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四四章 千乘万骑动,饮马长城窟
夏的夜晚,不知何时又落起雨来。寝宫内早已没了 帐外一盏孤灯,烛光摇曳明灭,所有的人都睡熟了,连值守的宫娥小监都不见。雷钧独自躺在榻上,他辗转反侧,睡意全无,绵绵细雨中,他侧耳听着更漏的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一缕悱恻的幽情不觉浮上心头…… 这是他曾经拥有过的一切,很好的和很糟的。 虽然还不能记起全部的人生,但已经浮现出来的部分,以及这宫殿里的一景一物,都足够提醒雷钧回忆起他那不堪回首的过往…… 白天方无应和他说的那些话,雷钧仍然能记得起来,他已经不是过去的自己,他有选择的权利,但真提到“选择”二字,雷钧又不禁茫然起来:他,真的可以不做杨广,只做雷钧么? 最初那种巨大震撼和抗拒感,现在已渐渐褪去,随着记忆的不断恢复,雷钧已不再抵死拒绝承认自己是谁了,他现在所困惑的是,究竟该如何面对这可怕的过去。 他该如何去面对那些知身份的同僚和朋友? 甚至,他该如去面对蕾蕾呢? 这个简柔给他生下的女孩儿,到在仍然一无所知。 ……简柔! 雷钧突然从榻上坐起来! 过去地几十个小时里。他始:沉浸在个人地痛苦之中。几乎忘记了此地。还有一个人也正遭受着相同程度地痛苦。不。甚至那痛苦正是他给对方带来地…… 想到简柔。雷钧几乎准备就这么下床去。光着脚一直奔到她身边! 可是……不行。 他不能贸贸然深夜去闯宣华夫人地寝宫。父皇地灵柩还在此处。这种时候去见简柔。只会给对方造成巨大地恐慌因为她此刻仍是自己地父妃。大行皇帝还未下葬。按理说…… 一个可怕地念头闯入雷钧地脑海! 按理说,她该殉葬。 冷汗从雷钧的额头涌了出来! 中国自古都有后妃给死去帝王殉葬的陋习,这种可怕的规矩是到明英宗时期才被彻底废止的,而那之前,这甚至是个很好地取消上代遗留的宫闱麻烦的办法,那些想做“孝子”的继承者们只要下一道命令,“沾过雨露”的嫔妃就都没有活路。 再说简柔是亡国公主,陪着自己的父皇殉葬就是她最合理的结局。 雷钧跳下榻来,光着脚在屋子里团团乱转! 他当然不会下这种命令,可是……可是杨广肯放过简柔么?雷钧不能肯定另一个自己也能如此宽宏大量因为他的记忆还未完全想起来,另一部分人格究竟会有何种举动,雷钧自己也不敢肯定。或者简柔因为抗拒而激怒了那一个自己终被勒令殉葬,那样历史也就被改写……可历史究竟会不会因为自己的乱闯而被改写呢?这一大群人穿过来,到底会不会改变历史细节?又或者,简柔会不会担心杨广的报复而先行自尽?! 这是一条人命他妻子的性命,人家当然可以拿历史打赌说绝对没问题,雷钧却连一丝一毫的可能性也不敢放过。 得想个万全之策。 万全之策…… 他想了好半天,忽然,手指触到了桌上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同心结。 雷钧心里一动,他拿过那红色的结子细端详了一阵,忽然脸色大变! 是简柔藏在屉子里的那个结子认出来了!结婚好多年了,简柔都还一直保留着这结子钧甚至为这东西吃过醋,他甚至怀疑是简柔从前的男友送给她的…… 事实上这结子他在身为晋王时赠与宁远公主的,后来宁远公主成了父亲杨坚的妃子,她知道自己被。一时激愤,又命人将这同心结给送了回来。 “来人!” 不多时,两个小监垂首进来。 雷钧将同心结装进桌案上的玉盒中。 “将此物,送至宣华夫人处。”他对那两名太监道,“告诉她,若肘腋生变,就拿此物来见本王。” 那两名小监面露难色,太子这夜半突如其来的举动,实在太诡异也太不合规矩。 “愣着干吗?”雷钧冷冷扫了他们一眼。 俩人慌了,赶紧伸手接过玉盒,噤若寒蝉地退了出去。 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雷钧这才放下心来,他转回到榻上,躺下,呆呆望着帐顶。 屋内,一丝光也没有,漆黑无边如深海。 他终于,成了人神共愤的禽兽君王:父皇尸骨未寒,就惦记着庶母 无耻地叫人送去了同心结以求欢好。 他这是在逼jian父妃,他能想象简柔打开玉盒的那一霎,几欲心死的痛苦和绝望。 千古之下,那个红色的同心结,就是他“有坏人伦”的昭昭罪证。 ——但至少,宣华夫人不会再被送去殉葬了吧? 哪怕那个欺瞒君父、柔jian性成却得登大宝的自己,万一真的不顾历史、躁狂症发作,想置她于死地,只要简柔出示这同心结,暴君怎么都不能出尔反尔、再下毒手…… 他终于保住了子的性命。 在这唯一的安慰中,雷钧知不觉沉沉睡去。 窗外,风雨大,就如同这个已正式拉开灭亡序幕的王朝…… 两日之后,登基大典。 当雷钧穿戴好那身绣着九条龙龙衮之后,他竟有些畏缩,以至于挪不开步子。 那扇帘子后面等待着的,究竟是什么? 应该是一整个帝国了,从现开始,大隋的天下就是他的了。 他是隋朝天子杨广。 ……可是,雷钧又该怎么办哪? 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礼官在提他的注意,雷钧放弃了继续思索。 厚重的黑色帐被掀开的那一刻,外头晶莹璀璨的夏季阳光立即映入雷钧的眼睛,他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踏出殿外。 呈现在他眼前的,是只有在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宏大场面:广阔的大殿之外,放眼望去,黑压压站满了成千上万的官员,就在雷钧登上皇位的那一刻,所有的人都伏下了身躯。
雷钧怔怔望着面前这一切! 这是他一个人的国家。这是他一个人的臣民,这是他一个人要承担和面对的世界。可是——他看见了站在一旁的方无应,还有那些控制组的人! 他们仍旧站在殿下,扬起脸望着他,每个人的神情,全都复杂难言。 杨素也发现了方无应他们,他一时大怒! “大胆!你们几个是怎么跑出来的?又因何不跪?!” “不,他们是……” 雷钧慌了,他想上前说明,但杨素却阻止了他。 “今日登基大典,太子得登大宝,这种时候来搅乱,该当死罪!” 雷钧慌忙道:“不可!” 会过意来,杨素点点头:“是,今日大典,不宜见血光。” 他说完,又转向方无应他们:“陛下宽仁,且饶了你们几个!”说完,杨素又威胁道,“还不跪下?!” 控制组的那群人,相互看了看,然后,小于和小杨他们先跪了下来。 接着,是何勇以及李建国。 最后,只剩了方无应一人,他立在那儿,岿然不动。 雷钧望着他,那目光不知是欣慰还是悲哀,他内里,五味杂陈! 大殿之上,只听见风声,咻咻吹过! “队长!……”李建国小声喊他。 又深深看了雷钧一眼,良久,方无应这才撩起袍子,慢慢跪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雷钧颓丧地退了两步,无力地跌坐在了那张龙椅上。他脸色青黄,目光怔怔望着那群匍匐在地的人。 那是他的同事好友,是曾共过生死的伙伴,一起把酒言欢的哥们儿,他还记得在过去的岁月里,那些主动伸向他的手。 然而此刻,这群人全都匍匐在自己脚下,姿态如同殿下的每一个臣子。 就在方无应跪下的那一刻,雷钧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彻骨的孤寒。 那是没有别人,只有,并且将永远只有他自己的孤寒。 一样的句子,从无数个人的喉咙深处喊了出来,在山呼万岁声中,时光汹汹,记忆如破开闸门的洪水,奔涌入雷钧的脑海…… 原来,他真的就是那个被自己唾弃和不齿过的千古暴君。 突然间,雷钧恍然大悟,此刻,他已经成为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帝王。 他就是杨广…… 他就是隋炀帝。 我突然想,如果宁远公主真的于当晚自尽,那么会发生什么? 会不会雷钧打开转换室的玻璃,发现现代世界里根本就没有简柔,自己的妻子换了一个人? 又或者当他打开门时,连他自己都“发现”不了什么,因为他的记忆已出现了改变?…… 时空是个诡异的东西,无人能真正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