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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回 赛绵羊一救梅花白(二更)

    腊月二十八的下午,伏虎山。雪花仍然继续,且有越下越大越下越紧的势头。

    山是深山,林是老林。抬头望,纵横交错的树枝和繁茂缠绕的藤蔓遮蔽天日;往下瞧,陈年堆积的落叶铺满了沟沟坎坎,踏上去,一股股寒流夹着飞舞的雪花肆意漫溢;朝前看,越来越陡,几乎垂直,后来者的额头几乎磕碰着先行者的脚跟。

    虎跳崖,就是伏虎山腰处的一个溪口。五六米宽的溪中,置几块怪石,供人跳跃。溪口下面,则是百丈悬崖和急湍的瀑布。

    狭长的山道上,三当家的孙寡嘴悠闲地吹着口哨,手里牵着缰绳,遛刚刚从乡下收购的一匹枣红马。这匹新马一来从未踏过山道,二来畏听崖下涛声,突然腾跃而起,既而掉入悬崖边上的溪中。所幸,缰绳嵌入石壁,骏马不得坠落,孙寡嘴也被这匹马拽到了悬崖边,吓得魂不附体。

    他高声呼喊:救命啊,救命啊!

    其实,白小义就在一旁,他也不着急,乐呵呵地看着孙寡嘴,走到悬崖边,运气丹田,双手插到马的肚子下,长啸一声,梅花白将整个骏马抱了起来,放在了平坦的山道上。后面的寨兵齐声喝彩,尤其是五憨大马儿、二骡子、三老犍、四驴子、五杆鞭,这五个人活跃的很,尤其是和三寨主亲近,他们冲上前,搀扶他起来。孙寡嘴长得寒碜,但在这五个丑人堆里,又好比鹤立鸡群。

    一行人来到轩辕台,白小义从寨兵手中接过那个包袱皮,随即一摆手,四名寨兵在一株松树下冒着大雪刨坑。白小义亲自打开包袱皮,捧起二寨主贺方寸的脑袋,并高高举起,他喊了一声:送贺当家的上路!

    黑压压的人群应声跪下一片。孙寡嘴也在其中。

    白小义一脸凝重,雪花纷纷扬扬,他说:贺当家的受到枯鱼肆赌庄鲍天佩的蛊惑,流连赌庄,后被大沼府的公差杀害。贺当家的死得惨啊,尸身两处,我们要为二当家报仇!

    寨兵群情汹涌,五憨带头喊:给贺寨主报仇,给伏虎山雪耻,踏平衙门,把蓬伯玉的脑袋拧下来当爷们的夜壶!

    孙寡嘴暗自纳闷,想大哥白小义说的不是实情啊,当着众人,他也不点破,默然垂首跪着。

    埋葬了贺老二的脑袋,众人散去。白小义和孙寡嘴两人继续登山。及至轩辕顶,暝色四合,放眼眺望,目之所及的仅仅是周遭的几个云雾缭绕中的山峰和邻近的参天古树。轩辕顶空阔平坦,是梅花白的练拳之处。旁边有个山洞,里面通向四季如春的凝脂泉。洞身狭长,两壁每隔一丈就悬有油灯,临近温泉,水声潺潺,热气蒸腾,这凝脂泉是瀑流的一支,日夜奔流,还是难得的活泉,据说可与安徽黄山顶的温泉相通。

    两个人剥掉了厚重的棉衣,坦诚相见。白小义问:你这貂皮袄咋来的?

    孙寡嘴一昂头:凭真本事赚的。

    白小义笑笑,也不追问,双足跳到了温泉中。泉壁一层筑有梯形台阶,他坐在台阶上,背靠着温暖的泉壁,四肢伸展,头枕在沿上,喃喃道:伏虎山好好的三人行剩下咱哥俩啦。水气弥漫,即使相隔咫尺,也看不清彼此的面目。白小义用手拨水,说:老三,你懂得我刚才的话?

    孙寡嘴答:懂得,大哥这么说,是维护贺老二的脸面。人既然没了,就没必要寻根问底地讲明白啦。

    白小义说,是。老二反水是件丢人的事儿,眼前大事未了,张扬出去,恐怕搅乱军心。

    孙寡嘴问:大哥,你到底是咋样从赌庄出来的?

    白小义不放弃任何一个练拳的机会,双掌在泉水中击打水浪,他长叹一声,说老三,说出来令人笑话。

    还得追溯到腊月二十七的晚上,白小义喝了化功散,被关在假山后面的暗室里。老鲍是公门里出来的人,经常和江湖人打交道,特意修造了这间暗室,门窗皆是铁制,白小义上了枷具和脚铐,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插翅难逃。白小义盘腿倚在墙角,叫悔不迭,此次来枯鱼肆救人,失之鲁莽,不仅自己深陷囹圄,估计老三的下场也好不了。他艰难地跪下,冲着瑞麟寺的方向郑重磕了三头,说:师傅,小义无能,辜负你养我教我的一片心血啦!

    前半夜前思后想,过了子时,白小义困倦上身,他索性放胆一睡,明朝愁来明日忧吧。也不知道睡到了几更天,恍惚间,他听见铁门咣当一声,有人轻手轻脚地站在了门口,手里还提着一个灯笼。白小义惊醒,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继而环佩作响,他看清了来者正是赛绵羊刘金蝉。

    赛绵羊的脸绷得紧紧的,她放下灯笼,从袖中掏出了一把利刃,冷冷地说:白小义,鲍庄主让我结果你的小命来啦!

    白小义诧异,不料鲍天佩指使一个烟花女子动手,透过铁窗,他看了一下天,冷月无声,露重霜凝,朔风凛冽。梅花白笑了:当此寒月,可惜无酒,白爷不是小瞧女人,你手劲太小,扎爷的胸膛时,千万别打颤。来吧!

    白小义努力站起来,两眼一闭。赛绵羊口气似乎结了冰霜,说:白小义,这里是枯鱼肆,不是你的伏虎山,在一间黑屋子当英雄,无人叫好的。你只要给我说个软话,我赛绵羊就能放你走,你信不信?

    白小义睁开了眼,打量着她笑了,说:赛绵羊,你太看重自己了吧,鲍天佩图谋的事,你能翻个?

    咋不能?赛绵羊掏出一串钥匙来:看见吧,这就是枷具和脚铐的钥匙,只要你求我一句,服个软我就放你!赛绵羊旦旦誓言,不是戏言。

    白小义笑嘻嘻地问:就一句?

    就一句。

    好,我说!

    赛绵羊面现喜色,她期待着,可白小义恶声恶气地说:赶快滚!赛绵羊紫涨了脸皮,攥紧了匕首,抵到白小义的胸前:你真的不怕死?

    白小义无比感慨的看了一下手腕处的梅花,然后又闭上了眼,说:人生如寄,一了百了,只是我梅花白到了阴间,羞于向阎王张口,竟然死在一个女人手下。白小义感觉肩上一轻,睁眼看到赛绵羊快速地取钥匙打开了他的枷具,继而打开了脚铐。

    赛绵羊说:白寨主,小女子特来救你。

    为何救我?

    我念你是个汉子,一旦送到了公门,就入了万劫不复的地儿。趁着老头子睡沉了,我偷了他腰间的钥匙。老头子不听我劝,又入江湖做起人命官司的买卖,他早晚有后悔的一天。

    白小义活动了一下四肢,感佩地看着赛绵羊,真想不到一个烟花女子有这等见识。

    白寨主,你去把这窗户的铁条掰断!

    梅花白不解,赛绵羊回头张望,后院一片静寂,她急急地说:你要做个破窗逃跑的样子嘛。

    白小义暗叫惭愧,如果他一脚从铁门踏出,赛绵羊今后如何在赌庄待下去?化功散的药效是十二个时辰,但凭着白小义扎实的功夫底子,此时已经恢复了七八成,他抓住铁窗一较劲,生生折断几根拇指粗的铁条。白小义一拱手,说白某走了!

    走到甬道上,赛绵羊在后面幽怨地说:白寨主,你就这样走了?

    白小义回身:大恩不言谢,白某会记住这个人情的。冷月下的赛绵羊,黑发如漆,鬓角如割,秋波流转。她期期艾艾地说:白寨主,奴没耐性,不求以后的报答,今晚就求一件事,你抱我一下。

    白小义的脸腾地红了,他不知所措,可赛绵羊无所顾忌,她是烟花巷出身,有一股言必信行必果的性情,扑上前来,将白小义紧紧抱住。梅花白对风月之事是个雏儿,所触之处皆是温香绵软,不由得一阵心猿意马,极力定神,他掰开了赛绵羊的手,扭身走了。

    在凝脂泉的池子里,白小义说了赛绵羊出手搭救的经过,听得孙寡嘴眼直,说:大哥,这可是一段佳话啊,一代梅花门的掌门落难,一个烟花女子冒死搭救。啧啧,美谈一则。

    白小义说:什么美谈?我看是丑事一件。我出了暗室,在赌庄里转了一大圈,就是没发现你的影子,当时在酒宴前听得真真的,他们要投你到冷水壕去。我想寻着那个隋大彪,宰了这个公门的爪牙,但寻来寻去,却不见这厮的影子,只瞧见贺老二和鲍天佩睡在庄子上,我下不去手杀老二,姓鲍的,看赛绵羊的情面上,就饶他一次。我在冷水壕边走了一趟又一趟,可惜不会水,只有在岸边干瞪眼。想老三你水性好,保不齐就逃出去了。于是先到瑞麟寺请师傅回山过年。不料,在寺里碰到了你。

    在温泉里,孙寡嘴泅到梅花白跟前,露出水面,抹抹脸上的水花,一双斗鸡眼眨巴着,问:大哥,要是有第二次杀鲍天佩的机会,你下得去手吗?

    当然!梅花白回答得斩斤截铁。孙寡嘴摇头,说:不一定啊,大哥,依兄弟看,这赛绵羊属棉花糖的,沾上谁,谁还就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