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渐渐看不懂
日暮时分，某处偏僻空旷公园。 当喘着气的浅一找到英梨梨的时候，她正在这个小公园里面抱膝蹲坐在小沙池上，平时总是握着画笔的白皙玉指此时正一把一把地赌气般地抓洒着沙子，不仅眼眶还红肿着，嘴里还念念有词。 已经彻底退化成为小学生心态了啊... 虽然很不知道英梨梨这份受刺激之后的体力是从哪里来的，不过现在浅一也只能把这事放下，专注想想怎么安慰她。 肯定很受伤吧。 被自己一直憧憬着、倾慕着、有好感的对象那样子对待。 那种滋味，那是一种从四肢百骸深处涌起的一股夹杂着不甘、埋怨、心酸还有浓厚的失落空洞失重感，你把对方当成了曾经眼里的世界，那此时就是世界抛弃了你的那种恍若被黑洞吞噬的超级不安感，然后到头来才发现，是自己下意识把自己的问题强加在别人身上，喜欢是单方面的事。 这种道德绑架的做法光是想想都觉得小腹作疼。 不过没关系，因为出现在这里的是浅一，他懂，所以他能做出他认为在这个时候能做的最正确的选择。 ‘曾经’把他立在一个不败的地位。 英梨梨听到动静，抬起头，虽然只是一瞥，不过那通红的眼眶却是清晰地映入浅一的视网膜上。 她把头埋在膝盖里，平时健气百倍的耀眼双马尾此时也失去了光泽无力地垂在沙地上，发出有些瓮气的声音。 “...怎么是你啊。” 这是她经过思考憋出来的话。 落在浅一的耳中不知道却没有那种埋怨失落的感觉，反而有一种...安心。 “欸？难道我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吗？一声不吭就走了哦？我们那么难把本子都售罄了，隔壁的摊位可是全部都羡慕看着我们哦？还有很多顾客要求追加印刷哦？我可是过来——” “‘顾客’...” 她抬起头，声音随小，但是直勾勾地看着浅一的眼神却让浅一停住了话。 “怎么了？” “果然...是不一样的呢。” “...事到如今你还说这些干嘛，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不是经常说吗，这个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更何况人这么复杂。” 她释怀的笑容夹杂着落寞，什么都没说，公园里一下子就剩下夏日虫鸣声。 浅一继续向前迈出脚步，在沙池边缘停下脚步，掏出自己的钱包，轻扔到英梨梨跟前。 “给。” 她很不解地抬起头，抽了抽鼻子，带着鼻音。 “这是什么新潮的取笑方式吗？” 说出来的话却让浅一一个趔趄。 “我很好奇你究竟是经过怎样的心理活动才认为这是取笑！” “那你想说什么啊。” “这是你的份。” 收入。 “......” 英梨梨有些发愣地看了看满脸认真的浅一，再低头看看跟前沾了点沙子的褐色扁扁的钱包，里面似乎没有太多纸钞。 对一名创作者而言，特别在这个年龄，没什么比这个更加直观了，因为英梨梨的作品而产生的营业额。 她的确很了不起。 负责销售的浅一是清楚不过了。 然而浅一扔出钱包说这是报酬的这个举动却是太假了，稍微一想就知道这是在骗人，财务结算没可能这么快完成。 但是英梨梨还是伸手拿起钱包，蓝宝石般的眼瞳里倒映着的是这浮沉在心海里的褐色钱包，思绪不断闪烁。 “你...觉得我的本比起那个女孩的本，怎样？” 一字一句，夹着犹豫。 “当然是英梨梨的好！” 毫不拖泥带水的坚定。 “...为什么？” 有些忐忑。 浅一听出来了。 这里就应该再理所应当地—— “那肯定是因为英梨梨笔下的本杀了属于我的好几百亿子孙啊！” 本来形象很光辉的人，一本正经地说出糟糕的事。 英梨梨的表情一下子就定格了。 乌鸦成群在上空嘎嘎叫着扑翅慢飞，似乎在嘲笑着呆站如傻的两人。 “什...！” 英梨梨反应过来脸色立马涨红。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英梨梨你这两年名声鹊起，业界内谁不知道柏木英理老师，谁不知道你的画风以色彩和身体比例动作构成流畅著名，虽然剧情平平是一个憾点，但是就是这样才更加能吸引人啊！这才是有让人期待进步的地方啊！” 浅一指着她放在一旁有些起皱的出海画的同人本。 “她？一个出道半年在业界没什么名气的小画师，和你相比受众简直少了不知道多少倍，哪个同人画家没有热情，难道自己创作的同人本里充满热情就一定会成功吗？” “你自己不也懂吗！那个女孩不止有热情啊！” 英梨梨听到浅一提到这方面的问题就开始忍不住回话了。 “但是她绝对没有你画得好！” “那只是你一己之见！是你的偏见！根本代表不了什么！” 终于.... 慢慢露出水面了。 “我的是偏见，那么今天来排队买你作品的客人们呢？” “......”她一下语塞，最终还是幽幽地一句，“你不懂的。” “我不懂？我懂！你不就是想要伦也的偏见吗！你不只是想他像我一样肯定你吗。” 过去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浅一已经能渐渐正常面对这些了，内心只会泛起一丝愤懑，是对英梨梨不争气的小格局而产生的情绪。 “关伦也什么事！绝对不是因为那家伙！” 英梨梨倔着脖子，顶着上，眼角泪光浮现。 “明明就是！” “不是！” “还逞什么强！” “我说不是就是不是！” “明明我一直都在肯定你！为什么还不够！” “你...！” 英梨梨气势一顿，原本恼怒的心情急剧转变。 “我怎么了我！” “你可是加藤同学的男朋友啊！” 不可置信的英梨梨，她猛地站了起来，平底鞋溅起沙石。 “...然后呢？” 反倒浅一一脸莫名其妙，刚才说的话哪里不对劲吗？ “我也差点忘了呢，你可是能够用这种非常正式的表情说出让人误解话语的人呢。” “你在说什么啊...” 浅一一头雾水。 “你是用什么身份来问我的？” 怎么又跟诗羽问同一样的话...有个性的女生都要在意这些吗？ “...什么啊。” “以前你帮我出创作构思，你陪着我一起去玩游戏，就算半夜叫你出来你也随传随到，就算逼你穿上COS服去为了别人参加比赛，像这次这样因为自己的事把你扯过来帮忙参加这种活动，甚至叫你去追诗羽然后又擅自那样做...” 她欲言又止。 “然后呢？” 真的问题都一样的啊... “所以说！你是什么心态去做的！” 一定要找理由吗，怎么都这样的。 “我只是想关心你...” “我想听的不是这种敷衍随便烂大街的理由！” 可实际上就是这样啊。 “我那样任性...” 你自己也知道的啊。 “如果硬要说的话，那应该就是放不下你吧，你总有一种让人看了放不下的感觉呢，擅自地去臆想，擅自地去受伤，你总觉得自己很坚强很厉害，你无敌，总归却只是在每次觉得即将受到伤害的时候提前缩手。” 浅一斟酌了一下内心言词。 “就像人从自行车上摔下来也会懂得蜷缩身体侧着身体减少受害，你最擅长的就是逃跑呢，不过...这样下去你总会有跑不开的那一天的吧。” 因为她一直都向往别人对她的好，因为她希望得到更多来自同龄人的认同，发自内心的接近和包容。 终归到底只是害怕寂寞的小女孩。 别人对她好，她会用墙壁去回应，然而其实这堵墙只是涂上颜色的薄木板，她就缩在角落里发抖。 “别说得你好像什么都懂一样...！” “实际上呢？” 在浅一面前她还能逃去哪里？这个简单到一眼看完的女生。 面对浅一的反问，英梨梨一时半会回答不上来。 “...所以，你之前根本没有喜欢过我？” “现在说这些有意思吗？” “你回答我啊！” “有啊，你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女生呢，由里到外。” 浅一不由自主想起以前总是在他耳边叽叽喳喳的英梨梨，会用自己最笨拙方式关心别人的英梨梨，在那段混乱的时候，就是她在闲暇时间陪伴着，其实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任性，只是在关键时候总喜欢逞强。 就是这点让她没有知己朋友而已。 “那...你为什么一直用大哥的心态来对我啊。” 他的行为里半点爱都没感受到，但是却满是温暖，就像只有单方面付出一样，这种感觉好像随时都会被倾覆，明明都暴风雨来临了，但是湖面却一片平静的那种对比感，让人不能安心去接受。 英梨梨已经开始有点懂自己内心怎么想的了。 “...大哥...” 浅一喃喃重复着，眼神逐渐清明。 “明明自己都这种态度，为什么还口口声声说喜欢过我啊！” 的确... 此时。 英梨梨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得拍拍沾在身上的沙子，抬头，认真地迎上浅一有些发呆的视线，吸引住他 “就算是哥哥只要有爱就没问题了吧！” “等等！英梨梨我的意思可不是——！” 这句话弄得浅一大惊失色。 “我知道你意思。” 出乎意料的，转过身背对着浅一的英梨梨的声音比想象中的清晰，听起来语气就像是理顺了本来如同茧丝一样缠乱的思绪。 “啊？可是我连我自己都不懂啊...” “闭嘴！” 英梨梨尴尬地扭过头来狠狠地瞪了眼破坏气氛小能手浅一，直到他悻悻地合上嘴巴才转过身去。 “你能不能离开我啊？” “怎么...这么...” 浅一真的不懂女生在想什么了。 “嘛，算了，这种风格就算是霞之丘诗羽那个女人也没可能做得出，”自言自语之后，“总之....”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 “浅一，你以后还是会这样对我吗？” “这样是哪样啊？” 真的这种不清不楚的感觉超级恼火。 她很认真地和不解的浅一对视。 “为什么我没听懂你在说什么...” “‘身份’，不一样吧。” 她背身转头，绑成束的发梢在空中随之起舞，青葱食指抵住樱唇，绽放着曾经那份能与夏日比肩的笑靥，白皙肌肤被夕阳渐染上一层绯霞。 恍惚间，粉桃气息弥漫，却被相隔，彷如异世。 突然之间就懵了。 “你说你一个画18X的人怎么把自己搞这么文艺...” 气氛破坏小能手。 “啰嗦！” “喂~！别走啊！把我钱包还我啊！去哪啊！” “回去拿钱！稿酬还在那边呢！” “那好歹把我的钱包还回来啊！” “闭嘴！大笨蛋！” 返回会场的路上，夕阳余晖一直映照，一前一后，一矮一高，一追一跑，和从前一样的位置，然而内心却悄然颠倒。 他已经有点看不懂她了。 ` PS:下章就是CM篇的结束，这个事件应该算这本书的一个转折。 太监并不会，等渔夫闲下来吧，心态稳下来吧，像这样，酸酸甜甜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