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漫长沉睡
上一次感受死亡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紫杉大人，回忆起和他相识相处的点滴。而这一次，我没有梦见任何人，我只看见一片茂盛的爬满藤架的木香花。 处处是鸟语花香的庭院中，我一袭白衣，站在藤架下，闻着花香，抬手便能触碰到一簇簇白色的木香花。我傻傻的看着它，嗅着它，像是有了它，这世界就是极其美丽和安静的；我在它的裙摆下翩翩起舞，我似乎可以看到它的气息，一缕一缕的，我带着它，它牵着我，我们是最幸福的舞伴。 时间仿佛静止了，又好像不分昼夜，日不落，月不走，日月同辉。 我的内心也从未如此平静。我又回到第一次遇见木香花的地方，这里就像是我的归宿，是我心中最认可和向往的归宿。没有其他人的影响，没有生存的影响，没有别人的目标的影响。我可以安静的听我自己的心声，放松我每日紧绷的神经，放空我不停思考和计算的大脑。 我想，如果人的死亡还能留有意识存在，那么一定是此刻我的所见所感：回到生命最重要的场景，回归一个人。因为人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一个人，之后一生的旅程就是一个人的打怪升级。每个阶段会遇到不同的人，也总会有不同的人陪伴不同长度的人生旅程。 我躺在木香花下，看着花儿和蓝天白云，有时候也会想：要复盘一下我短暂却丰富的人生经历吗？但每次我都一笑而过，因为是非分明早已在心中。 于是我把视线落回木香花上。木香花，也称作木香藤、木香玫瑰，它很常见，广泛分布在南方地区。在民间传说和文学作品中，木香花往往与爱情相关，其中最出名的故事，和一位乱世小国的皇帝有关。 相传这个乱世小皇帝非常喜爱木香花，他在宫中种植了许多这种花。小皇帝有一位宠妃，她同样喜欢木香花。小皇帝与宠妃的感情非常深厚，两人常常在木香花树下吟诗作对，度过了许多美好的时光。木香花成了他们爱情的象征。 然而，小皇帝的国家很快在乱世中被灭亡，他本人也被俘虏，宠妃死于宫变。在囚禁期间，小皇帝依然思念着当年与宠妃在木香花下的美好时光，每到木香花开的季节，他都会倍感伤怀。最终，小皇帝因悲愤过度，被赐毒酒而亡。而木香花也因此成为了人们对这段凄美爱情故事的象征，寓意忠贞、思念与忧愁。 不过比起凄美的爱情的传说，我更认同木香花缠绕攀援，象征着一种执着和坚韧。无关于人们延展的爱情解读，是关于木香花的本身，与他人无关。 我躺在草地上，难得想起一同坠入断崖的那条蛇，那条披甲巨蟒。有一件事，只有养过木香花的人才知道，那就是：木香花招蛇。 木香花开放的时候，会吸引蛇前来盘绕。有些人认为蛇对木香花有某种保护作用，也有神化的说法是蛇喜欢在木香花下修行。而蛇出没在木香花生长处的现象，在一些地方被视为吉兆，大家认为蛇代表着财富和好运，而木香花的存在则是对这种好运的“召唤”，象征着家庭的繁荣昌盛。 有趣的是，木香花与蛇有着相似的象征意义。木香花的缠绕生长方式与蛇的形态相似，这可能是它们被联系在一起的原因之一。蛇在许多文化中象征着智慧、再生和神秘，而木香花也因其缠绕生长和耐寒性，被认为具有坚韧和顽强的生命力。此外，木香花的开花时间较长，花期长达数月，与蛇这种耐得住寂寞、坚忍不拔的形象相契合。 所以，我觉得和披甲巨蟒一起给彼此陪葬，也是命中注定的缘分，谁让我俩的本性，都爱着木香花？ 我笑了，躺在草地上，看着头顶的木香花，闭上眼睛，嘴里哼起小曲儿： 遥远的蓝山上， 诶，白花一朵朵， 温暖的小溪哟， 流向弯弯的巢xue。 更遥远的年代哟， 在洒满星光的夜空下， 悄悄被点亮… 忽然，我感觉眼皮外的阳光变得刺眼明亮，没了树荫的庇护。我睁开眼，惊讶发现我周围的环境变了。 我躺在我哼唱的歌谣中提到的蓝山上。视野上极致开阔，高高的蓝山，很远处有连绵的山脉，天高地阔，自然的清香拂面，山顶围绕的白云仿佛触手可及。不远处，有一片延绵的低矮的白色花丛，一条白色的小蛇丛白色花丛中钻出，钻进一旁的一条看着温柔温暖的小溪。 看着眼前的场景，我有一点失落，因为我更想永远留在木香花藤下。 我叹了口气，嘀咕一句：“死亡，真没劲。” 从草地上爬起来，我很无奈、很失落的走向白色花丛，习惯性的折断一支花径，把流出来的汁液涂抹到裙摆和身上。做完这些之后，才反应过来，又嘀咕：“鬼还能怕蛇咬？” 但很快我自己想明白：“可能人家蛇也是鬼呢？得尊重一下！” 于是我穿过白色花丛，走到小溪旁，沿着小溪流动的方向，朝蓝山深处走去。 做个鬼，情绪也这么丰富？我边走边感慨自己跌宕的情绪。 蓝山很美，美得不似人间。这里通往外界的路难找又难走，很少有外来者进入，所以极好的保留住这片原始和宁静。在蓝山的深山腹地，有一处更鲜为人知的水涧，四周险峻的峭壁和茂密的植被将它与外界隔绝。水涧终年笼罩在一种诡异的寂静中，唯有水声在狭窄的石缝中低语，仿佛在警示着来者不要轻易踏入这片禁地。 水涧两旁的岩壁上，长满了藤蔓和奇异的植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息，还有股奇特的淡淡香味，让人不寒而栗。涧底的水流清澈见底，但透出一丝冰冷的光泽，仿佛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里是蓝山群蛇的聚居之地，也就是歌谣中“弯弯的巢xue”。颜色各异、体型不同、毒性不同的蛇们盘踞在石缝、树根和草丛中。蛇影在水涧的浅滩上游移，鳞片在月光下泛出冰冷的光芒，偶尔发出的“嘶嘶”声回荡在空旷的山谷中，很容易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恐惧。一条白玉般的大蛇盘踞在岩石上，眼中闪烁着冷酷而狡黠的光芒，仿佛在注视着每一个闯入者。 我算是当下的唯一的闯入者，所以就很理所当然的，跟大白玉蛇对上视线。 我嘿嘿一笑，大白玉蛇仿佛冲我翻了个白眼。它见到就到的速度，我还未眨眼，它就游走到我的面前，居高临下看着我，然后一个俯身凑到我的面前，嗅了嗅，可能是闻到我身上涂抹的百花茎汁的味道，做了一个浮夸的呕吐表情，又翻了个白眼，扭头朝前走。 我憨憨一乐，屁颠跟在后面，但很快脸上的快乐被忧愁代替，声音也满是惋惜：“不是吧，大白玉，你也挂了？你居然也能挂？你是怎么挂的？” 说完，我又是仰头长叹、唉声叹气道：“我们真是难兄难弟啊！……” 刚刚说完，我就撞到大白玉蛇的身体，张口就抱怨：“诶，你走的好好的，干嘛突然停下……” 大白玉蛇回头又送给我第三个白眼，然后继续扭动身躯朝前走。 我继续屁颠跟在它的身后，逼叨逼叨的废话连篇：“诶，大白玉，有没有很想我？哎呀，我可想你了！”说完，我仰头想了想，我是真的想的吗？好像也并没有吧？ 大白玉蛇没搭理我，非常熟路的在前面慢悠悠的游走。一旁路过的其他蛇看到大白玉蛇，纷纷给它让路，还有的立直身体行注目礼。 我走在大白玉蛇的身后，有种狐假虎威的快乐，碎碎念不停：“诶，大白玉，你是不是又胖了？腰好像又宽了许多……” 大白玉蛇侧头给了我一个目光杀。一旁行注目礼的小蛇也很不友好的冲我龇牙。 我配合的咽了下口水，连忙求生欲满满：“哎呀，你看我这眼神，肯定是你这如玉的皮肤鳞甲更加光芒灿烂，让我恍惚得失去判断，嗯，就是这样……” 一边碎碎念，一边由大白玉蛇领着，穿过复杂又陡峭的大自然之路。 路过一个崖口，我突然想起小时候第一次见大白玉蛇的画面，兴奋指着头顶跟大白玉蛇说：“诶，这里一点都没变呢！这可是咱俩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哈哈哈哈！笑死了，那年咱俩都还是小宝宝，我是人宝宝，你是蛇宝宝。你那时候可太飙了，我听族人说经常有小动物在这边凭空消失，谁知道是你倒挂在上面，张大嘴把路过的小动物们吸进嘴里吃掉……真不是一般的蛇啊……” 大白玉蛇走在前面，好像很得意的晃了晃脑袋。 我突然有点感伤，又说：“没想到，这种情况下还能再见到你，没想到，再见到时是这种情况……” 大白玉蛇扭头瞅了我一眼，那眼神好像在看一个傻子。 我又叹了口气，说：“不过好兄弟不就是我们这样的嘛？生的时候快乐相遇，死的时候幸福重逢……” 很快，大白玉蛇把我送到复杂水涧区域的边缘处，它停下来，转身看我。 我笑了，对它说：“这会不会是咱俩最后一次见面？能再次见到想见的你，这是多么美妙美好的事情，但是死亡不应该这么美好对吧？大概这是一次源自我遗憾的告别……” 我突然张开手臂，紧紧抱住大白玉蛇，不管它嫌弃的想甩开我，仍然死皮赖脸的贴紧它：“我会永远记住你，直到我的永远终结。真的非常开心，在我最快乐的年纪遇见最可爱的你……” 大白玉蛇听完我说的话，停下挣扎，头在我的脑袋上蹭了蹭。 我幸福的笑了。 “遥远的蓝山上， 诶，白花一朵朵， 温暖的小溪哟， 流向弯弯的巢xue。 更遥远的年代哟， 在洒满星光的夜空下， 悄悄被点亮…” 我哼着小曲儿，走在更加原始生态的山林中，很淡定的看着头顶上空：日走月升，黑夜代替白天，夜空上星光闪闪。 毫不意外这样的时间随心骤变，因为如果想进入歌谣中“更遥远的年代”，只能在夜晚看见进入的路。 我的视线从天空落回地上，原本在白天里看着一切如常的景色，果然发生了变化。 森林地面上出现点点蓝色荧光。 这些荧光大部分来自隐在草丛树木中的萤石，萤石的发光原理主要与其晶体结构和内部的杂质有关。萤石受到外部光源照射后，释放能量并发出可见光。其实白天也会发出荧光，只是太阳的光线强烈耀眼，相比荧光不容易被注意到。 还有一部分荧光来自萤石旁生长的鬼笔菌，也就是所谓的发光蘑菇。鬼笔菌的发光现象是一种典型的生物发光，是由体内的荧光素和荧光素酶的化学反应引起的。 这些发荧光的萤石和鬼笔菌，在黑夜中，如果把它们看成指路灯，就能发现一条隐秘曲折的小路。 跟着指路的蓝色荧光，我走进蓝山的最神秘之处。 在遥远的蓝山深处，有一片常年被云雾缭绕的隐秘山谷，那里仿佛是时间遗忘的角落。这里四季如春，山川秀丽，花木扶疏，犹如一幅精致的山水画。谷中溪流潺潺，清澈见底，河畔的桃花漫山遍野，随风轻舞，如粉红的海洋。这里的空气清新而纯净，仿佛每一口呼吸都能感受到大自然的温柔抚慰。 山谷四周高耸的群山将它与外界隔绝，只有一条狭窄的山道蜿蜒通向外界，如同时光的裂隙，通往这片世外桃源。这里生活着古老的族人们，他们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千年前，祖祖辈辈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这个古老的族人们，就是江湖中极具神秘色彩的水氏。 水氏族人们淳朴而善良，依旧保留着祖先的传统，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因为这里蛇虫很多，所以就像是烟云涧的古村遗址，他们的房屋也是干栏式建筑，即房屋建筑在木柱上。各式建筑就地取材，木材为主和石头为辅，房屋错落有致，融入自然。村子中央，有一棵参天的古树，树冠庇护着整个村庄，仿佛是祖先的化身，守护着子孙后代。 夜幕降临，水氏族人们会在树下点燃篝火，围坐在一起，老人们讲述着古老的传说，年轻人则跳起传统的舞蹈，歌声在山谷间回荡，仿佛与天地对话。这里没有虹州的喧嚣，只有宁静与和谐，仿佛岁月从未在此停留。 这片山谷就像是桃花源，远离尘世的纷扰，保持着原始的纯净与美好。这里的一切都在告诉来者：这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仙境，一个人们心灵的栖息地。 我脸上露出温暖的笑容，一步一步走近围着篝火的人群。但当看清围坐在最前面的人时，我忽然心沉到谷底、浑身发冷，因为我看到了我的母亲慕香夫人、我的jiejie闻人湘、我的meimei小十七…… 什么意思？她们跟我一样，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