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吾辈岂是蓬蒿人 第十八章 大jian似忠(4)
过一个山坡,官道由高转低,一眼望去是一片平原。I水一分田,辛勤的劳动人民在山区小盆地,水边,山边开垦了所有能够开垦的农田,然后精耕细作,辛苦终日,再加上这里冷热均匀,水力丰富,土地肥沃,终于让浙江成为了古代中国的粮食赋税重地。 只是眼前的情形却让一行人心情沉重,下了山都到平地之上,如今本应该是早稻成熟的时节,田野里本该郁郁葱葱,果实累累,可是此时此刻放眼望去,错落的田野上一片荒芜,杂草丛生,田鼠横行,道路两旁的排水沟还残留着大水带来的泥沙。 李琙眉毛拧成一股绳,大水竟然冲到了这里。此处只隔着一座山就到了杭州府地界,可以想像当日水势之大。李琙注意到,一路走来,荒芜的农田上几乎没有人烟,为什么官府不组织百姓赶紧插下秧苗,如果即使补救,到了九月,至少还能收一茬庄稼,加上赈济的粮食,这个灾年就能挺过去。但如果再晚一些,时间就来不及了。 车辆继续向前,总算看到一些人影,只见三个人正在官道旁的田野里耕种。李琙吩咐二狗停车,和费师爷一起走了下来,两人跨过沟坎,走入田野。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扶着犁,前面一名十几岁的男孩和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用绳子拉着犁艰难前行。铁犁迎面而来,到了田边,两位拉犁的直起腰,看到李琙等几人。小男孩用窃窃的眼光看了他们一眼,随即滑开;那中年人眼睛混浊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只是慢慢地回身,向铁犁走去;白发老人抬眼看看李琙,眼中露出一股不太友善的神色,并不理他们,张嘴招呼着:“小三,莫看了,过来抬犁换垄。” 李琙连忙走上两步,拱手作揖:“这位老伯,晚生有礼了。” 白发老人眼睛瞪了李琙一眼:“走吧走吧,要跟你们说多少次,老汉我的地不卖!” 李琙被顶得一头雾水,与费不疑对望一眼,费不疑走上前去也是恭敬地鞠躬:“老伯,我们不是来新城买地的人,只是路过此地,因看田地荒芜,感到奇怪,所以才下车看看。请老伯不要误会。” 费师爷一脸微笑,他的胖脸总是非常具有亲和力,白发老人的脸色也好看了一些:“哦,是过路的,有何贵干?” 费师爷道:“赶路累了,停下来休息休息,并讨口水喝。” 老人这才停下动作,对着两个儿孙道:“忙活半天了,顺便歇息一会,小三去把水罐拿来,给公子倒水。”小孩显然已经累了,连忙应着,朝另一边跑去。 李琙费师爷坐在田垄上,萧东和陈情将马系在路边交由二狗照看,也一同站在李琙身后护卫。老人扯出褡裢,当作扇子扇风,在李琙身边坐下。 李琙笑笑道:“听说新城发了大水,怎么水退了也没人来种地?晚生这一路而来,只见老伯一人。” 老人拉起褡裢当蒲扇扇着风,脸上黝黑的皮肤泛着古铜一般的颜色,额头上青筋直冒,但仍然显得十分精神,只见他叹了口气:“这边的地大部分都卖了,人们不是拿着钱举家迁移,就是进了城打工。已经没人再种地了。”先给李琙,再给费不疑,然后端给了老人。小男孩将水端给李琙时还冲他笑笑,李琙心中一阵难受,看着小男孩瘦弱的身子,却要拉那沉重的铁犁。 李琙道:“那老伯为何死活不卖地?” 老人道:“我家这十亩瘦田是我爷爷时挣下的,爷爷为了这些地起早贪黑,辛苦耕种,最后吐血累死在田头,这里每一寸土地都渗着爷爷的血,老汉我哪能将这块地卖了去。我们祖孙三人就算累死了也要守着祖宗的地。”说道最后,语气决绝,斩钉截铁。 这番话沉重地敲击着李琙心头,突然觉得心里堵得慌,喝了口水,舒缓一下才道:“为什么官府不组织百姓补种种子,到了秋天不就能收成了吗,也不需要卖地啊?!” “官府?哼,官府只会和商人勾结,商人看上了新城的地要来种桑树养蚕。官府里的救济只够吃两个月,到了这个月就已经断炊了,不卖地只能饿死。现在的田价已经落得不到三个重宝了,但乡亲们为了吃饭还是只能贱卖。昨日村东孙大头家十二亩好田只卖了三十个重宝,而且还受雇给了买主帮着种桑养蚕,每月只 银元的工资。造孽啊,真是造孽哦!”老人痛心地▋ 李琙一听就明白其中关窍,又问:“老伯,富春江经常发大水吗?” 老汉一脸不屑道:“什么啊?!富春江的大堤三五年就加固一次,哪里那么容易发大水。老汉我活了半辈子,只记得在洪武年间发过一次大水。听说啊,是上面官府有些黑了心的官员故意掘开的,就为了和商人勾结,收我们百姓的田!” 李琙心中一震,怎么这个事老汉都知道了?!他瞪大眼睛瞧着老汉:“老伯怎么知道大堤是被人掘开的。” 老汉低下头小声道:“这事公子千万不要传出去,我们新城十里八乡谁都知道,听说是蓝道人说的。” 李琙道:“蓝道人是谁?” 老汉道:“听说就是一个游方道人,他可是活菩萨,在县城里开粥厂救死扶伤,其他老汉我就不清楚了。” 李琙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两个重宝塞到老头手里:“老伯,晚生佩服您严守祖业的坚持,这些钱给您,给孩子做学费,他还小应该去上学,不应该在田间累弯了腰。”看着金光灿灿的重宝,小孩张开嘴合不拢,看看爷爷又看看李琙,一脸期盼。 老汉微笑道:“使不得,使不得,老汉谢谢公子了,我们庄稼人不能随便受人钱财。咱家还有点余粮,加上救济挺到秋后也没问题,这钱不能收。”说着将李琙的手推开,小孩的脑袋渐渐垂了下来。李琙心中一阵堵得慌,百姓就是这样纯朴,虽然被人逼得走投无路,却仍然用最坚强的肩膀将土地担在肩上,对于别人给的不义之财丝毫不动心。
李琙叹了口气,硬是将钱塞到小孩手里:“老伯,这钱不是给你们渡荒的,是给小三读书的,您一定要收下,我们也算官府里的人,这就算朝廷的救济了,拿着,一定拿着。”小三拿着钱看看老汉,一脸的为难。他眼中期盼的眼神,让老汉叹了口气,连忙把小三摁倒:“给恩公磕头,明天你就收拾东西去上学,学不出来,爷爷打死你。”小三跪在地里磕着头,他爹在一旁也是千恩万谢。 李琙扶起孩子,顺带向老人告辞,和手下走回马车。蓦然回头,只见祖孙三人又开始了耕耘,父亲和儿子拉着绳索艰难走在前面,老人在后努力地保持着犁的平衡。面朝黄土,背朝天,中国农民千百年来的写照。 上得车来,李琙掀起窗帘问萧东:“这个蓝道人是谁?是不是你的江湖同道?” 萧东想了想道:“回大人,在下从没听说过蓝道人。”李琙一心迷惑地看了看费不疑,胖子也有些莫明其妙,他们要调查的事老百姓竟然都知道了,这个蓝道人到底是谁?难道也是一个和萧东一样知道了内情,向百姓施以援手的江湖中人? 李琙没有想到答案竟然这么快就能揭晓,当他们车马刚刚进了新城县城,一面硕大的旗子在城里的天空中迎风飘扬,上书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蓝道人”。李琙目瞪口呆地看着旗子下的帐篷,一股炊烟袅袅升起。 李琙透过车窗向外看着,只见新城县城里仿佛也糟了灾,在房屋墙角有着明显被水浸泡过的痕迹。城中灾民还不少,他们在墙角,空地里三五成群地宿着,不时还看到一两个孩子插着草标,身后躺着一具尸体,也不知道是爹还是娘。李琙心中揪成一股绳,太惨了,这里还是号称天下粮仓的浙江富庶之地,却在受灾之后展现出如此破落的景象。 此时正好是黄昏时分,不少衣衫褴褛的灾民扶老携幼端着破碗朝蓝道人的大旗走去。李琙下车,问一名正往前赶的灾民:“这位兄弟,你这是去哪里啊?” 灾民面有菜色翻了翻白眼,不太爱搭理他:“蓝道人分粥了,得赶紧去排队。”说着脚下加快脚步头也不回匆匆跑着去了。 李琙走到大旗之下,只见空地里三口大锅翻腾着洁白的粥水,米香扑鼻而来。一名三十多岁道袍高髻,面色清癯的道人站在锅后的平台上,念念有词。刚才哪些赶着分粥的百姓,跪在粥水面前,虔诚祷告。 一阵风吹过,蓝道人脸上长须和宽大的道袍微微飘扬。李琙与费师爷对望一眼,好家伙,还真有点仙风道骨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