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节 仪式
天色逐渐昏暗,厚重的云层压在艾利斯上空,将阳光全部遮挡住,使得现在有如黑夜般,四周黑漆漆,空荡荡的,到处都是倒塌的、刻满浮雕的石柱,绘有壁画的残垣断壁散落一地,上面的叙事画卷已经剥落,只有极少数在风吹曰晒之下还残留模糊的线条。 数十座断裂的雕像像是失去了生命的躯体倒在附近。雕像有的从颈部断裂,头颅滚出几十米远;有的齐腰断成两半,倒在废墟上;更多的则是散落成更多的碎块,遍布着整处广场。这些雕像都是灰蒙蒙的,长满了青苔,被风霜侵蚀了原本光滑无暇的外表。 只有雕像头顶的王冠、手里的权杖、象征着各自神印的符号在诉说着它们的过去。它们曾经都是被神念附体的神像,如今却失去了神明的眷顾,它们变得有如倒塌崩裂的石块一般,在变幻莫测的岁月里接受被风化的命运。 这里就是艾利斯东边的神殿区。自从灾难之年到来,无数的神明从天空中有如陨落的星辰般坠下,他们失去了神位,信仰他们的信徒也失去了方向。宏伟的神殿被他们的信徒抛弃,变得衰败,最终被人遗忘。艾利斯曾经热闹非凡的神殿区如今也成为了人迹罕至的禁地。那些曾经的神明即使陨落也影响着大多数的人,让他们不敢靠近。 当天色逐渐暗下来的时候,在极少数还没有完全倒塌的神殿里,亮起了幽绿色的灯火,有如幽灵般漂浮在漆黑无人的空间里,隐隐地在巨大的神殿广场上连成了一片,透着诡异的气息,令人毛骨悚然,忍不住惊惧。 在冬之女神的神殿里,幽绿的魔火无声地燃烧着,将宽阔的地下大厅染成了一片阴森森可怖的绿色。仿佛是处于幽深的丛林里,四处都潜伏着可怕的杀机。 数个裹着镶着金边黑袍的身影聚集在房间里,他们都取下了遮面的兜帽,在诡异的火光的照耀下,露出了一张张或是瘦骨嶙峋,或是爬满如蜈蚣般暗红色疤痕,或是长出了一两支邪恶头角,或是被漆黑泛红的魔纹覆盖的可怕的脸。他们的眼神阴郁,却透着一股令人胆寒,并且为之感到无比畏惧的狂热。 “大人,我们的人已经全部撤了回来。”一名黑袍人对站在他们中央的首领说道,“费尔德城堡肯定守不住了。我们的雄狮马上就会变回原因,成为一具人类的尸体。” “一个愚蠢的家伙而已。”首领冷哼道,“德洛约塔已经落到我们手中。这已经足够了,其他人就算死光了也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没有人可以阻止我们。” “是的,没有人可以阻止我们,伊格洛纳大人。”另一名黑袍人赞同地说,“不过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精灵,还有泰夫林,甚至更多的家伙都在追逐着我们。” “他们从来都不会对人类那么好心。”伊格洛纳充满信心地说道,“他们不会阻挠我们的。因为他们的目的和我们一样……”他阴冷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带着一丝邪异,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着,宛如恶魔的音符。 刚才的黑袍人迟疑了片刻,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大人,时间差不多了。德洛约塔的封印只有在午夜时分才能解除。”对方爬满疤痕的脸因为愤恨而极度扭曲着,仿佛真的有蜈蚣在他的脸上扭动,“不知道是哪位大人为我们设下了障碍——” “闭嘴!这是伟大的主人为我们设下的考验!”伊格洛纳低声喝道,“我们会完成这一切的!” 房间里忽然变得沉寂下来,数名黑袍人簇拥着他们的首领朝前走去,竟然没有发出丝毫声音,他们就像是漂浮的幽灵般轻飘飘地迈过倒塌的墙壁,散落的石块,通过一处机关开启了向下的阶梯。 越往下走,这群黑袍人脸上的兴奋就越加不可抑制。 当他们来到最底部,利用特殊的启动方式打开一扇紧闭的门扉时,一个宽大的空间出现在他们面前。支撑穹顶的石柱插入漆黑不见顶的空中,仿佛他们的头顶就是幽暗的天空,越过几乎有上千米的距离,在这间被扫荡一空的大厅的另一端有一座冬之女神的祭坛。 女神的神像已经没有留存,但她的祭坛上却诡异地燃烧着暗红色的魔火,竖立着三座高高的、刻着密密麻麻魔法纹路和污秽的深渊语的方尖碑。帕露薇公主成大字型地被魔法铁链束缚在中间的一座方尖碑上。她低垂着头,仿佛失去了神智,陷入了昏迷。 他们加快了脚步,走到了祭坛之下,仰望着眼前对他们来说瑰丽的美景。 “我们的目标马上就能完成了。”黑袍人首领伊格洛纳用难以自抑的声音激动地说道,“只要再过两个小时,我们所期望的时刻就会到来,将这个肮脏、污秽、被神明遗弃的劣等世界化为灰烬,然后,它将在我们的手中,在烈火与鲜血中重生!” 旁边的黑袍人喉咙里都发出了低沉的呼喊,压抑着激动与狂热,像野兽般嘶吼着。 他们不等伊格洛纳吩咐,就按照诡异而神秘的方位穿梭起来,最终在祭坛前站定。从空中看去,他们彼此间恰好形成了一个六芒星的阵列,首领伊格洛纳就处于六芒星的最中间。 伊格洛纳取出了五样古物握在手中,它们组成在一起,像是一个可以开启的锁。钥匙、轮盘、锁芯、指针、刻度——似乎还汇集了时钟的功能。但它们绝对不会如此简单。伊格洛纳紧握着它们,口中开始咏唱起漫长的咒语。他的四周,那些黑袍人们也举起了法杖,加入了咒语的吟唱之中。 错落有致的吟唱声蕴含着奇特的旋律,仿佛有着蛊惑人心的效果,令人神智迷失,忍不住沉迷其中。恶魔的音符在宽阔的大厅里回响,和黑袍人的吟唱声汇入一起,组成了一支令人战栗不安的乐曲,仿佛有什么邪恶之物即将破茧而出。 随着咒语的吟唱之声,黑袍人的法杖上慢慢地泛出红芒,一丝丝奇异、又充满着邪魅的红色能量,像是涌出的岩浆,又像是蚕吐出的丝一样从他们的法杖顶端慢慢地涌了出来,顺着他们持着法杖的手臂滴落到地上,仿佛有生命般,如蛆虫般蠕动着,自发而又有生命地依照特定的路线向前流动。 很快地,当他们的咏唱声停止的时候,他们的脚下,地面上已经勾勒了出一座暗红色法阵,上面红色的能量仿佛火一般地燃烧着,散发着浓烈的硫磺气息。 “伊格洛纳大人——”一名黑袍人试图移动身体,却发现自己完全不能动弹,当即惊慌失措地大喊起来,“我们动不了了!” 伊格洛纳阴恻恻地冷笑着,他的眼中流露出狂热的丧失了理智的火焰。“我们等这一刻等了太久了,为了全新的世界,奉上你们的生命和灵魂吧,我的信徒!” “伊格洛纳大人,这——你、为什么——” 黑袍人被惊呆了,他们奋力挣扎起来,然而从他们法杖上流淌下的仿佛岩浆般的红色光线已经缠绕上了他们的身体,将他们紧紧地束缚在原地。 “看样子你们都忘记了你们的能力是从何而来的。”伊格洛纳不带任何感情地说,“只有通过献祭才能交换到一切。所以,现在,献上你们的生命和灵魂吧!” 暗红色的魔火冲天而起。神秘繁复的法阵被熊熊燃烧的火焰覆盖。然而,法阵里的黑袍人却没有一人发出凄厉的喊叫,几乎是在魔火腾起的瞬间,他们就被高温的火焰点燃,化为了灰烬。当汹涌的魔火渐渐平复下来的时候,只有站在魔法阵中心的伊格洛纳活着。他的头顶长着一支闪烁着雷光的独角,被撑破的黑袍下露出了黝黑结实的肌rou,透着恶魔的色泽。 他手里的古物仿佛被魔火灼烧,侵蚀,变成了邪异的模样,布满了暗红色的火焰纹路。污浊的深渊语法阵遍布其上,将其变成了一件可怕的邪恶之物。 伊格洛纳走出法阵的范围,抬头看着被束缚在方尖碑上的帕露薇公主。“马上就要实现了,”他呢喃道,“我已经快要等不及了。” 在相隔不远的费尔德皇家城堡,有无数的罗兰人同样等不及了,他们想要冲进这座有着悠久历史的城堡,占领它,在它的顶端插上罗兰的旗帜,让他们的公主戴上华贵的皇冠。
在一步之遥,蕾娜迈步前往的王座大厅里,赫安则是和茱梵娜以及凯特面色如常地坐在一旁。他们偶尔低声交谈着,对外面的情况毫不担心,就像是在看一出歌剧的观众,只是偶尔地发出一声赞叹,并不会参与其中。 然而,在王座大厅里的其他人则是面带沉重,一脸肃穆,颓然之色爬满了他们的脸部。之前曾接待过赫安的侯爵大人以及少数几名古老家族的族长,与蒂法威娜枯坐在王座大厅里。他们的面前摆了一张长形方桌,在方桌的一头,雄狮里昂被禁锢在王座上,动弹不得。甚至连说话的权力也被法术剥夺。他的眼中充满了怒火,却对目前的形势无可奈何。 蒂法威娜身为贵族院的长老,主持了这场被悲凉和不甘笼罩的“战前”会议。他们商讨的,不是胜利,而是如何妥协。他们已经没有任何手段阻止罗兰的胜利了。 王座大厅里压抑着灰暗的气息,失败的阴影已经笼罩在了他们的头顶。然而这群贵族却固执地不肯放弃任何利益。似乎他们认为罗兰人会在意他们的贵族身份,允许赎回这一形式,会顾及他们的影响力,对他们加以拉拢和扶持。 这只是痴心妄想。赫安知道,蕾娜绝对不会这么做。她是传统的古老骑士,遵循着平等的原则,她并没有被贵族的贪欲与劣迹污染,她还是之前的蕾娜。安瑞贝丝的提议她一定会同意,到时候,等待这群贪婪的贵族的只有一个下场! 赫安冷眼旁观着,懒得理会他们的讨论。自从数个小时前在蒂法威娜的带领下来到这里,他们的争论就已经持续了很久了。彼此都有自己的底线,互不相让。 “蒂法威娜会同意我们提出的方法吗?”凯特在赫安耳边小声地询问道。她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决斗匕首像黑色的蝴蝶般在她的指间灵敏地穿梭,翩然舞动。 赫安扫了一眼突然沉寂下来的贵族,看着蒂法威娜厌恶地皱起了眉头,带着一丝轻松说道,“她有自己的考虑。不过这些家伙,显然头脑还不够清楚,还没有意识到接下来将发生什么。他们正在将蒂法威娜推向我们。” “我想她会的。”茱梵娜忽然插入了进来,“你已经说的足够清楚了,赫安。只要不是死板、固执的家伙,都能做出最简单的选择。” “你说得对。”赫安点点头,“即使是遵循利益最大化的原则。她也会选择蕾娜的。” 突然之间,蒂法威娜带着威严的冷冽声音响起,“我想,”她说,有着与蕾娜截然不同的气质。“我们需要一个解决办法。”蒂法威娜看向了赫安,“赫安,你说……” “他,他算什么!”一名贵族长老立即就跳了出来,憋了一肚子火的他恼羞成怒地指着赫安的鼻子叫道,完全忘记了贵族的礼仪,连本能的虚伪也没有做到。 “放下你的手!”凯特极快的速度让她一瞬间就从椅子跳了起来,同时将匕首搁在了那名贵族长老的脖子上,他看着对方冷汗淋漓的样子,不屑地冷哼着,挑衅似地用匕首的剑脊拍了拍对方的脸,“这里我们说了算。另外,别忘记了,理查德森家的长老权令足够惩罚你不遵守贵族礼仪的行径了。嘴巴放干净点,明白了吗?不要有任何出格的动作。” “你是半精灵——怎么可能!”另一名贵族惊愕地站了起来,差点绊倒在地。 “她的确是目前理查德森家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蒂法威娜头疼地说道,她看向赫安,露出请求的神情。她不想这些奥兰传承了千年的权贵因为错误的选择而丢掉姓命,这是她身为长老的职责。 “别理她!”凯特小声阻挠道。 赫安没有回答,他不是说客,不是外交官,不负责劝降的事务。他对蒂法威娜地劝说,只是因为她是他们的伙伴,仅此而已。所以,在面对他明确地表示了拒绝。 “很快你们就会知道了。”他说,“到时候你们再决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