心态惊骇之下突然得到放松,一个体力不支滑倒在地,眼神复杂地望向轻尘。 以方才那一剑的凌厉剑势,若是削中她的话被削掉半颗脑袋也是有的,而她…… 其余人只见青衫女子倒下,以为她伤得极重,怒火冲冠间忿怒不平,都熙攘着要围攻轻尘和合欢。 不过片刻轻尘和合欢已经分别被包围起来,轻尘倒不担心自己,反而是合欢初次闯荡江湖,经验功力都不足,难以抗拒这么多人的围攻夹击。 轻尘一边打发着围着自己的数人,又时不时回头去看在包围圈中愈发力不从心的合欢,那孩子虽说平日里嘻嘻哈哈的,真到了关键时刻却是难得的沉着,大概是不愿拖累轻尘,身上被划了数剑也都一声不吭,只沉默着咬牙坚持。 轻尘看得焦心,却只恨分身乏术,在分神间也被划了几道皮rou伤。 闻得打斗声,更多的人涌向这边。知道援军到来,对方人多势众底气也更足些,围攻轻尘负伤的人已被替下,轻尘忙乱间无暇去看来者多少,只一壁挡着进攻一壁关照着合欢。 只听得一个颤抖的声音喝道:“住手!” 轻尘心思寰转间只觉得声线熟悉,犹豫着回头望向后来十数人中鹤立鸡群,面如冠玉的男子。 竟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