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节 上锁抽屉
“别难过,不管怎么样,只要不是死刑,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嘛,这个结果也不算太坏…你要回来啦!你总算要回来啦…阿湄啊,不好意思,今天生意特别好,我也订了好多房,有两档客人还是比较重要的,我不陪着不太好,你晚上十二点左右到下江的话,那时候我还真走不开,今天估计又要很晚回来了…没关系啊,我让阿毅去接你就是了…” 好不容易挂上了电话,王立彬出了口气,握着手机,又陷入了短暂的烦恼中。这两个多月来,他早已经习惯没有水之湄的生活,如同回归了之前在白鹭新村的单身生活那样,平淡如水,无滋无味。他是个矛盾的综合体,一方面期待晚归时家中能有个贤妻等候着他,陪他说说话,缓解一天的疲惫;一方面希望那个贤妻是另一个更懂他的女人,而不是水之湄这样一个让他每回想开口都不知该与她从何说起的女人。 另一头,挂上电话的水之湄也是心事重重。她不知道温柔体贴的老公为何突然变得冷淡,而这所有的变化,都在这两个月内显现出来。这段时间,他几乎没有主动打过一个电话问候,对于她爸的事也是漠不关心。这回,当她好不容易要从上河回来了,他却连接机的两个小时都不愿省给她。如今,老爸已经身陷囹圄,这辈子都难以出来,她不由得更加害怕再失去老公,现在的她失去了所有安全感,尤其需要一个强有力的精神支柱,而王立彬这个“模范老公”,在这个关键时刻却连接机的时间都懒得给她。 下了飞机,坐在何俊毅开的车上,她心事重重,无心理会何俊毅的问候与攀谈,何俊毅也就识时务地不再啰嗦,闭嘴开车,一路油门将她送到奥甲新天地,又迅速地告退,回到星辰度假村。 家中,熟悉的灯光照着熟悉的景象,水之湄的内心终于感受到了些许久违的温馨。她放下行李,疲惫地倒在沙发里,脑子里乱纷纷闪现过各种杂乱无章的画面。重重地叹了口气后,她顺手拿起了茶几上与王立彬的合影相框,细细端详一阵后,又顺手想打开一边的书桌抽屉。可就在这时,她的眉头皱了起来。 怎么打不开了?记得她去上河之前,这个抽屉明明还是能打开的。 她又加了把力,可那抽屉还是纹丝不动,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单纯的她想了很久,才突然明白过来,这哪里是“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分明就是被锁住了!这抽屉里放的从来不是什么值钱之物,只不过是王立彬的一些旧相册,毫无上锁的必要。能做这事的人,在这个温馨的小两口之家里,除了王立彬,难道还能是她自己不成? 困惑、不安、惶恐、迷茫、愤怒…种种复杂的负面情绪一拥而上,迅速占据了这个疲惫的女人的心。她突然意识到,那表面与自己恩爱有加的老公,在这两个月里头所改变的,绝不仅仅是懒得接机那么简单。突然间,这家中所有熟悉的灯光、熟悉的景象都变得特别陌生,好像这不是她家,而是她无意闯入的另一户陌生人家。她开始怀疑照片中王立彬温柔的笑脸,怀疑这段婚姻中所经历的一切幸福。她开始手足无措,连到时候王立彬回家第一句话该说什么,都举棋不定。 仍然疲惫地坐在沙发里,她双眼无神,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她觉得整个上天都抛弃了自己,然而这一切的心事,却连诉苦都没办法说出口。 她第一个想起了她在下江唯一的好朋友王婉君。心中烦闷的她,顾不得王婉君现在可能正忙得焦头烂额、喝得酩酊大醉,拿起手边的座机就往王婉君的手机拨去。 还好,电话响了很多声后,那头终于传来了嘈杂的音乐声和王婉君喝得半醉的声音。“喂,阿湄啊。” “你,你喝多了?” “没有没有,我才没喝多…”听声音,那头的王婉君似乎走去了一个稍微安静些的地方,“怎么了?怎么这么晚找我?你不是应该睡了吗?” “没有呢,我今天飞机到下江就已经是晚上12点了…” “啊哦,瞧我,果然还是喝多了,给忘了…”王婉君拍了下脑袋,“怎么了阿湄?你爸那边又遇上什么新问题了吗?” “没有,这次不是我爸的问题,其实是…”水之湄不知从何开口,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出那个名字:“阿彬…我总觉得他有什么问题。” “啊?他能有什么问题?”王婉君说着,不由得转过头向王立彬经常站的位置扫了一眼,没见着他。就在这时,刚巧见到何俊毅、石成金两人将烂醉如泥的王立彬从一间包房里架了出来,不由得啧了两下嘴,走了神,连水之湄后头说的什么都没太认真去听。 “…你说他给上把锁是什么意思?这个家除了我除了他难道还会有别人吗?连我他也要防?其实我还真不爱偷窥别人隐私,我以前从来就没有特地去翻过他的东西,现在他倒好,特地把抽屉锁起来了,明显是里面有见不得人的秘密!他在那种场合上班,我一直就不太放心他,接触的女人实在太多了!你不知道,那些mama桑经常给他打电话,说话要多嗲有多嗲,他也是有求必应,跟她们暧昧来暧昧去,恬不知耻!我现在在想那个抽屉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他晚上回来我要不要好好问问他?…” 听了半天,王婉君总算是明白水之湄要表达什么,忙压制住水之湄的怒火:“等等等等,你先别急,他抽屉上锁也不一定就是为了防你啊,有可能是防小偷。你别看奥甲新天地小区治安管理很好的样子,你知不知道整个下江市的治安有多乱?贼可是无孔不入啊!你之前在下江的时候,你们家里基本上一天24小时都是有人的,能看看门,可是你去上河两个多月,就阿彬一个人,他每天又那么多应酬,每天在家的时间还不如在外面的时间多,你说他要不要防患于未然?…” 水之湄迅速打断了王婉君:“我都注意过了,家里所有重要的财物,钱、证件、文件、票,或者是我们结婚的一些有意义的纪念品…全都放在别的抽屉,所以那个抽屉里肯定不是这些东西。你想想,他连钱、证件这些东西都没锁起来,难道还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是比这些还重要的?” “那你也不能那么确定他就是为了防你啊,万一这段时间他又有了什么新的贵重物品,你也不知道啊,而且你们这段时间应该也没好好交流过,别疑神疑鬼的…” 水之湄几乎要叫起来:“我觉得他就是为了防我!今晚他回来我肯定要跟他问清楚!” “阿湄啊,你先冷静下来,别冲动。”王婉君郑重其事劝道,“有些话我觉得该跟你说。你已经二十三岁了吧,也不小了,什么事情都该考虑得周全一点了吧,别再像小孩子似的…” “我本来就不是小孩子了,我已经什么都考虑过了…”水之湄仍然在电话里扯着嗓子叫。 王婉君放大了音量打断了水之湄的话:“你既然都已经确定那个抽屉就是阿彬为了防你上锁的,那你再质问他又能得到什么你满意的回答呢?不管他回答成什么样,你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番话如棍棒敲醒了水之湄。她忽然省悟过来,也发现了一件悲哀的事实:她的面前根本就没有路可以选择了。她像个木头人一样呆坐在沙发,怔怔注视着那个上了锁的抽屉,王婉君后面说了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清。 那头的王婉君仍然继续劝道:“你现在做什么都很难改变现状,杨洪伟现在‘水中花购物中心’开得红红火火,说句难听的,他这种见利忘义之徒根本就不在乎你一个‘干儿媳’。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趁他对你还有点‘亲情’,多笼络笼络他,让他开心,让他喜欢你,重视你,这样王立彬也就不敢在你面前多撒野,就算要偷情,也不敢明目张胆让你知道。可如果你一点都不笼络杨洪伟,王立彬就真的敢明目张胆撒野了。你懂我意思吗?” 水之湄一句也没听进去。她的脑海里,仍然反复回荡着刚才王婉君那句“不管他回答成什么样,你又有什么办法呢?” “你在听吗?…阿湄,我要下班回去了,不跟你说了。”感觉到水之湄的心不在焉,王婉君也没再啰嗦,匆匆挂上了电话,摇摇头,向走廊深处走去。
温馨的客厅,舒适的沙发上,仍坐着那个失魂落魄、愁眉不展的女人。本是花样的年纪,却满脸深闺怨妇的愁容,究竟是造物弄人,还是自作自受?她本该有路可走,却又无路可走,究竟是他人所逼,还是自己所逼? 不知这样呆呆地坐了多久,连所有的行李都没有精力去整理,依旧纹丝不动摆放在客厅中央。旅途的风尘劳累、父亲的牢狱之灾,加上王立彬的若即若离,让她的心瞬间失去了平衡,所有的思路都凌乱了起来。就在这时,大门传来了开锁的声音,紧接着“吱呀”一声,门被何俊毅推开,他搀扶着烂醉如泥的王立彬费力地走进门来。 “啊呀,嫂子没睡。”何俊毅扛着王立彬,费力地跟她打了个招呼。 水之湄急忙迎上前来接应,见王立彬喝成这副德行,她也暂时将刚才脑中所想抛到了一边,不由得心疼起来。“哎呀,怎么又醉了,几个月不见,回来刚见第一面就是这个样子…” “今天生意好,彬哥订了好多房,每拨客人陪着喝两杯,也就差不多了…” 见何俊毅说出这些话显得很习以为常的样子,水之湄忍不住埋怨道:“你老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在陪酒的时候你都不能帮帮忙的吗?就算不能找借口让他脱身,帮他挡掉一部分酒也是好的啊!” 何俊毅一愣,苦笑辩解道:“不是我不想,我也想啊,我酒量比他还要好呢,可问题是我没那个身份啊!” “身份、身份!”水之湄重重念了两遍,仿佛恨死了这个词,她与何俊毅一同将王立彬抬到沙发,问道:“那到底什么人才有这个身份呢?” “这个…有身份的人也不少,就好比王健柏、王婉君,不过他们…”何俊毅没再说下去。两人合力伺候着王立彬,帮他脱鞋、更衣,水之湄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将王立彬伺候完毕,两人都气喘吁吁。“我得走了,嫂子。”何俊毅看了看表。 “去吧,谢谢你了。” “不客气,就算这不是我的工作,也是我应该做的。”何俊毅礼貌地笑了笑,退出客厅,轻轻带上了房门。 随着那轻轻带上房门的“咯嚓”一声响,水之湄的心又开始空寂起来。她回头望了沙发上醉倒的王立彬一眼,克制不住脑中又开始乱想。她瞟了眼桌上那串被何俊毅放下的钥匙,越看越觉得其中可能会有一把就是那抽屉的钥匙。于是她拿起来将每一把都仔细研究了一遍,却并未发现任何一把能与那抽屉匹配。正在这时她又瞥见了桌上被何俊毅放下的王立彬的诺基亚,便轻手轻脚拿了起来,忍不住翻开里面的通话记录和通讯录一一查看。 就在翻到一个电话的时候,她突然就像被雷劈了一样呆掉了。 眼前赫然出现的名字——“高明明”。 她努力眨了下眼睛,生怕自己看错,将“李明明”错看成“高明明”,可无论怎样眨眼、揉眼、闭眼睁眼,映入眼帘的仍然是这三个让她深恶痛绝的字“高明明”。为了再确认一遍,她又将王立彬的通讯录从头翻到了尾,去找“李明明”的有关字样,可是当她翻遍了几百条电话后,不仅没有找到“李明明”,就连“明明”或“东山”的有关字样都没找到。上回给王立彬泡脚时,他举着手机让她亲眼过目的“李明明”这号人物,就像是一团青烟,从通讯录里蒸发了,取而代之的,是她最不愿看到的三个字:“高明明”。 此时,她可以确定,上回王立彬就是在说谎。可是,正如刚才王婉君电话里所说的“那又能怎么办呢?” 她手足无措,孤立无援。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深爱的人去爱别人吗?她再次望向沙发中王立彬熟睡的脸。他的脸,最熟悉和最陌生交织在一起。她的眼,最深刻的爱与最深刻的恨也交织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