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六、一世雄
那面破破烂烂的战旗仍然飘扬在锦州城头。 在前日的大溃之后。拖雷总算收拢了残军。退回锦州城。想依靠锦州城的坚固来再死守一段时间。 李云睿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并未强攻。而是等待后边的大炮。当重炮运来后。二十门炮被集中在南门处。震天的炮火之中。看似坚不可摧的城墙轰然崩塌。整个锦州城已经陷入门户洞开的情形中。 站在残垣上。拖雷极目南顾。面上浮起一团潮红。 两天的激战。没有让他倒下。相反。他觉的自己身上涌出无限的斗志。这几年因为国势日窘而有些消磨的壮志。似乎又回到了他的身边。激励和鞭策着他。让他昼夜不歇精神百倍。他几乎出现在城防的每一处。激励士气。救护伤者。抢修城墙。在他的鼓动之下。逃回城中的蒙汉各族军士五万余人。竟然未曾崩溃哗变。而且士气再度高涨起来。 “出城决战吧。守着乌龟壳般的城墙。那是怯懦的南人做的事情。我们大元勇士。如何能在这等死?” 怯薛军中将领向他请战道。 这也是不的已的选择。因为城墙已经在炮火中崩塌了。 “不必。你们是我最后的希望。”拖雷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等宋人入城吧。他们要占锦州。总的入城来。街巷混战时。他们的火炮便派不上用场了。到那时。便要看你们的。” 他话音未落。又听的宋军阵中响起连绵的炮声。那怯薛将咒骂了声。拉着拖雷闪到城下的工事之中。 然后。他们就听的震天的呐喊声。经过一番炮火伸展之后。宋军果然开始冲锋了。 “这是我们的时候了。近身rou搏……”拖雷心中想。 但是。让他意外的事情再度发生。宋军掷弹兵在街巷rou搏中发挥了极大的作用。而且他们所使用的转轮枪。在十余步的距离内杀伤力甚大。只有实在是迫不的已的情形下。宋人才会进行真正的近身rou搏。而他们在给火枪安上刀刃之后。展示出来的刺杀技巧。同样让蒙元占不着便宜。 “已经突入城中。还在逐街驱赶蒙元?” 李云睿对于这个消息颇有些不满。他皱着眉:“与那些杂兵纠缠什么。擒贼擒王……传我军令。抓住拖雷。献俘京师!” “抓住拖雷。献俘京师!” 在一片这样的呐喊声中。蒙元节节败退。被从每一条街道与巷子里驱赶出来。整座锦州城中。到处是炒弹一般的枪声。硝烟带着呛人的气息。混杂着血腥与汗味。让人恶心欲吐。 骑在战马上。拖雷觉的有些奇怪。这种情形之下。他竟然还有心注意周围的气味儿。 “陛下。快走吧。儿郎们支撑不住了!”一个将领浑身浴血。从烟雾中冲了过来。在他面前也忘了施礼。大吵大嚷的喊道。 拖雷笑了笑:“听闻蔡州城破时。完颜守绪意图举火自焚。结果却不敢点火。于是为宋人所擒。朕。阿兰阿霍夫人直系。铁木真之子。黄金家族之裔。事至于此。非朕愚聩无能。实乃获罪于天。无可祷也。此战为朕之最终战。诸将不可再言退字。将朕大旗树起来。好叫宋人那小皇帝明白。这天底下人世间。终究是有英雄敢与他对抗的!” 他此时嗓间已哑。说出这番话来。闻者无不伤心欲绝。那劝他退下的蒙将拔出匕首。划破自己的脸。以血恤刃:“陛下既有此心。我等必然死战。不让宋人耻笑!” “死战。死战!” 拖雷侧脸看着自己身边的擎旗将。这是个高大健硕的蒙人。他扁平的脸上没有恐惧。也没有其它表情。仿佛是一件雕塑。就是默默立在他的身侧。举着他那千疮百孔的战旗。 到了下午四时三十分的时候。巷战基本结束了。汉军与探马赤军或降或逃。退入锦州城最中间的。只有蒙人怯薛。人数大约是二千左右。拖雷自己身上也中了弹。不过自宋人处走私来的胸甲救了他。弹丸被胸甲弹开后。只是划伤了他的脖子。 二千蒙古人聚在一处。他们当中大多数都失了马。除了简单的栅栏。他们也没有任何防御工事。 “你确认拖雷的旗帜在其中?”李云睿头上扎着纱布。在他入城的时候。一枝流矢险些要了他的性命。让他受了些伤。听说拖雷被困住。他大喜问道。 “确认了!”吴房嘿嘿笑道:“他奶奶的。这一路打来都不顺。半点军功也未捞着。如今总算是捡着一条大鱼了。都督。我跟你说。这次进京献俘。无论如何也要让我风光一回!” “等把人抓住再说。”李云睿笑道。但他转念一想:“我与你一起去看看。争取能劝降他。” 看着宋人的攻势缓了下来。拖雷便知道宋人的打算。他示意部下利用这最后的机会休息。喝水的喝水。进食的进食。蒙古人没有一个说话的。他们用仇恨的目光盯着对方。忙忙碌碌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拖雷。你已经走投无路。现在投降尚可保全性命。” 宋军之中。有人扯着嗓子喊了起来。那人说的是蒙语。拖雷皱了皱眉。这蒙语非常熟练。若不是蒙人。便是曾在蒙人中居住过多年。 “陛下。我射死那厮!”部下一将低声道。“不必。让他喊。”拖雷目测了一下。对方躲在近百步之外。又有断墙与盾牌遮掩。想要射中并不容易。与其做这种徒劳无功被人嘲笑的举动。还不如沉默以对。 “拖雷。只要你降。愿意招降草原诸部。那么你们这些豺狼还有活路。否则的话。灭族之祸便在眼前!”那声音又喊道。 蒙古人当中微微sao动了一下。拖雷忽然驱马向前。来到了最前方。他大声用汉话喊道:“如果是你们宋国的天子亲至。我还有可能投降。败在象他那样的英雄人物手中。投降并不辱没我。可是你算什么东西。敢要我。铁木真的儿子。黄金家族的后裔投降?” “我和我的父亲。征服了无数国家。击败过无数敌人。我们拥有这个世上最勇敢的战士。他们凭借自己的力量。而不是什么大炮和火枪纵横天下。我们都是这个世上最好的男儿。勇士的生命。只有用血来维护。而不是靠屈膝投降来延续----你们这些投降惯了的宋人。是不懂这些的。” “契丹人来的时候。你们投降契丹人。女真人来的时候。你们投降女真人。我们蒙古人来了。你们又投降我们----在我的帐下。数以百万的宋人屈膝为奴。为我耕种冶炼……” 他嗓子有些嘶哑。但音量很大。在两军之前。竟然清清楚楚。李云睿听着听着。不由的冷笑出来。他也驱马出阵。来到两军之前。 “够了。”他冷冷打断了拖雷的话语:“你那英雄的老子。被李邺活捉时。并没有展示出多少英雄气概。” 这一句话。便将拖雷所有的吹嘘都打断了。李云睿并不准备就此罢休。他从来不这是一个宽容的人。特别是对自己的敌人:“在台庄之前。你老娘被人掳去时。你老子落荒而走。也没有露出什么英雄气概。背后暗算扎木合与王罕的时候。你老子更象是只毒蛇。而不是什么英雄。” 拖雷牙齿咬的咯吱咯吱直响。然后回转马头。从擎旗将手中接过自己的战旗:“冲!” “冲!” 蒙人呼啸着冲了起来。虽然失去了马。但他们仍然如同骑在战马上一般。李云睿退回己军之中。在他身前。近卫军象门一样阖拢。三排军士都举起了火枪。而几处高点。新式火连珠也被架了起来。 两军相隔一百五十步左右。这已经是火枪的射程之内。但直到七十步时。吴房才下令射击。 排枪对于密集冲锋的杀伤力。在近卫军私底下有种说法:排队枪毙。如果蒙古人的火炮更好一些、他们指挥炮步协同作战的能力更强一些。或许他们可以凭借火炮的掩护。击破这种排枪战术。但是那些笨重的吸尽了蒙元国力的大炮。在派上用场之前就被重量更轻射程更远的宋国火炮所摧毁。 蒙古人的简单盔甲。根本无法在这种距离内与火枪对抗。他们成排成排的倒下。血雾从他们的伤口中喷射出来。他们的身体被火舌撕扯的稀烂。 “冲。冲!”拖雷举着战旗冲在前方。但是他的前后左右都是密密麻麻的护卫。这些护卫用自己的身体掩护着他。他眼睁睁看着一个个以悍勇著称的部将被那小小的弹丸击中。或者被炽热的弹片削去头骨。倒下。再也无法爬起。 “为何短短的时间内。战争便已经不是我熟悉的样子?”拖雷疑惑的想。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这种情形。就象铁木真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战败一般。
宋军穿的都是蓝黑色制服。而蒙胡则是杂色。因为硝烟的缘故。李云睿视线有些模糊。只看到那杂色的人群成片成片的倒下。他微微抬起目光。盯着那飘在杂色人群中的拖雷的战旗。那旗帜离他所处的位置越来越近。李云睿冷笑了一下。拖雷冒险出阵喊话。目的便是想要确认宋军的最高指挥官位置吧。他果然狡猾。想要做这同归于尽的拼死一击----只不过。这有意义么? 那旗帜在离他约五十步左右的时候。终于倒了下来。 “打扫战场。看看还有多少活的----臻别俘虏。蒙胡的话全部埋了吧。该死的。我如今和李汉藩一样做了这脏活儿。回去免不了要被弹劾了。” 与台庄大战时的紧张不同。如今临安城里赵与莒再等待锦州战报时。就很有些闲庭信步了。 炎黄七年已经过去了一半。在他看来。夺取临闾关之后。战局便已经决定。而拖雷的冰原大撤退计划虽然气魄雄大。但这个计划的可行性实在是有待商榷。即使后世的白令海峡真的结成厚实的冰。凭借蒙胡的能力。在那茫茫的雪原中如何辨明方向便是一个重大的难题。还有物资运输、保暖等等。赵与莒估计。就算拖雷的这个计划成功了。能够活着抵达东胜洲的蒙胡人数不会超过两万。也就是十分之一。 东胜洲的西北角自然条件也甚为恶劣。仅水土不服。就足够灭掉这侥幸抵达的两万人了。 故此。冰原大撤退计划只是给结局增添了一些变数。却无法改变大宋在亚洲东部崛起变成为唯一强权的这一事实。勇于向大宋学习的拖雷败了。余子碌碌。不足为敌也。 “官家今日心情很好啊。” 韩妤笑吟吟的端坐着。她在赵与莒后宫中年纪最长。因为已经有几分中年妇人的成熟风韵。眉宇之间。也是一种稳重、慈爱的善良女子的温柔。无论赵与莒后宫增添了多少皇子公主。无一例外都是由她启蒙。所以在后宫中。她的位虽然不如杨妙真显赫。实际上却扮演了一个仲裁者的角色。有状她可能被册封为后的传闻。始终没有断过。 在韩妤与赵与莒面前。是一群大了些的宗室子弟。既有赵孟钧这年纪七八岁的。也有赵与芮之子赵孟迪这般才三四岁的。他们正在玩球。这不是赵与莒弄出来给后宫女子锻炼身体的羽鞠。而是与后世篮球类似的运动了。差别在于年幼宗室们所投的球篮不高。顽皮的赵孟钧甚至可以跳起来摸着篮框边缘。 “瞧着这些小子。心情想不好也难啊。”赵与莒笑道。 确实。一群小子在木板球场上比投篮。而一群公主郡主则在旁边叫喊加油。这是赵与莒让韩妤在皇宫中办的一个“后宫童稚园”。赵与莒认为。皇族中很多人的坏习惯。在这个童稚园中可以的到避免。完全杜绝宗室的骄娇二气是不可能的。但至少要让这些天家贵胄能有一颗比较健全的心。 “官家……奴这些年来存了不少钱。”韩妤轻轻敲打着赵与莒的膝盖。为他按摩了会儿。突然说起一件完全不相干的事情来:“官家给义学的兄弟姐妹的俸饷。奴那一份都被存在银行里。奴在宫中。没有任何用钱的的方。存着也是浪费。奴想将之捐出来。在辽东战后抚恤流亡。官家以为如何?” “这是善举。我自然赞成。不过你也别全捐了。多少留下些。我托职方司正在打探你们这些义学少年的家人。若是寻着了你家亲眷。多少你也可以帮衬一些。休叫人以为咱们天家无情。”赵与莒道。 韩妤心中一暖。看了赵与莒一眼:“陛下……不必了吧?” “要的。要的。”赵与莒笑道。 细节决定成败。义学少年中许多如今已经独当一面。无论是处置军事还是政务。都是干炼之才。维系他们的忠诚。始终是赵与莒重视的一件事情。随着义学少年在政治上的崭露头角。他们的亲眷家人。必然会成为有心人利用的对象。与其让别人替他们寻着亲人来讨好。倒不如让自己来的这个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