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块板砖(1)
唐陌默默地走在无人的大街上,北风卷过吹起无限的惆怅。工作,只有工作能让自己麻醉,忘却那些曾经留下了太多记忆的日子。又是一天加班到深夜,终于将一批书稿完成了修改校对。尽管工作的时候可以什么都不想,但此时此刻,这条熟悉的街道却勾起唐陌痛苦的回忆,就在这里,他们第一次相逢;就在这家小店,他们第一次吃饭;还是在这里,她默默地离开,只留下决绝的背影。 唐陌鼻子一酸,强忍着内心的痛楚,紧了紧衣服。转过一个街角就到家了,街角的路灯咝咝地一眨一眨,这盏路灯坏了两个月了,根本没有人理会。就在这里,唐陌英雄救美,救下了那段让他刻骨铭心的记忆。 转过街角,唐陌看见三个人在路边窃窃私语似的说着什么,他无心理会这些,只想快点回到家里,连续两天的加班让他疲惫万分。与路边的人错身而过的一瞬,靠里面那人双眼闪烁,流露出一瞥惊恐的神情。唐陌感到一丝异样,那种眼神那么熟悉。他不想再碰这种眼神,脚底下只想加快脚步。 “救命!打劫啊!”错身这一瞬,路边的三人中爆发出一个女人的尖叫。 唐陌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地转过了头。此时,除了女人惊恐的眼神,还有旁边两双略带惊恐却又凶狠的眼睛。唐陌心道一声苦也,难道这真是自己的宿命? 左边一人对着女人暗喝:“不许叫,你不要命啦。”右边一人向唐陌压低声音喝道:“少管闲事,走你的路。” 一切都那么熟悉,三年前那个夜晚,不就是这样的情形,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北风,这样的路灯,一切的一切瞬间闪回唐陌眼前。压抑的惆怅在这一瞬爆发,唐陌怒喝一声:“放开她!” 右边那人被暴喝吓了个激灵,眼神随即凶狠万分:“让你多管闲事。”嗖,黑暗中一道寒光划过,唐陌右脚闪身侧步,左脚在来路勾起,歹徒使劲一扑正好被唐陌绊倒,一个狗吃屎扑倒街上。唐陌上身一脚踢飞歹徒手上的尖刀。身后又是一声尖叫:“救命啊,打劫啦!” 唐陌猛地回头,“呼”一块板砖结实地拍在唐陌头上,砖屑纷飞,烟雾缭绕。多像啊,连这块板砖都一模一样,唐陌内心一阵凄凉,随即斗转星移,失去了知觉。 …… “小妹,别跑了,哥哥我都想你那么久了,你就从了哥哥,哥哥保你吃香喝辣的!”一个身穿绸子长袍,嬉皮笑脸的公子哥,张开双手正在小院子里撵着一个小丫头跑。世界上所有登徒子似乎都是这个模样。 小姑娘着急地围着院子躲避着魔掌,公子哥嘴里喷着酒气,脸上的笑容越来越邪恶:“跑吧,巴掌大的地方我看你跑到哪里?” 小姑娘尖叫:“来人啊,大虫使坏了,来人啊!” 公子哥笑容更yin邪:“叫啊,你再叫大声点,看看有谁敢来管我的闲事。二狗你把门给我把严了!”几个身形转换,已经将小姑娘躲闪的去路拦住,她一步一步退入院落一角,脸上流淌着焦急的泪水。 姑娘突然跪下道:“李法司,李爷,您就放过小女子吧,呜呜……小女子开春就要嫁人了,您放过我吧,呜呜……”这是一个弱小女子对着恶霸绝望的哀求。 那个叫李法司的公子哥步步进逼,喉咙里打了个酒嗝,说道:“小妹,哥哥我馋你两个月了,好不容易今日才逮着机会,你说我会放过你吗?再说了,哥哥是真心喜欢你,从了我给你在外面置个宅子,你就可以吃香喝辣的。你老子一个月在工厂里挣几个大子?但哥哥我可以给你荣华富贵。”说着纵身上去将小姑娘扑倒在地。喷着酒气的嘴往姑娘的粉脸上乱蹭着。 小姑娘使劲全身力气想把强暴者顶起来,可是一个禽兽怎么是小姑娘能够抵挡的。她眼角里眼泪不停地涌出,外衣已经被他扯开了,只觉着李法司的手不安分地在自己身上摸索着。小姑娘声音已经嘶哑,甚至无法喊出来,只能双脚乱蹬,双手平摊在地上徒劳地抓挠着,突然手指碰到了一块硬物。 李法司粗暴地揉搓着姑娘的胸膛,虽然还没长成,但已经如小兔一般坚挺柔润。他边喘着气边说:“小妹,美人,要不跟哥哥进屋去,那里暖……”噗,一声闷响,接着一阵天旋地转,斗转星移,李法司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小姑娘只觉得身上的男人软绵绵地扑在身上,已经不再动作。她怯怯地遛了一眼,“啊!”一声尖叫,血,他头上全是血。 门口站着两个小吏打扮的后生,一条长板凳,两人拦在门前,一边一个,左边的道:“二狗兄弟,大人犯得着费那么大劲来玩吴家小妹吗?他老人家的女人多了去了。” 二狗喝了一口葫芦里的小酒道:“你懂什么,这叫野味,屋里脱guang了随便你玩的有什么意思。”正聊着,就听院子里一声尖叫。二狗眯着yin邪的眼睛,口水都快流出来:“这一家伙,可是落红片片啊,唉,又一个小美人从了公子啦。” 旁边同伴吞着口水,把头凑到门缝边。突然他拨拉着二狗:“二狗,不好了,快来看!” 二狗推着他的手:“别看了,小心眼睛上长钉。” 同伴道:“不,不是,大人他,头上,头上血,血!” 哐啷,小院的门被人一脚踹开,二狗和同伴跳入院中,只见小姑娘手里拿着一块板砖,怯怯地坐在地上,眼睛怔怔地盯着俯卧在地上的人。李法司头一侧已经开了瓢,血顺着脸流到地上。 二狗脸色苍白,眼睛盯在李法司身上拔不出来,两人慌乱地对望了一眼,互相都在询问这该如何是好。二狗捅了捅同伴:“去,快去看看大人有没有事。”同伴这才答应着,三两步跨到前面,弯下腰用手指试了试大人的鼻子。 谢天谢地,还有气息,而且还很强壮,说明大人只是晕了过去,连忙回头道:“二哥,还,还有气。” 咯噔一块大石落了地,二狗满脸凶狠,对着小姑娘大喝:“吴小妹,你竟然谋害朝廷命官!好大的胆子。小赵,你赶紧把吴小妹扭送到县法司去。”同伴起来,一把将小姑娘按着,小姑娘突然发了狂似的,挥舞着板砖砸向小赵。 小赵一挡,顺势把着她手腕使劲一扭,“啊”吃疼的吴小妹手中板砖落地,身子随着手臂的扭动弯向前去。此时二狗已经扶起地上的李法司,口中叫道:“那块板砖也要收好,这是凶器。快把这疯妮子扭回衙门,我去送公子找大夫。” …… “李大虫被砸晕了,对,到现在还没醒!”小城沸腾了,街坊四邻奔走相告,竟然同时间有三挂鞭炮在城里燃响。 “听说,李大虫想去糟蹋木器厂吴木匠家的小闺女,被吴小妹一板砖拍晕的。” “这只贼虫也有今日,快打听打听贼虫伤势如何。”…… “啥叫贞烈女子,吴家小妹真是好样的!” “听说听说,吴小妹还有拍死丫的板砖一起被带到县法司里去了。” “什么什么?大虫被拍死了?” “我也不知道,听说进衙的时候,贼虫头上还在冒血,估计是活不成了。” “那吴小妹就惨了,杀人是要填命的!” “杀人?这也叫杀人!根据永乐十五年颁布的刑律,这叫正当防卫!懂吗?”……
“两个大夫进了衙门,听说出来的时候脸都是耷拉着的,估计这次贼虫凶多吉少啦!”苏州府吴江县的县城里,无论男女老少,无论贩夫走卒,奔走相告,密切关注着贼虫的命运。“噼噼啪啪”东城王家米铺又燃起了鞭炮。 坐在门前晒着太阳的祖孙俩,奶奶赶忙把小孙子搂在怀里捂着耳朵,鞭炮烧完,小孙子钻出头来,咿呀地问着:“奶奶,是不是过年了。” 奶奶***着小孙子的脑袋道:“不是过年,是那贼大虫被砸晕了,这可比过年还高兴。” 小孙子道:“奶奶,贼大虫是什么啊?” 奶奶喃喃道:“贼大虫?贼大虫就是一只很坏很坏的大虫,如果宝宝不听话,贼大虫晚上就来咬宝宝屁股。” 小孙子吓得吐了吐舌头一个劲往奶奶怀里钻:“宝宝听话,宝宝听话。” 奶奶手里搓着念珠,口中念念有词:“阿弥佗佛,佛祖保佑,让李大虫一命归西,佛祖保佑,让吴家妹子平安无事。” 县法司衙门里却是愁云惨雾,家里人上上下下忙活着,老爷晕倒两天了还没有醒来。城里三个最有名的大夫来了两个,还有一个在李法司被砸的下午就夹着包袱出了城。可是两个大夫一个是旧医,一个是新医,但无论新旧都是束手无策,旧医大夫说从脉象看,李法司脉象平和,不似有生命危险,可是却无法找出个所以然来。 新医大夫倒是做了点事,拿出几瓶药水,给李大人清理了一下伤口,骨头没碎,脑浆没冒,就是破了皮,流了不少血,用纱布包扎了一下也就止住了。可是为什么没醒,却搞不清楚。好歹新医大夫给开了付药,不过扔下话,这药只是醒酒的,管不管用很难说。 管家李根送走了大夫,回到后堂,正好碰上少奶奶的贴身丫头清荷,她把药方送给李根:“李管家,少奶奶命去把药抓了。” 李根走在大街上,背脊梁一个劲冒汗,大家都是怎样的目光看着自己啊,哂笑的,凶狠的,幸灾乐祸的,却从来没有关切的。李根来到药铺,递上方子,伙计把方子抓在手里,嘴里哼了一声,把方子扔在一边撂下一句:“等着吧,还有几张方子排着队呢。” 李根陪着笑,自己家这个大少爷在这座县城里是怎样的人缘,内心一片凄苦。等了半天,药总算抓齐了,那边掌柜的拿算盘算着帐:“两副药,总共八个铜板。哟,是李管家啊,这是给法司抓药啊?” 李根数着铜板递进柜台,道:“哦,是啊,是啊。” 掌柜的将包好的药递出来又道:“怎么样,法司可是醒了?” 李根嘿嘿一笑:“还好,还好!”也不罗唆,转身就走。 掌柜的幸灾乐祸地笑着,等他刚出去,立刻把伙计招呼过来道:“快,出去给大家说说,就说贼大虫还没醒,李家管家开了两副醒酒药回去。”伙计应了一声,连忙跑到外面四处散步。城内又点了两挂鞭炮。 “阿弥佗佛,最好别醒,睡吧,一直睡着,吴江就太平了。” “贼大虫估计是醒不来了,走,沽上两斤状元红,到咱家喝两口去。”一个汉子拉着朋友往酒馆里走。 整个吴江县城里,处处喜气洋洋,连过年也比不上这会高兴。街道上人头攒动,大家只在谈论着这个话题,没有了大虫sao扰,市面清平了许多,许多家里的女眷终于可以放下心出来晒晒太阳。吴江县布匹、首饰还有胭脂水粉的销路一下子窜升了两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