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一同高升(下)
“欧阳姐欧阳姐,真的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啦!” 何俊毅为蔡光华打开门,蔡光华满脸歉意也满脸醉意地走了进去,一边进门一边点头哈腰。“我满脑子就是想赶到欧阳姐这边来,急得尿尿都来不及去啦…” 褐色衣服中年男翘着二郎腿,什么也不说,只是问道:“现在几点?” 蔡光华不敢回答,一个劲道歉。 褐衣男拔高了音量:“我问你现在几点?”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蔡光华就差给他跪下了。 褐衣男看了一眼欧阳总说:“欧阳总念叨着想跟你合唱《敖包相会》,都已经念叨了两个钟头了!两个钟头,你知道是什么概念吗?从来没有哪个人能让欧阳姐等上两个钟头。以前这首《敖包相会》都是给我们做开幕曲的,现在开幕曲就让我们等了两个钟头啊!” “大哥,我先自罚三杯!”蔡光华知道无论怎么道歉也不顶用,毫不犹豫拿起酒,先给自己倒了三杯七分满。可就在端起酒要喝的时候,又被褐衣男给制止了。 “蔡总,我说,你马上要唱的歌可是《敖包相会》啊,这么高难度的歌,你喝这么点酒能吼得上去吗?”说着,还不等蔡光华作出回应,他就拿起桌上的公杯,将蔡光华那三个酒杯倒了个十分满。欧阳总静静看着这一切默不作声。 蔡光华想也没想就举起那三杯酒灌进口中。 “好!”当他将最后一杯酒咽进肚里,把酒杯倒扣在桌面时,身边几个男人齐声叫好。“好!蔡总好样的!去点《敖包相会》!开幕曲终于可以搞起来了!” 服务生小妹轻轻点了下手指,《敖包相会》音乐就响起了。原来在蔡光华喝酒的时候她早已将这首歌点好准备就绪。 “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哟,为什么旁边没有云彩,我等待着美丽的姑娘哟,你为什么还不到来哟嗬…如果没有天上的雨水哟,海棠花儿不会自己开,只要哥哥你耐心地等待哟,你心上的人儿就会跑过来哟嗬…” 也许何俊毅没有在吹嘘,欧阳总的歌喉确实如他所说那样动听嘹亮。只是当美好的歌声掺杂了太多物质的杂质,人们便很难再用纯粹欣赏艺术的角度去欣赏这样的歌声。无论是在蔡光华的眼里,还是所有服务人员的眼里,欧阳总仅仅是一个皮夹子如此简单。 一曲告终,叫好不断,掌声连连。 “哎呀,还是蔡总才配跟我们欧阳总合唱这首开幕曲啊!我们没那本事啊!”褐衣男一边鼓掌感叹,一边又劝道:“为了表示我们对蔡总的崇拜之情,这杯酒我一定要敬你!”说着,又为蔡光华不容推辞地斟上满满一杯酒。 蔡光华已是七分醉意,却仍不敢推辞,毫不犹豫地又灌入口中。 见他把这杯酒咽进肚里,褐衣男终于说了一句人话:“蔡总真是一等的酒品!今天我看你也是够舍命的,喝了这么多,眉头都没皱一下,我可是看在眼里了!从现在起你不要再喝了!对了,你不是有个什么副理吗?帮你签字的,姓王,王经理,把他叫过来!服务员,去把你们那个王经理叫过来!” 蔡光华微微一点头,服务员会意,跑出门去,不一会儿,王立彬便被带了进来。 见到王立彬的出现,欧阳总眼前一亮。暗中瞥见她泛桃花的眼神,褐衣男来了精神:“来来来,王经理,过来过来。这位就是我们的女高音歌唱家欧阳总,蔡总喝多了,等一下就由你们两个表演后续曲目啦!” 握手时,欧阳总直勾勾盯着王立彬的脸。王立彬强力掩饰住不自在的情绪,表现出一副自然的神态,“其实我在很久以前,还不是蔡总助理的时候,就是欧阳总的歌迷了,虽然她不知道我,可是我知道她,每次她来的时候,我都会默默站在角落欣赏她的歌声,听一次能够回味好久。我特别羡慕那些保安,因为他们可以以站岗的名义,从头到尾都正大光明站在你们的房间门口听。每次,他们跟我炫耀离欧阳姐的歌声最近的时候,我都特别嫉妒保安。” 对欧阳总来说,来自其他人的吹捧不算什么,可来自王立彬的这一番吹捧,将她的神经调动了起来,她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开心的笑容。“想不到星辰的角落里,还潜藏着这样的有心人,这让我对星辰的印象都改变了。” “是您的人格魅力太大,让很多本来无心的人都变成有心人。一个有着磁场的人,才能吸引别人的目光,改变别人的脚步,一个能改变别人脚步的人,就是有能力改变世界的人。” 又是好一番吹捧,将欧阳总又捧上了一个新的高度,欧阳总脸上的笑也情不自禁洋溢了三分。“好!王经理太厉害了,比你们蔡总还厉害!来,喝口酒暖暖身子坐下来说话。”褐衣男又拍着手掌见缝插针。王立彬听话地拿起酒杯。 与欧阳总碰杯时,王立彬一饮而尽,而欧阳总只是轻轻抿了一小口,就微笑继续问起:“王经理做蔡总的助理有多久了?我以前怎么从没见过你?” 王立彬几乎毫不犹豫就按照之前设想过的回答道:“叫我阿彬就好,我跟着蔡总有三个月左右吧。” 在还没当上大堂经理之前,他就设想过这个问题,万一有人问起他该作何回应。想来想去,他决定以客人上次来这里距今的时间回答这个问题。也就是说,如果客人上次来这里是一个月前,那么他就会对这位客人说“做蔡总的助理有一个月了”;如果客人上次来这里是两个月前,那么他就会对这位客人说“做蔡总的助理有两个月了”…如今,这位欧阳总已经有三个月左右没来过星辰度假村了,那么他把自己资历说老三个月,总比说“我今天是第一天上班”来得好。 “哦?三个月…”欧阳总略一沉思,心想也是,自己都三个多月没来这边了。仿佛晕头晕脑的蔡光华听了这话,也在一边口齿不清地附和道:“对,对,差不多三个月…而且他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哦!” “确实,从长相上,他就胜于你了!”褐衣男还在插嘴。 “哎,别提了,我岁数都能当他爸啦!”蔡光华晕头晕脑地自嘲。 欧阳总露齿微笑,仍目不转睛盯着王立彬,抛出了一个让人很难回答好的问题:“阿彬,你长得这么一表人才,跟着蔡总混挺浪费的,你怎么没去当个演员呢?” 王立彬顺着她的话机智答道:“欧阳姐捧我的话,我肯定红透半边天。” “呵呵。”欧阳总笑了两声,仿佛这句话正中下怀:“我捧红过不止一个人,不过我的眼光可是很挑的,除了长相,演技也是很重要一方面。要么这样,我来考考你的表演水平,怎么样?” 事到如今,王立彬除了点头,还能怎么样?他只有顺势接过:“欧阳姐能给我当面考验的机会,那也是对我一种相当的肯定!数不清的人挤破头皮也得不来这样的机会呢。” “阿彬真会说话。”欧阳总温柔一笑,随即很快出了她的第一道问题:“你是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人,所以我不打算考你太复杂的表演。我就考你一个表演学校最基础的入门题目吧!”她四周扫视一圈,顿了顿,继续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王立彬,“20秒内,哭出眼泪来。” 她温柔的声音像是一团棉花,却又像藏了一根尖锐的针。“计时开始!”褐衣男的声音及时响起,容不得半点犹豫。 王立彬知道,自从走进这个包厢大门,他就已经丧失了说“不”的权力;其实自从走进了星辰度假村的大门,他就已经丧失了说“不”的权力;其实自从走进了下江市的大门,他就已经丧失了说“不”的权力;其实自从走进了上河杨洪伟家的大门,他就已经丧失了说“不”的权力;其实自从走出了冶炼厂的大门,他就已经丧失了说“不”的权力。 默默凝视着桌上的酒杯,脑子里时而一片空白,时而一团乱麻。这刹那,他什么也回忆不出来,包围他的只有无尽的空虚,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压得他的心透不过气,压得他的眼只想流泪。终于,他的眼睛没有辜负他的心,仅仅15秒过去,两行无奈的泪水就夺眶而出。让正常人揪心,让有钱人开心。 “好样的!”褐衣男比欧阳总还要先叫好,“果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不过,欧阳总还没有轻易放过他,就在他泪水仍在下流的时候,那绵里藏针的语调又添上一句:“这还不是表演学校最基础的入门考核,最基础的入门考核是哭完了还要立马大声笑出来,考验的是演员的反应能力。只有这样,才能成为合格的演员,不是会哭就可以。” 这细细的声音却像一柄锤头狠狠敲击了一下他的心房。褐衣男随即附和道:“有道理!确实光会哭还不行!每部戏里头那些主角需要演的表情太多啦,会哭会笑只是最基本最基本的考核,一点不假!来,笑!” 也许对一个正常状态下的人,笑比哭简单多了。可对于一个正在以泪洗面的人,要他此刻立马捧腹大笑,这简直是天方夜谭。王立彬狠狠咽下一口屈辱的泪水,用力抹了一把脸,屏住呼吸三秒,突然,拍着手大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爽朗的笑声干净而阳光,让外头的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竟会是一个三秒前还在以泪洗面的人。他的笑容开心又自然,可他的心中却是苦涩又无奈。这个社会所有的不公,就像一座大山压得他透不过气,唯独用对有钱人自欺欺人的嘲笑,才能化解心头愤世嫉俗的无奈。 “好样的!”褐衣男更激动了,他拍案而立,大声鼓起掌来:“蔡总,你手下真的有块好料啊!” 欧阳总笑而不语。周围所有男人齐声叫好,蔡总也口齿不清地大声叫好。夹杂在这些鼓掌的男人之中,王立彬感觉自己在女人跟前不是个男人,在男人跟前也不是个男人,而实实在在是个泥人儿,而且还是个智能型的泥人儿! “来来来,表演得这么辛苦,不喝口酒休息一下怎么行。”褐衣男又一次见缝插针,给王立彬斟满酒。 王立彬接过酒杯痛快地一饮而尽,“能在欧阳姐面前有机会表现自己,是我一直以来的渴望!” 褐衣男顺势接道:“为了今天的开心,再来一杯!”于是又斟满了酒。 王立彬又毫不犹豫接过酒杯一仰脖。欧阳总脸上笑眯眯的:“阿彬是少有的人才。一般人我都懒得考他们,但我觉得阿彬不是一般人,所以我打算再考你一个表演题目——你刚才只是从哭转为笑,可是你还没有试过从笑转为哭,不是吗?只有在哭与笑之间衔接自如地转换,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演员。” 褐衣男不给王立彬思考的机会,就大声附和:“对对!那你先笑一个!笑得越开心越好!” …… 他笑,他哭。他捧腹大笑,他嚎啕大哭。 半小时,一小时…… 他一会皮笑rou不笑地jian笑,一会谄媚地堆笑,一会嘲讽地讥笑,一会轻松自在地大笑;他一会委屈地抽泣,一会绝望无助地流泪,一会愤怒地拍着桌子边骂边哭,一会感动地热泪盈眶泣不成声。 …… “我都无法用语言形容对你的佩服之情啦!我今天的震撼简直太大啦!这杯酒我一定得敬你,敬欧阳总,感谢欧阳总带领我们开了眼界!对了,我姓杜…哎不行不行,这么点酒不足以表达我对你的佩服之情,来我帮你倒!…”这是褐衣男的声音。 “好!好样的!百年不遇的人才啊!”这是其他男人的声音。 “我就说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吧?”这是蔡光华的声音。 “一个合格的演员,就要做到众目睽睽之下旁若无人,心无旁骛地投入剧情需要的感情世界里。经常有时候,镜头只拍你一个人,别人都在旁边玩自个的,甚至还会跟你做鬼脸。这种情况下你还能不能心无旁骛投入剧情需要的感情世界里呢?我们刚才都没有说话,没有发出一点杂音,更没有影响到你,所以你才能这么快入戏,现在我们如果在旁边都各玩各的,各唱各的歌跳各的舞,还在你眼皮底下捣乱,你是不是还能这么快入戏呢?这对于演员来说,也是一个很大的坎…”这是欧阳总的新花样。 “总包莫总到了,总包莫总到了。”这是对讲机里的声音。 “哎哟,不好意思,我先失陪一下,你们玩得开心啊。”王立彬终于找到了解脱的机会,点头哈腰倒退着走出门去。 当他推开门,发现何俊毅正巧站在门口。他微微吃了一惊,赶紧抹了一把脸,生怕被察觉这刹那的窘态。可越是生怕被察觉,越容易被察觉,他不自然的神情、残留的泪痕、泛红的眼眶,统统被何俊毅捕捉进眼底。何俊毅忍不住关心地问了句:“你没事吧?” 王立彬又想故作轻松地笑笑,可面部的肌rou不知为何这样僵硬,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入不了戏。抽动着脸僵了一秒后,他终于从唇缝里挤出两个模棱两可的字:“没事。”说着,赶紧把泛红的眼望向别处,大步离去了。 这就是他“光荣升官”的第一天,这就是大堂经理的工作内容。 …… 转眼,已到了下班的时候。今天,应该不会有蔡总再要赴许兆丰的约,王立彬也就应该能享受到“公车私用”了。他长舒了一口气,正准备下班走人,就在这时对讲机响了起来。 “A3欧阳总找王经理埋单。” 上次是何俊毅被叫走,导致公车没坐成,这回换成王立彬被叫走,看来他与这个公车,还真的有缘无份。他无奈地看了一眼何俊毅,“看来,老天都在劝我不要公车私用。” 何俊毅哈哈一笑:“你叹什么气,反正他们不是要埋单了吗?我等你,加油。” 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到A3门口,王立彬深呼吸了一口气,整整领带,挺直胸膛,装作精神抖擞地走了进去。 “王经理,你可算来了!”褐衣男大呼小叫的声音很是刺耳,“我们盼星星盼月亮,盼了你一个晚上啊!” “哎呀呀,真不好意思,”王立彬赶紧点头哈腰,满脸歉意,学着蔡光华的样子解释道:“我满脑子就是想赶到欧阳姐这边来,急得尿尿都来不及去啦…” 欧阳总嫣然一笑,语调温柔:“王经理工作忙,辛苦了。” 王立彬赶紧谦虚道:“不忙不忙,不辛苦…” 褐衣男打断他的话:“不忙你怎么还不抽时间过来跟欧阳总多聊聊?” “哎,杜大哥您可是太冤枉我啦,我满脑子真的都是欧阳姐啊!只是现在才抽开身…” 褐衣男不依不饶,话语充满了火药味:“那么你还是忙囖?你忙,什么事情比欧阳总重要吗?忙忙忙,我们求你囖?你是什么大人物,我们得等你这大人物忙完了才能来?”说着,不给王立彬半点解释的机会,拿起酒瓶就往王立彬杯中斟酒,并发出了一道不容拒绝的命令:“喝掉,我们就埋单;不喝掉,今天的单就你来埋吧!反正王经理你不是能签字吗?什么都能签,那酒钱也能签嘛!” 这一杯,倒得比之前任何一杯都要多,看着杯中那金黄色的“玉露琼浆”越来越满,褐衣男倒酒的手却毫无停下之意,王立彬知道,虽然他酒量好,可这一杯喝下去也估计要成半个神仙了。但事到如今他还有说不的权力吗?他只有眼睁睁看着褐衣男倒到满意,自己停手,再将这满满的一杯挪到他面前。
喝?还是不喝?这一秒,所有的视线都齐刷刷集中在他身上。褐衣男“请”的手势,一屋子人抱胳膊看戏的眼神,欧阳总温柔的微笑…都像是一把把利刃刺向了他。 没有第二个选择,喝,是他唯一的出路。如同刚才演戏一样,他还要把这杯酒喝出开心,喝出痛快。 举起酒杯,他几乎不敢犹豫半分。 这就是他“光荣升官”的第一天,这就是“大堂经理”的工作内容。 送走欧阳总他们时,他的酒精还没有真正上头。褐衣男他们的夸赞声不断,连连说着“下回来还要找你喝酒”。待到点头哈腰地送走了这一行人,他总算长舒了一口气。可转过身还没走到拐弯处,他就已经坚持不住,扶着墙吐了一地。 何俊毅与值班保安把不省人事的他抬到更衣室时,他的心里很清楚,可四肢已经无力动弹。 “客人都走了,那我先走了哦,还需要我帮忙吗?”天边传来值班保安的声音。 “不用了你先走吧。”天边传来何俊毅的声音。 迷迷糊糊不知过去了多久,他感觉好像有人在脱他的衣服,有人在他身上擦拭,有人又给他套上衣服,然后那个人把他背起,下了楼,走到外面,迎面有阵阵夜风吹来。 等他稍稍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那辆“老天都不让坐”的公车里头躺着了。何俊毅目视前方驾驶着车辆,侧面专注认真,却模糊不清。 他轻轻动弹了一下。 “彬哥?”熟悉的声音从天边传来。 眼睛稍微睁大了一些。他挣扎着坐起身,迷茫地环视四周。 “你还是躺下吧,彬哥,别太勉强自己。”何俊毅好言好语劝下去,“喝多太伤身啦!下次喝不了就别喝了,要认清自己的实力,勉强不得啊!你这小身子骨伤不起,瞧你欧阳总房间还不到10分钟,就已经成这样了…你还是乖乖躺下吧!” 那段噩梦中令他屈辱的对话,就像重现一般在耳边熟悉回响。来自现实的屈辱感比梦中还要真实强烈,王立彬的心中仿佛有一股火苗腾地窜起。 可那不明真相的何俊毅还在继续念叨:“你才升官第一天,就喝成这副德行,以后还怎么办啊?营业部可不比行政部,做做‘幕后黑手’就行,大堂经理可是要天天上前线的,我看你呀,还是乖乖回去做你的后勤工作比较合适,突然跑到幕前冲锋陷阵,还上来就做个领导,这跳跃对你来说也太大了点…” “去你妈的!”王立彬终于卯足一口气,像梦里那样用力骂了出来。酒精让理智控制不住迸发的情感,梦里所有的怨言如翻江倒海一般涌了出来,他指着何俊毅大声骂道:“就你能冲锋陷阵,就你能做领导,老子不能做?我看你就是嫉妒我官升得比你高,权力比你大,手下管的人比你多!不就是一个破保安队长吗,帮人看看大门开开车,算个狗屁?说出去在别人眼里充其量也就一看门狗的头儿!” 这是何俊毅第一次见到王立彬发火。他以为他们情同手足,他以为他们推心置腹,可现在才发现,原来这些话才是王立彬真正的内心。当最后那句“看门狗的头儿”微微刺痛了何俊毅的耳朵,这对曾经的好兄弟从此以后还能再亲密无间地走下去吗? 年轻气盛的何俊毅忍不住顶了一句:“你以为你这大堂经理说出去就比我保安有面子?我们保安好歹不用陪酒作乐,喝得上吐下泻,我们保安好歹不用像个玩偶,在客人跟前又哭又笑供他们开心!” “玩偶”,“又哭又笑”。 “玩偶”,“又哭又笑”。 “玩偶”,“又哭又笑”… 原来他一直都在门外,原来什么都在他的眼里!王立彬顿时有一种全身被扒光了暴露在何俊毅面前的耻辱。他青筋暴起,不知从哪来的力量,猛地从后座上弹起,将重重一拳砸向驾驶座何俊毅的脑袋。驾驶车辆的何俊毅猝不及防,右脑袋被这一拳狠狠砸中,顿时剧痛传来,只听“吱——”的一声,车猛然被刹停在路边。 王立彬仍不解气,吃力地推开车门走下去,摇摇晃晃冲向驾驶室,一把拉出捂着头的何俊毅,醉醺醺就要补上一拳。 拳头被一把抓住,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他被按倒在车门上,再多的反抗也无济于事。他涨红了脸拼命挣扎,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嘶吼:“何俊毅,你在我心里一直就是一条看门狗!” 何俊毅控制住了王立彬的全身。王立彬不甘示弱,仍在拼命挣扎嘶吼:“你在客人跟前是条狗,你在蔡总跟前也是条狗!他叫你开车送他,你不就跟条哈巴狗似的屁颠屁颠跑过去了吗?我看你也就配给他们当一辈子的狗奴才,给他们使唤!” 梦境中的屈辱活生生被带入到了现实,至此,烂醉的他已经分不清自己身处哪个世界。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再也没有力气反抗,渐渐停止了挣扎的手,无力地靠在车门上,只剩下喘粗气的份。 “对不起。”何俊毅竟然开口道歉。 抬头看着他写满歉意的脸,王立彬满肚子的火无从再发泄。 “对不起啊,大家都是出来混日子的,何必互相为难呢?”何俊毅还在道歉,他的眼神非常复杂,“你今天第一天当大堂经理,我就故意排班的时候把自己排到那边,想看看你在里面到底怎么应对他们的。结果…对不起啊,我那样说你都是我不对,其实我在外头看到他们这样欺负你,我心里好受吗?彬哥,别生我气了好吗?我们永远是同一个战线的兄弟。” 繁星满天,月华如水,烟笼湖公园陷入沉睡。 压抑了许久的泪水突然止不住决堤。这一次,他不是演戏。他捂紧面孔,生怕这丢尽尊严的泪水在何俊毅面前流出指缝。当尝尽世态炎凉,接下来漫长的人生旅途中,他是否愿意与这位同战线的兄弟继续并肩战斗在一起? “还有,你以为我想给蔡总开车,给蔡总使唤吗?”何俊毅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背过身去,负手望月,“如果有一天你是总经理,我给你开车,那就好了…” 捂脸的手慢慢放下,望着烟笼湖公园黑漆漆的树林,王立彬的眼神中流露出斩钉截铁的决心。 “对了,之前我不是说有件事下班以后要跟你说吗?”何俊毅突然想起了这个问题,“在你开会的时候,温文雅在给别人打电话,我基本上都听到了,原来曹丁午就是给她使伎俩搞走的,而且你这个大堂经理的位置,本来也是要留给另一个人的,结果被你捷足先登了。她现在可能要对你下手,反正你以后还是小心行事吧。” 王立彬的心咚咚跳了起来。——看来他这一次跳得虽然高,可终究还是不如何俊毅跳得稳! 此刻,也许攻击才是最好的防御。在温文雅找到入口对他下手之前,他得先找到温文雅的入口。只是现在的他还没有跳到足够的高度,也许无法找到温文雅的入口,待他跳到了足够的高度,便拥有了更广阔的视野去探索一切。蔡光华能被“许局”随时叫去“百合舞厅”,与之频繁接触,那是因为他身为星辰度假村卡拉OK的营业总经理。待他跳到了这个高度,他便也能与许兆丰频繁接触,然后努力找到铲除温文雅的突破口,他相信他能做到。 既然曹丁午这个障碍已由温文雅误打误撞铲除,那么蔡光华,就将是他前进道路上第一个障碍。 “何俊毅,你就乖乖当你一辈子的小保安吧。”他在心中默默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