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
吴应熊说:“改变官场习气,如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功。为之奈何?” 此时曾国藩需要实权,曾国藩与督抚们虽然同一级别,在地方官员眼里却被视若无物。因为出山之后,皇帝给曾国藩的只是虚衔,既没有提拔下属的权力,又很难左右地方官的命运,湘军因此在江西处境仍然十分艰难,此时已经快没粮饷了。曾国藩道:“只有等大势之变。为父这就给皇上上书,要求授予我巡抚实职,细察今日局势,非位任巡抚有察吏之权者,决不能以治军;纵能治军,决不能兼济筹饷。” 曾国荃问曾国藩:“军中粮饷还可支持几日?” 曾国藩回答说:“若加上你带来的一万千人,恐怕只能支持十天左右了。” 曾国荃问:“那该如何是好?” 曾国藩没有说话,给咸丰皇帝上奏折,从江西南昌到北京,相隔千余里,快则一个月,慢则三四个月才会收到回复。这段时间,还得自己为湘军筹饷银,他一时也没好办法。 这时,曾国藩的幕僚彭寿颐,也是曾国藩的学生,插话说:“陈启迈不给军饷,朝廷一时也无饷银可发,湘勇们眼看要喝西北风了。我看,可以权变一下,我们自己在赣北设厘卡抽税。另外,刑部侍郎黄赞汤是恩师故友,因母亲过世在饶州老家受制守孝,我们可请他出面,劝说乡绅捐助,朝廷只要给他们一些八品九品的虚职,应该能捐助几万两银子。” 曾国藩听了彭寿颐的话,点点头,道:“事已至此,也只好如此,我明日就去饶州拜访黄大人。另外,尽快找个值得信任的人去赣北设厘卡抽税。” 吴应熊知道曾国藩此时不愿自己再上战场,便主动请缨说:“在赣北设厘卡抽税的事,就交给孩儿吧。反正现在江西,石逆不除,我也没心思读书,刚好可以帮家父做点事。” 曾国藩一向善于识人,见吴应熊比以前成熟了许多,这时也有心培养吴应熊,希望他多一些历练,便点点头道:“这样也好。” 众人商量完在赣北设厘卡抽税的事,曾国荃突然咳嗽了两声,让彭寿颐等人退出湘勇大营,说有要事要跟大哥曾国藩商量。 “纪泽,时候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曾国华这时也开口道。 曾国藩看了曾国荃、曾国荃的眼色,便挥手让其他人都退下了,只剩下他们三兄弟。 秦月陪着吴应熊一起出了大营,忍不住唠叨了一句,嘟嘟嘴说:“九爷也真是故作神秘,有什么要事纪泽少爷你还不能知道的?” 吴应熊敲了敲秦月的脑袋,笑着说:“你呀,多管闲事,大人的事,我们暂时不要管了。” 在营房内,曾国荃见四下已无外人,便低声对曾国藩说:“大哥,熟话说,‘打虎还得亲兄弟’,我和国华这次出来,就没打算轻易回去了。” “你们没打算回去?父亲的身体现在怎么样了?”曾国藩这时猜到了曾国荃要说什么,问道。 “父亲的身体还是老样子,每顿能喝上一大碗稀饭。只是他年纪大了,最近又没收到你的家书,有些惦记着你。”曾国荃说。 “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当初我把你们留在家中,是为了照顾父亲和一家老小。”曾国藩说,“要是你们不好,我在外就算建立了千秋功业,那又有什么意思?” “大哥,你都出来五年了,你的心思我们兄弟都知道。但是这次出来,我发现我们也能打长毛。我们也要带兵打仗,建功立业。长远来看,我们曾家也应该尽早建立自己的嫡系部队,早日平了长毛。不然,父亲老在家里惦记着,也不是事。再说,没有嫡系部队,朝廷也不看重我们曾家,你到现在也没给封个实职的巡抚。到时候就算破了天京,我们曾家能有多少好处?”曾国荃严肃地说,他这些话,明显是经过了自己的深思熟虑,在心里憋了好久了。 曾国藩没有说话,他想了想,觉得曾国荃说的话有道理,半天才开口道:“还是沅甫有远见。在湘勇初创时,我总是想,大家以诚相待,目的在歼灭长毛,管他谁的人。若在湘军中建立自己的嫡系,便会让大家不高兴。但过去的这两年,先是王錱瞒着我叫两个弟弟在湘乡慕勇,李元度提出要扩大平江勇,而罗泽南这次率部离开江西去湖北,虽表面上是去援助胡林翼,但我知道他是怕和我一起困在江西,立不了功。我看湘军诸将,除了彭玉麟对我忠心耿耿,人人都想自立山头建功立业,我虽然名义统帅湘军,但手下要是没有嫡系军队,将来总有一天湘军会尾大不掉。” 曾国荃说:“大哥说得极是。天下之事,都是先下手为强,现在罗泽南已经死了,他的部下多是湘勇老兵,一路上,我看这些人作战勇猛,经验丰富,现在还剩三千人左右,不如我和六哥每人分一千五百人。加上一路上我招募的人,我的吉字营就有四千多人了。我们准备再拿下吉安。” 曾国藩点点头,说:“那就这么定了。你们两个拿下吉安之后,都可以把湘勇扩充到五千人,有五千人就可以打大仗了,到时候我给你们派几个有经验的营官。不过,打仗最重要的是饷银,这以后你们得自己想办法。” “大哥放心,从湖北一路杀来,我已经得了一些银两。←百度搜索→”曾国荃大笑着对曾国藩说,“我有一句话,不知能说不能说,我觉得大哥做事总是放不开手脚,五千人能打什么大仗,拿下吉安后,我想把‘吉’字营扩充到一万人。六哥的‘华’字营也至少招募到一万人。这些年来我们兄弟****夜夜盼望着出来大干一场,出人头地,如果不能放开手脚干一番大事业,那真是枉过此生。” “九弟真是好志气!我确实也想扩充到一万人,只是大哥老是有顾虑。怕朝廷会顾忌我们曾家。”曾国华也接话道。 曾国藩听了曾国荃、曾国华的话,为曾国荃的野心所撼动,内心五位杂陈,他是多么希望湘勇将官都像自己的亲兄弟一样支持自己干一番大事业,但是每个人都是自私的,都是为了自己家族的利益在外拼杀,很多湘勇都刻意保存自己的人马实力,除了彭玉麟对他忠心耿耿,其他人都有所保留,只是表面上服从他这个湘军创始人,他叹了一口气说:“不是大哥不想干一番大事业,你们没有居过庙堂之上,不知道官场的险恶,我们湘勇现在的规模,就让朝廷处处提防,如果再扩充规模,难免有人会在背后嚼舌头,说我们曾家图谋不轨啊。” “去他娘的朝廷!”曾国荃一点也没改变自己的想法,提高了音调,继续对曾国藩说:“现在大哥看清楚了,真的要剿灭长毛的大业,还得靠我们自家兄弟。我觉得有四哥在家照顾家乡田产就够了。国葆也让他出来干。我们四兄弟每人带两万兵,有这八万嫡系军队在我们手中,谁我们都不用顾忌。如果不抓住现在乱世的千载难逢的机会,以后就没机会成立自己的军队了。而且只要我们兄弟联手,一定能拿下天京,杀了洪秀全和杨秀清这帮反贼,到时候,我们陈兵数十万于东南半壁江山,朝廷也得看我们兄弟的脸色,谁敢在背后嚼舌头我就割了谁的舌头!” 曾国藩看着慷慨激昂的九弟慷慨陈词,觉得他的野心实在不小,他说的话也有道理,但还是太冒失了,急忙用手捂住他的嘴,小声说:“沅甫切莫要大喊大叫,小心隔墙有耳。今日你我商议之事,出了门就不要跟任何人透露半个字。很多事我们可以先做,但不要先说出来。以言获罪,是愚蠢的人才犯的错误!如这样,你就会害了我们自家兄弟,懂吗?” 曾国荃这才发现自己过于激动了,对曾国藩说:“大哥教训得是。” 曾国藩说:“我们要讲究实干,顺势而为!不然,就像那位只有一个鸡蛋的农夫,却愚不可及地幻想蛋生鸡,鸡生蛋。结果早早就鸡飞蛋打。” 曾国荃说:“我牢记大哥的教诲!” 曾国藩这才放下心来,对曾国荃和曾国华说:“沅甫刚才说的话有道理,就将罗泽南的老湘营三千人一分为二,你们各领一半。等到拿下安吉,你们就把各自湘勇扩充到五千,手下有兵我们兄弟的腰杆才挺得直!我们兄弟同心,走一步看一步,步步为营。” 曾国荃见曾国藩同意了自己的意见,大喜过望,眼中射出兴奋的光芒,道:“我这就去着手准备。” 这时,曾国华想起了一件事,对曾国藩说:“对了,大哥,我们一路上俘虏的长毛大约还有一千左右,这些俘虏怎么处置?” 曾国藩道:“这两年来,凡捉到的长毛,无论男女老少,一律凌迟杀掉。” 曾国华听了这话,有点于心不忍,对曾国藩说:“这些人也都是我同胞,投降的人可以不杀吗?或者放他们回原籍。”
曾国藩拍了拍曾国华的肩膀,道:“六弟,我们都是读过圣贤书的人,当初和你一样,我也心怀仁慈,但是长毛杀人如麻,多留一个就祸害一方。老话说,‘一将功成万骨枯’,现在你我既然已经带兵,得以杀贼为志。多杀长毛,早建大功,这样才能当一个将才。” 曾国华点点头,道:“牢记大哥的教诲。” 当晚,曾国藩、曾国华、曾国荃三兄弟秉烛夜谈,商议湘勇下一步的行动。 曾国荃觉得吴应熊说的有道理,对曾国藩说:“大哥,我看湘勇的当务之急,确是要让水师尽快回复战斗力。” 曾国藩想起那些被锁在鄱阳湖里的舢板,心中很是痛苦。水师是曾国藩的命根,他不能让它就此一蹶不振。 于是曾国藩点点头,决定立即派湘军水师将领杨载福带一批将官回到岳州,不分昼夜,不惜工本,立即造出二百条新的快蟹长龙和四百条舢板;派陈士杰募工匠就地维修,凡能修缮的船只尽量修复;又遣大将彭玉麟间道赶到鄱阳湖,与湘军老将李元度联系上,不惜一切代价攻下鄱阳湖边的重镇南康府,这样湘军水师才有可能重见天日! 曾国藩请彭玉麟带兵去收复南康,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彭玉麟对曾国藩的忠心,在湘军里无人出其右,他跟曾国藩也意气相投,是一个不要命、不要官、不要钱的人。 早在咸丰三年,彭玉麟就受曾国藩之邀,加入湘军,在衡州创办湘军水师,购买洋炮,制造大船,制船制营制章程。 在曾国藩困守南昌之时,困在鄱阳湖内的水师营官萧捷三在战斗时中炮阵亡,内湖水师群龙无首,曾国藩便多次催在衡阳老家休养的彭玉麟赴援。 1856年1月间,彭玉麟化装成游学乞食者模样,徒步七百余里,躲过沿途太平军重重关卡的盘查,只身赶到南昌。 当时,曾国藩惊喜交集,十分感动,对彭玉麟极为感激,随即令他整顿充实内湖水师。 而收复南康之战,势必会十分艰辛,曾国藩便亲自前往彭玉麟的营帐策划部署。 那晚月色清凉如水,彭玉麟站在内湖水师的旗舰“长龙”号甲板上,望着一望无际的江水,不禁想起了儿时他和“姑姑”梅姑青梅竹马的时光,感叹“小时候的快乐,竟是那么简单”。 他的姑姑是彭玉麟外祖母的养女竹宾,以辈分而言,是彭玉麟的长辈,彭玉麟称她“姑姑”,不过她的年纪,较彭玉麟年只长三岁,人称“梅姑”。 梅姑出生在一个书香门第,琴棋书画无所不通。然而,造化弄人,世事无常,那一年安徽发生了大灾荒,饿殍遍野,她的亲人都没能挺过去,先后永远离开了她。此后,为了生存,梅姑跟随流民到处流浪,以乞讨为生。 彭玉麟的外祖父是个大善人,在家门口架了几口大锅煮粥施赈。梅姑那年跟随大家前去领取赈济,恰好被彭玉麟的外祖母看中,收为养女。 彭玉麟小时候喜欢去外祖母家玩,经常见到梅姑,两人都喜欢琴棋书画,日久生情。但是,彭玉麟的母亲王夫人是一位比较传统的妇女,她不能接受彭玉麟与自己的“meimei”太过亲密,悖逆人伦。由于母亲的反对,彭玉麟无法与心爱的竹宾相会,只得将满腔爱意化作一幅幅梅花画。 从那时起,彭玉麟就养成了为竹宾画梅的习惯,以寄哀思,先后画梅上万幅。那晚,彭玉麟铺开宣纸,调了一点丹砂!一炷香的时间,全神贯注画完梅花,他将那几朵绽开的梅花点了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