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做新世界的主人 新
滕龙闻言，很是不屑一顾：“即便是引翔港码头给了你又能如何？凭你几个小码头的贸易，卸货下船，莫非还能让我这水陆堂垮了不成？” “你水陆堂掌握北市沿岸数十个大小码头，我自然无法与之相比。但二哥，商租堂向来讲贸易，码头也是天会盈利的好去处，如今上海太平，不兴刀兵，自然是赚钱为上。若是我能将引翔码头打理的井井有条，船只翻倍，我就要你水陆堂殷行和江湾之地。你，肯不肯给？” 滕龙也是个不怕激将的，当场喝道：“敢，为什么不敢！” 陆正虎刚要出面阻止，可见滕龙说话，便也不好多言。 而陆豪，则更是狠狠一拍大腿！ 穆文素来与租界交好，若是外国商船和南市的船只都停靠在引翔码头…… 别说翻番，几倍都有可能啊！ 穆文这是做了个大套，故意激将，结果滕龙果然上当！ 可惜啊可惜，穆文终于把手伸到了水帮之中！ 几日之内，穆文招兵买马，在引翔一地迅速扩张了势力。不足十日，便已有了千余人的规模。加上租界、华界等地人马，怕也不有三五千之数。 消息传来，天会震动。 福州路，一家古典精致的茶楼内，一身巡长服饰，英气逼人的林鸿正坐在凝香对面，二人笑谈生风，脸上挂满笑意。 这些天，似乎是林鸿最为快美的时刻。 在那之前，他从未想过，有个异性融入自己的生活，会是怎样一番精彩。 但现在那种每时每刻想到她，都会如鼓满风帆的船一样，随时保持着满速起航的状态。 也许，这就是爱情？ 林鸿已体会到了，而陆豪，似乎还没有体味到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花秋的身影，在他的记忆之中，已经慢慢的开始淡化了…… “凝香小姐，今晚的夜色斑斓，不如和我去走走如何？” 望着天色将暗，璀璨星空，林鸿向凝香发出了邀请。 凝香粲然一笑：“好啊。” 星月辉下，二人漫步上海街头，良辰美景，妙曼佳人。 不知不觉，脚步轻移，已来到了大世界门前。 这座远东第一乐府，深受洋人宠爱的俱乐部，夜晚时分，散发着无穷的魅力。 当时，名闻上海的百乐门大饭店舞厅还没有建成。大世界在上海的地位，堪称风头无量。 “要不要进去坐坐？” 凝香问。 她的脸上，丝毫不见风尘女子的媚态，反而透着几分可爱之气。 她如今也不过二十三四的模样，况且在大世界之中，有天会的背景，更是无人敢惹，属于清倌一流，不陪酒，不卖笑，唱完就走，在上海滩的诸多名伶之中，绝对是一代神话传奇。 “走咯。” 林鸿也笑了。 反正今日无事，时间还早得很。 两个人款款走入大世界内，门口的天会兄弟自然认得二人，纷纷行礼。林鸿摆了下手，要兄弟给自己和凝香寻一处雅致的座位。 即便是如此低调，两个人的出现也不仅让许多人发出了惊叹的呼声。 凝香在如今上海的名气不可谓不大，但她的归属一直是谜一般的存在。有人说她是陆豪的女人，有人说她实际上与陆正虎有染。 但这些都是捕风捉影，没有真凭实据的事情。 天会背景之下，谁人敢查？ 但今天，见到她公然挽着林鸿的手臂出入大世界，让不知多少痴男都惊掉了下巴。 难怪她如此风光无两，在天会手下做事，又与公共租界的总探长交好！ 二人选了处雅座，面前摆着两杯咖啡，一些精致的西点。 大世界占地近一万五千平米，内设剧场、舞厅、电影场、书场、杂耍台、中西餐馆等等。 二人现在落座的地方叫共和厅，每日上海滩各家名伶争相献唱，惊艳动人，名曰“群芳汇唱”。 露天场地有大型游乐场，高空飞船、摩天轮等设施吸引儿童，还有楼顶花园这样的别致景点引人参观。 乾坤大剧场，分为上下两层。 其内座位千余，每日夜间上演京剧，开男女同台演出之先例，成了当时一些名角的发迹之地。 白天演电影，譬如《七粒珠》、《黑衣盗》等侦探片、惊险打斗片，好莱坞（1910年初，好莱坞便已有不少剧组来此拍摄电影，1911年，第一家影视公司内斯特影片公司便落户好莱坞）的影片一部部接着上映，真正吊足了市民的胃口。 大世界每天除演出十多种戏曲外，最具特色的可谓就是“哈哈镜”了。十二面大镜子能使人变长、变矮、变胖、变瘦等，千姿百态，引人捧腹大笑。 林鸿啜了口咖啡，只觉得入口极涩，简直比中药还要难喝不知多少。但看周围的客人们都喝得津津有味，凝香也捧着咖啡杯品啜着，他也只好装作品尝的模样，硬咽下去这一口。 “怎么，喝不惯呀？” 凝香看出了林鸿的窘态，笑道。 “……是，这东西太难喝了，不知道你们怎么都喜欢？简直比苦茶还涩口！” 凝香噗嗤一笑：“这是从洋人那边流传过来的，据说上流社会都喜欢。” 林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洋人喜欢？ 他向四周看了看，见几个洋人正低着头，用刀叉叮叮地切着瓷盘中的大块牛rou，吃相粗鲁，一副蛮夷之态，不禁皱眉。 他又抓起杯子，想喝点什么，掩饰一下有些尴尬的表情，但刚抓起却又放下，他省起这是苦涩不已的咖啡，便打了个响指，又叫了一壶甜茶。 “林探长？好巧好巧啊！” 林鸿正低着头，想着说些什么，耳畔却传来了这一声问候。 他抬起头，见是公共租界孚希洋行的孙买办，便也不好坐着，站起身拱手：“原来是孙买办，今日怎么得了闲空来大世界一坐呀？” 孙买办笑了笑，脸上有些猥琐之意：“据说这些天，大世界来了位名叫阮碧仙的歌女，那歌声，说是也不过分！” “嘿嘿，而且明码实价，后台交易，可比那只能看不能吃的清倌凝香强太多了！嗨，你说都是歌女，沦落风尘，你装什么清高啊……” 他说到这里，忽然发现林鸿的脸色冷了下来，甚至还散发出了丝丝寒意，孙买办不禁闭了口，眼珠四下转着，不敢与林鸿对视。 结果就这么一扫，却正瞧见刚才他叨咕的那位凝香姑娘就坐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边喝咖啡边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孙买办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他哪里想得到凝香会与林鸿在一起！ 他哆嗦着，话都快说不利索了。 “孙买办，赌场开局了，你还不去抢个头彩？” “哎哎，那你们慢聊，慢聊……” 孙买办借着林鸿给的台阶，挂着一身冷汗，卑躬屈膝地离开了。 林鸿冷着脸望着孙买办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之中，方才落座。 “你……是不是嫌弃了我的出身？” 凝香咬了咬嘴唇，问。 林鸿摇摇头：“我并不嫌弃，相反还有几分敬重。能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出淤泥而不染，本身便已值得敬佩。面对这种话语，还能不动声色，笑面以对，凝香，你是我认识的女人之中，最有胸怀城府的一位了。” 凝香一笑：“你这话，若不是我了解你的为人，真以为你是在借着话头贬损我了。” 林鸿也笑笑，刚才尴尬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 “唉，不过身处大世界，虽然衣食无忧，却平添了无数非议。在上海滩我名气最响，非议却也最多。林鸿，你能明白么？每个人看我的眼神，都像是要把我扒光了一样。就像刚才那位孙买办，嘴里说的没有一句好话。” “你放心，有我林鸿在，从此没有人敢非议你！” 林鸿忽然郑重地说道，他的话，让凝香有些愕然。 各戏馆的戏伶都以凝香为标杆，争相模仿，但却常常被客人一掌掴去：“妈的，一个婊子，在这装什么干净？你以为你是大世界的头牌歌女凝香？” 由此而来，凝香反倒更成了神话一般的角色。 这里风景很好，对面就是那无数男女幽会的楼顶花园，现在依旧灯火阑珊。 “你看这大马路口的新世界，当年黄先生创建时，也是风头无两，名震租界的游乐园。可是现在，黄老板仙逝，新任老板经营不善，与大世界一比，简直惨淡。” 凝香幽幽地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林鸿收回了目光，转而看着她：“你如果不想做歌女，我可以和大哥谈，为你把新世界买下来，你可以做新世界的主人。都是天会的买卖，大哥和陆爷不会不同意，而且你也不用抛头露面、惹人非议了。怎么样？” 凝香愕然。 在她的生命中，遇到的男人。 陆豪、穆武、陆正虎。 虽然都待她很好，嘘寒问暖。 但也只是将她当做歌女一般看待。 而只有林鸿，他切身处地的为自己着想。 要帮助自己从大世界这个泥沼之中解救出来，让她换一种方式开始新的生活。 蓦然，她的眼睛湿润了，那是感激、感动、深爱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