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3 并非胡诌
一片青青的长着些杂草的绿草地,依傍着种满低矮松树的小山丘。顺着石阶往上,放眼望去,方方的一小块一小块石碑立着,上面铭刻着各式各样的名字,就像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各式各样的面孔注视着人世间。 她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抬不起来。这片安静得有些荒凉的墓地,除了水之湄母子二人,别无他人。在她们默默办理好一切火化程序后,当年曾风光无限站在巅峰的监管处水处长,就这么无人问津地化作了一团灰烬,被埋葬在这个荒凉的小山丘上,与那些百态众生的石碑一同,注视着这个世态炎凉的人间。 一幕幕就像电影镜头一样在眼前回放。小时候的场景,长大后的场景,入狱后的场景,死后的场景…水之湄的眼眶微微泛红,呆立在墓碑前,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思维仿佛停滞了。 “阿湄,好了,回家吧。”母亲沙哑着嗓子叫了她的名字。 她依旧神色茫然,失魂落魄,自言自语:“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母亲叹了口气,望着坟头一束束鲜花,不说话了。 事到如今,她难以相信这个事实,不断问道:“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为什么说不在了就不在了?他有没有心脏病我们心里有数,为什么要相信他们的一同胡诌?” “白纸黑字写得一清二楚,我们想要推翻这种权威机构出具的死亡证明…难比登天啊。” 想起了父亲脑壳上的那一处重创,水之湄情绪不由得激动起来,“再难我们也要去试试,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凭什么他们说是什么就是什么,说怎么死的就怎么死的!” 母亲无奈地摇摇头,“该试的我都试过,所有人都长着一张嘴,你要怎么取证?” “我…”水之湄气恼,却辩解不出什么来。望着荒凉的小山丘上那一块块的小方碑,她不由得凄凉的一笑,从失去自由的那一刻,甚至从一步步往上爬起的那一刻,人的命运就由不得自己了。她摸了摸瘪平的小腹,两眼失神地望向远处灰色的天空。 “官场如战场,最怕站错队。”沉默许久,母亲感慨道,“他原先站错了队,本来坐在科长的位置就已经到顶了,他不甘心,现在更是站错了队,连命也由不得自己了…站在哪一队都成了错…” “站在哪一队都成了错…”水之湄呆呆地跟着默念道。自从婚后她很少回上河,对于父亲的工作她几乎一无所知,当听到这句,她的思绪情不自禁被拉去了下江,拉去了王立彬的那边。她不知是否他也站错了队,坐在星辰度假村业务总经理的位置就已经到顶了,她只知道,他也是如此的不甘心,如此的身不由己。 尘归尘,土归土,百年之后,同样化作一抔黄土,被埋葬在这荒凉的小山丘。回头张望,那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注视着人间,有垂垂老者,有青壮少年,有如花少女,也有天真孩童,他们何曾不留恋这个世界,他们曾经经历过怎样的挣扎?她不忍心再看下去,别过了脑袋,默默闭上眼睛。 “活着的人日子还是得过下去。”母亲幽幽叹息道。 水之湄的睫毛微微动了动。她迟迟不愿面对这个事实,但无可奈何,日子仍在进行,一切都照着原先计划的轨道,人也只有爬着原先计划的阶梯。 “走吧,”母亲沙哑着嗓子,“还要去一趟你舅舅家。” 水之湄木讷地点点头,迈开机械似的腿,一步步走下台阶。那一小块墓碑在身后越来越远,直到快要走出这片陵园的时候,她终于回过头,茫然地望了它最后一眼。 …… “欢迎光临星辰度假村,祝您有个愉快的夜晚!” 平凡的一周过去,这又是个平凡的一夜。经过了简单的装潢改造,复古典雅的中式装修又换成了欧式装修,水晶雕刻吊灯、扶梯、墙壁装饰,让这夜总会看起来像是个水晶宫。硬件方面的改造不足为谈,软件方面的改造更为夺人眼球。门口那几十号服务员们的台词从客人听腻了的“老爷吉祥”换成了如今的台词,穿的也不再是那一套清朝宫女制服,她们不再个个梳着旗头,而是改穿了女仆服饰,并戴着女仆的头巾。这套“工作服”是一条泡泡袖的蓬蓬连衣裙,从正面看来就像系了一条围裙,事实上那只是缝制在裙子上的装饰,上面那看起来像衬衫一样的白领子也是特地装上去的装饰领,为的就是方便她们露出胸口那一条或深或浅的沟。从背后看,她们的腰上系了个大大的蝴蝶结,看起来天真又可爱,那短到一弯腰就要露出屁股的裙子更是把她们雪白的大腿暴露无遗。她们的脸上化着统一的妆容,齐刷刷一片千篇一律的美女。她们低眉顺眼,经过多日培训,脸上永远挂着职业化的亲切温和的笑。 有张略微面熟的脸夹在其中,虽然化着统一的妆容,梳着统一的发型,洪儒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与她相视一笑。原来,她就是洪儒从“金碧辉煌”挖过来的那个会唱沪剧的服务员甘棠。 这是王立彬实行“女仆造型”的第一周,还算是在“试验中”,不过已经获得了很好的成效。每一位客人前来星辰度假村时,第一眼就会被她们所吸引,再也拔不开视线,并对此举连连赞赏。
自然,那“形象设计部”是暂时下不了岗了。 大堂的一角,王立彬与洪儒西装笔挺,并肩站着,神态威严,像是马上要迎接什么重要的来宾。 口袋里传出了手机的震动。王立彬拿出手机,按下通话键,瞬间戴上了满脸堆笑的面具。“爸啊…” “阿彬。” 电话那头有许多嘈杂的声音,有人起哄劝酒的声音还有碗筷刀叉的声音。杨洪伟说:“你帮我在公司留一间房,等一下我吃完饭就要过去。” “好的,不知你们大概有多少人?” 杨洪伟看了看四周,数着男性的人头,“嗯…五个人。” “好的。” “那就这样。” 简短的几句交代后,杨洪伟就匆匆挂了电话,回归到他的酒桌上。按下挂断键的那一刻,王立彬也瞬间摘下了堆笑的面具,回归到他的现实中。 “曹丁午会来星辰上班,这个还真是我没有料到的呢。”他远远望着门口那几十号妆容整齐的服务员,若有所思,莫名其妙说出了这句与上文似乎完全不搭的话。 洪儒呵呵笑了下,压低了嗓门:“要不是我那天在他跟前胡诌了一通,他才不会放弃好不容易混来的金碧辉煌大堂经理的位置呢。那个位置,他可是在外头飘荡了七年才时来运转混到的。” 王立彬沉思片刻,“不过,要说‘胡诌’,你还真的不是在胡诌。” 洪儒愣了愣,看着王立彬的眼睛,揣摩他的下一句话。 “你说,只要他来星辰上班,就能有最大的机会正面接触到杨洪伟兄弟,正面说上话,也就有最大的机会能抖出我的把柄,把我搞下去。”他的语气听来平淡,眼里却带着揣摩不透的深邃。“你这些话,还真的不是在胡诌。” 洪儒的目光动了动,“所以…” 王立彬将手机慢悠悠放回了口袋,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嗓门说:“我也没想到,今天还是曹丁午刚来上班的第一天,杨洪伟就要来了。” “你是怎么打算的?”洪儒试探地看着他。 他望了远处走廊里曹丁午的背影一眼,似乎心中早已有了主意。洪儒会意,又将身体凑近了些,于是,王立彬用更低的嗓门叽里咕噜交代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