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老人与酒
出了柴门的萧然可没那般女儿家心思,他这般体贴一来是由于确是喜欢苏焚香这个女子,另一层缘由却是为了报答苏家对他的盛情。他心中始终有愧于苏家,有愧于苏焚香,于是他把这丝愧疚都转化为对苏焚香的好。 “少年,你烧得一手好菜哇。”榕树下的老人见萧然出来便笑意盈盈地说了一句,那模样好似一头年迈的狐狸遇见了初出洞窟的小兔,全然不似之前那般态度。 萧然抬头便看到了那名惫懒地盘坐在榕树下的老者,苍老的榕树垂下苍老的根须,恰似老者那一缕斑白的长须。 老人坐在这里不曾动过哪里见了自己烧的菜,萧然只当他在胡诌,于是敷衍道:“彼此彼此,你不也酿得一手好酒?” “咦?”老者翻了个身,从树根上站起身来,白眉一挑,用一种惊疑的目光打量着萧然,“你是如何得知这酒是我自己酿的?这世上可没几人知道。” 萧然沉吟了少许,他的回答差点让老者箕坐在地上:“猜的。” 老者像是吃了个苍蝇,神色极为古怪,过了半晌他才嗔道:“好你个小子,竟敢消遣老夫。不过算你小子有眼光,这确是世间少有的好酒,至少在天朝找不出比它更有劲儿的酒了。” 老者面露得意之色,只想惹来萧然敬佩的目光,不料后者却是翻了个白眼,鄙夷道:“你倒是会自卖自夸,你这酒我闻之便知烈而不纯,虽是锅头浓酒,却是蒸馏不得法,糟粕不除,连二锅头都比不上。” “你懂酿酒?”老者面露惊异之色,萧然的话显然是说得极对,不然他不会有如此反应,他欣喜地问道,“那你有何蒸馏妙法,那二锅头又是什么酒?老夫自认为天下之酒鲜有不知,却从未听闻过此酒。” “二锅头……”萧然蓦然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却是想不起来,他皱着眉头面露追思之色,有些落寞道,“那是我家乡的一种酒,可惜我记不起我来自何方了……” 老者眼见萧然面露痛苦之色,摆手道:“诶,想不起就不要想了,你只要记得怎么酿的就成,你懂酿酒?” “略懂。” 老者搓了搓手,咂巴咂巴嘴,显得有些兴奋:“略懂就好,略懂就好,就怕你什么都不懂,那你教我吧?” 看着老者为老不尊的馋嘴模样,萧然有些不齿,道:“我哪有闲功夫教你酿酒,再说我教你可有何好处?” “好你个小子,眼看你是个读书人模样,却是一副jian商嘴脸。”萧然不齿,老者更是对他不齿,他捋了捋长须,傲然道,“好处自然是有,老夫诸般本事,随便一样都够你受用一辈子。” “吹吧。” “我见你小子对颜色和味道的见解颇有几番新奇之意,当你是个可造之材,你却这般嘴脸,老夫便是觉得你可造也不会造你。”老者明显有些恚怒了。 老者的话让萧然神色大变,自己进去也才片刻功夫,他敢肯定这老者在这树下没有动过,也无人来与他说话,可是他却对自己说的话知道得一清二楚! 就算是听力绝伦,也不可能恐怖如斯。要知道老者当时离自己可是一百多丈开外,更何况自己的声音并不大。 这个老人不简单! 萧然见机得快,连忙换上了恭敬的神色,拱手行礼道:“是小子唐突了,您老大人有大量,切莫放在心上。” 萧然来这里便是想要寻一番际遇,不料落在他头上的大好机会却是被他错过了,他顿时悔恨不已,只期望老者不会那般小气。 然而老者果真是小气,只听得他轻哼一声,复又换上之前的孤傲神色,斥道:“你小子是机灵,可是机灵反被机灵误。我如今反悔了,你那劳什子二锅头老夫不敢兴趣。”说完老者坐回了榕树根上,喝着葫芦中的酒,再也不理会萧然。 萧然急了,急得抓起了头发,直把冬儿帮他梳的那个朝天髻给抓散了。他的语气变得要多低下有多低下:“老人家,小子知错了……” 老人兀自喝着酒,还时不时地咂巴嘴,口中念念有词,全然将萧然晾在一旁,充耳不闻萧然诚恳的话语。 “我打小便是孤儿,流浪在外,不识礼数,您多担待……” “您有所不知,我家乡除了二锅头还有其他好酒啊,我记得还有茅台,还有五粮液,还有国窖……” “老人家……老公公……老爷爷……老大爷……你大爷!” … “唉,小子,你早该有此觉悟嘛,老夫岂是那般小气之人,你刚说那什么台……”老者转过头来,话语戛然而止,他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因为他看到了一辆绝尘而去的马车。 “天杀的小子,气……气死老夫了!”老者跳了起来,一蹦老高,直有那株老榕树那么高。他指着渐渐消失的马车,嘶声骂道,“老子一个疏忽你就走了,你多求一会老夫会死啊!” 老者落了下来,急得狠狠地拍打着大榕树根须虬扎的苍老树身,痛心疾首道:“如今的年轻人怎生都如此没耐性哟,哎哟喂,老夫的二锅头哇……” 不知萧然看到这一幕会作何感想,他此刻却是挑开马车门帘,脸色泛白,第五次询问苏管家:“苏老,你真的没看见榕树下那个老头?” “姑爷,您就饶了我吧。”苏管家心道这姑爷见了小姐连神智都不清白了,面露痛苦之色道,“明明你从柴门出来就走过来上了马车,哪里又有劳什子老头了,更别说看见你和他说话了,我来这么多次都没见过双苑有守门人。我说姑爷,回府后要不要找个大夫替您看看?” “看来真是我做白日梦了。”萧然关上了门帘,嘴上这般敷衍着苏管家,心中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好厉害的老头,竟然恐怖到如斯地步!
愈想到老者的恐怖之处,萧然的心里愈是悔恨,这是天大的机缘啊,就这么被自己错过了。 “酒,酒是他的死xue。”萧然心中闪过一道亮光,心道只要自己把酒先酿出来,不怕这老头不就范。 回到苏府后萧然被冬儿告知竟有人拜访过自己,久候他不归后便走了,说是日后再来,萧然虽然心中诧异,如今却也没心思会这闲事,此刻他满脑子都是酿酒的念头。 回到自己的房中,萧然便将房门紧闭,努力地回忆脑海里关于酿酒的记忆。奈何他的记忆就是这般古怪,总是在恰当的时候自主浮现,若是刻意去想,脑袋便如针扎般地疼痛。 额头上的汗珠如同在烈日下曝晒的大豆从炸开的豆荚中刷刷落下,萧然嘴里咬着毛巾,强忍着刺痛,手中执笔将一些记忆残片记在纸上。这才片刻功夫,他不过记下十来个字,脑袋便如同万千虫蚁撕咬过一般,刺痛无比。他这记忆颇为奇怪,似乎愈是深刻的记忆回想起来愈是头疼,他心血来潮地试着回想自己的家乡身世,不料两眼一黑,昏死了过去。 春风透窗而入,将萧然的发丝撩动得有些凌乱,南回的燕子在窗外叽叽喳喳不停,似是在为寻找新家而烦恼。 恍惚间,萧然做了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梦,他梦到了一户农家,有个老头站在板凳上翻动着一个巨大木桶中的酒糟。老头汗如雨下,脸上却是带着欣慰的笑意,对静坐在一旁石头上的一名孩童说道:“闻这香味儿,这锅酒又不会差哟!” …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然悠悠转醒,脸上露出痛苦而又惊喜的表情,痛苦的是他想不起梦中那老头那小孩那周遭景象的模样,惊喜的是他忆起了酿酒的一些细节。 没有过多地去纠结于那个梦境,萧然提笔急书,不消片刻功夫,几幅酿酒器具的草图和一些解说文字便跃然于纸上。 端起书案上产于江南郡的半熟宣纸,萧然轻轻地吹着气,与春风一道吹干着墨痕,看着纸上低劣不堪的图样与字迹,他脸上浅浅酒窝浮现,显出满意的笑容。 如今萧然万事俱备,只差将纸上的东西付诸行动了。 只是一想到付诸行动萧然便皱起了眉头,酿酒不可能凭着这张纸便可一蹴而就,必然需要多次打造并改进器具,还需许多粮食来实验,这些东西可都需要花银子。 萧然来自堕民窟,什么都不缺,就缺银子。 苏家不缺银子,可是入苏府成为苏家赘婿本来就让萧然心里觉得很不舒坦,如今让他去找苏家要银子来办自己的闲事他却拉不下脸面来。许是与萧然的性格有关,即便苏府盛情待他,他却始终有种寄人篱下的卑微感,他心中还盘算着何时能自立门户,将苏焚香八抬大轿娶进他萧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