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衡江之战(四)
江岸上的魏军,十日以来,精神和身体都处在高度戒备的状态,没有足够的休息。可他们在晨风中的身躯,却站得笔直,没有丝毫的懈怠。见到主帅来巡视,向他弯腰行了一礼,并没有其他言语,接着就回到戒备的状态中。这些军士跟随宇文浚驻守西境已有三年时间,宇文浚治军虽严,平日里却很和善,与军士同吃同住,生活上对他们也很照顾。故而军士对宇文浚是既畏又服,且有亲近之心,彼此之间有着很深的感情。 宇文浚看着他们,心头有些异样。西秦军在的对面虎视眈眈,不知道何时就会发起攻击。三万名兄弟从京城跟随自己来到这里,前几日已经先牺牲了数十个,待到援军到来之际,不知道这些兄弟还能剩下多少。想到这里,对对面的西秦不由生出深深的恨意,“只要这次能熬得过去,我宇文浚定当要渡过衡江,跃马长安,亲手将苻完及那西秦的皇帝捉过来。” 大营里的早饭已经做好,火头军们正将一筐筐的馒头及一桶桶的米粥抬到大堤上,“开饭了,开饭了,兄弟们赶紧过来喝完粥,暖暖身子。” 江边布防的军士们熬了半夜,肚中早就饥了,见到早饭抬过来,却没有立刻过去。他们等换防的兄弟完全到位之后,才秩序井然的围坐起来,开始吃饭。 宇文浚带着几个统领,走到一堆正在吃饭的军士旁。那些军士见主帅来了,纷纷站起,手里都还抓着馒头。宇文浚找了个空档,坐了下来。军士们见状,向旁边挤了挤,又让出几个空位,那几个统领也跟着坐在宇文浚的身边。宇文浚摆摆手,示意军士们坐下。然后盛了半碗米粥,抓过一个馒头,就着咸菜吃了起来。 今日的天气格外好些,大雾也不似前几日那么浓,薄薄的一层有如纱帐。目力好的人,江面上的情形已经隐隐约约能看的清楚。想来再过半个时辰,这雾就会完全散去。 就在这时,对面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战鼓声,震耳欲聋。魏军这些日的精神紧绷,随时在等着这一刻。所以当鼓声响起的时候,他们没有丝毫的混乱,马上按照平日的部署进入到临战状态。宇文浚看着身边迅速动起来的军士们,心道:今日这早餐是吃不安稳了。 最先进入状态的是的震字营,他们在统领布惊鸣的率领下,刚刚到江边换防。布惊鸣一直在注视着对面,当鼓声响起时,他立刻下令,“快进入工事!” 震字营的军士们听到命令,毫不犹豫,迅速进入到各自的位置,将自己防护起来。工事里成捆的箭支早已准备好,数十张铁弩弓也处于待命状态。 鼓声过后,衡江上方突然出现了无数的黑点,西秦军的第一波攻势依然是抛射。飞蝗般的箭矢遮天蔽日,在这白日里看来,比那天夜里所见,更加的惊心动魄。无数的箭支很快飞越衡江,射入江岸的防线。由于魏军对此早有准备,除了一个火头军被流失射中之外,并无其他的伤亡。 对面的西秦军也清楚这一点,可是抛射的箭支没有停下的迹象。因为在抛射过后,那薄雾渐渐消散的江面上,驶出无数的船只,这才是西秦军真正的主力。看来西秦军想估计重演,用抛射来掩护战船渡江。 布惊鸣很镇定,只是手心有些微微发热,那不是紧张,是兴奋。也许在他内心的深处,早就在期待这一天,这样的场面。当兵二十载,如今已经年近四十。从前跟着大宇文将军,后来又跟着小宇文将军。虽然在他兄弟二人手里,一路从小卒混到现在统领的位置,却没有打过多少实在的硬仗。 在他当兵的这些年,发生过“甲申之乱”,可那都是禁军参与的,没他们边军什么事。而且乱子起的快,平的快,根本没有大规模的冲突。 期间大魏也和南齐打过一仗,东北的东越郡发生过一次叛乱,可他都因故没能赶上,只是参加过一些小规模的摩擦和平叛行动。其实不止是他,大多数的西魏军士都没有参加过真正的战争,因为这样的机会实在太少了。 作为一个军人,他渴望着能有一次真正的战争,让自己能像个男人一样去战斗,哪怕是失了性命,也是值得的。因为他觉得,一个真正的军人,存在的意义就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如今机会终于来了,终于轮到他上场了。布惊鸣紧握着手中的佩刀,浑身的热血沸腾,神经都被那灼热的战意烧得隐隐作痛。他紧紧盯着那白色纱帐中驶出的船只,就像一头觅食的饿狼突然发现眼前出现了食物。 西秦军船只在抛射的掩护下,迅速推进,前排又渐渐到达江心的位置。布惊鸣按奈住兴奋的心情,默默测算着船只的位置距离。可是他发现这一次西秦的兵士们隐藏的很好,箭支几乎没有很好的射入角度。平射不同于抛射,必须能见到确定的目标,才能够有机会射中。如果盲目的乱射一气,除了浪费箭支,根本毫无用处。
布惊鸣马上做出决定,放弃杀伤西秦军士,向林海统领学习,破坏敌船的航行系统。于是他让部下马上准备铁弩弓,将箭支安装到位。这时敌船已到江心,布惊鸣再无迟疑,喊了声“放!” 由于是在白天,此时雾也散尽,能见度非常的好。魏军铁弩弓射出的箭支无一例外,都射中了船舵的位置,布惊鸣心中不禁轻轻的一声欢呼。可是那些敌船却没如他预想的那样,被破坏了船舵,无法航行。敌船虽被射中,船速却丝毫未减,向前直使。 原来苻完对此次出兵准备的异常充分,军中带着各种各样的匠人,已备不时之需。那夜偷袭,因为船只的船舵被破坏,导致无法渡江。这十日中,他命匠人们重新设计制作,将这船舵都换成生铁制成,加粗加固,故而魏军的铁弩弓射来,只造成轻微的损害,却不影响航行。 布惊鸣心中的欢呼尚未落下,见到此情形,换成了惊呼。毕竟实战经验太少,他稍许有些乱了方寸。因为他十分清楚铁弩弓的威力,眼前的这一幕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样机变。于是他再次下令,发射铁弩弓。 这一次,事情有了些变化。有两三艘船只航向出现了偏离,看来船舵还是被破坏了。可是大多数的船只仍旧朝着既定的方向行驶,其中一只略略领先其余的,率先冲过江心。 那一刻,江左西秦军的大营中,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苻完站在一块小山坡上,看着这一幕,眼眶不禁有些湿润。毕竟这是百余年来,苻氏用这样的方式重回故土,虽然这才是开始,但这一步终究是迈出了。而迈出这第一步的人,正是他苻完。 江左的指挥所,宇文浚看着这一切,面色严峻,虽然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没想到这一刻竟然来的这么快。他的心里充满了屈辱感,紧撑在瞭望口上的双手,因为太过用力被突出的碎石划破,鲜血点点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