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庄周借粮

    白小义带着孙寡嘴来到了枯鱼肆赌庄。赌庄的老板鲍天佩热情招待，在腊月二十七的夜里开了宴席，招待伏虎山的三位寨主。

    孙寡嘴歪着脑袋问：鲍老板，你这赌庄为啥叫枯鱼肆这个怪怪的名字？鲍天佩呵呵一笑，说孙寨主，你听说过庄周贷粟的故事吗？

    春秋战国时期，道家的次圣庄周家境窘迫，就去找朋友河监侯借米，河监候没有直接拒绝，称即将拿到一笔封邑内的巨款，到手后，立马借你三百金怎么样？只是现在没有粮给你。庄周听了，知道吃了闭门羹，这位朋友家产颇丰，但吝啬的很，不肯出手援助罢了。于是庄周向这位吝啬的朋友讲了一个寓言故事：在路上，庄周听到两条鱼儿的呼救声，俯身一看，原来是鱼儿跃到岸上，掉在尘埃中苦苦地挣扎，向路人求得一瓢水，即可苟延残喘。庄周不以为然，承诺要带着鱼儿去东海，抛之浩瀚的汪洋大海的中。鱼儿苦笑，说了一句千古名言“吾得斗升之水然活耳，君乃言此，曾不如早索我于枯鱼之肆矣”。

    白小义在酒席上首认真地听着，咂摸话里的味道，问鲍前辈，莫非也有一段蹉跎的年月？

    鲍前辈席间取来一枚高邮的鸭蛋，筷子挑起了一块油水汪汪的蛋黄，放在口里慢慢嚼着，说：白寨主说对了，鲍某生也贱，少年时做种种鄙事填饱五脏庙，成年后三次考取功名都没中举，受尽了白眼和奚落。一年，家母病危，无钱治病，只有向亲戚朋友张口求助。先父走的早，我是个遗腹子，所求之人，都曾受过先父的照顾，但鲍家一旦有难，无人理睬。

    孙寡嘴表面上大大咧咧，但有一副热心肠，听了这番话，举起酒杯说：鲍老板，怪我多嘴，勾起了你的伤心事，也难怪，谁都有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的时候。大家伙干了此杯！

    鲍天佩说：我这大半辈子经常琢磨庄周借粮这个故事，它给后人有三个启示——

    席间众人侧耳倾听，包括在隋大彪在内，深知鲍天佩现在虽然沉湎风月与烟土，早年也是在官场里摸爬滚打，对世情三味有着自己独特的感悟。

    鲍天佩竖起了一根指头，说第一啊，是莫笑少年贫。贫不是贱，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今天请各位吃饭，就是这个理儿。你们是风华正茂，我是迟暮风烛。我在这家赌庄里，要什么有什么，可就没有了年轻的冲劲。可我看各位不同，一个个朝气十足，恕老头子胡言乱语，我看白寨主是个嗜杀之人，将来可要好好保重自个。

    白小义也一愣，鲍天佩解释：姑妄言之，姑妄听之啊。我略懂一点麻衣神相之术，白寨主的抬头纹隐约显现，颌下的痣又有亮泽，纹者，刃也；痣者，缺也。这些都是开杀戒之象，当今是乱世春秋，我看白寨主不是久居草莽之人，将来手中有了生杀予夺的大权后，还望白寨主手下超生。

    白小义听了这番评判，心中也是暗暗吃惊，想这位鲍老板真是眼毒，看人入骨三分。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鲍前辈，谢你吉言，白某信奉明末袁枚的一句话，才欲其大，心欲其小。我知道自己的高低长短，不敢存什么非分之想。同样，我要谢谢前辈的提醒，今后必将以此番话作为座右铭，牢记在心，时刻规范自个。

    鲍天佩点点头，竖起了第二个指头，说年轻有冲劲，但年轻人中很少有学会了等待。这等待是一门大学问。古人说，君子藏器，待时而动。等待是寂寥的，是无可奈何的，甚至是无望的，但等待中苍天也有恩赐，你会发现自己在等待中磨了性子，沉住了气。庄周借不了米后，受了刺激恼羞成怒，反而讲了一个寓言讽刺红尘中人，这就是庄周不懂得等待之道，一味地玩世不恭，这是庄子的不通人情的地方。

    白小义粗通诗书，听到鲍天佩敢于指责道家次圣的瑕疵，不禁有些愕然。鲍天佩又竖起了第三根手指，说庄周借粮的故事，给我最大的心得是，求人得有求人的资本。当然，每个求告者都说自己有足够的诚心，读书人也常说心诚则灵嘛，这只不过是一种自我慰藉，这世间，有很多心诚的人不得善终。庄周如果有足够的粮食，就不会去找河监侯，不去求人，自然也不会受到奚落。求人如同口吞剑，所以求名求利莫求人，须求己啊！

    这句话说得很重，鲍天佩目光烁烁，看着伏虎山的三位寨主，白小义的脸腾地红了，想鲍天佩的话中有话啊，还未来得及细想，赛绵羊在门外迈着轻盈的步子走进来，她托着一个漆盘，上面放着一把精致的酒壶。赛绵羊一进门就瞅见了白小义，心中诧异，这小伙可是好人物，从头到脚透着精气神，最扎眼的是手腕处镌着一朵梅花。

    鲍天佩在外场是个老于世故的狐狸，但一旦看见了赛绵羊，骨头都酥了，说话也带着几分调笑，他乐呵呵地向三位寨主介绍：这是贱内啊，鲍某的发妻走的早，都这是她照顾老夫的起居。她是好热闹的人，听说三位寨主来了，非得要一睹英雄风采。我的羊羔，你来也不让下人禀报一声，我和几位寨主爷谈得正在兴头呢。

    赛绵羊故作张皇叫了一声，一边飘飘万福，一边说：各位寨主爷，看来贱妾来的不是时候，叨扰各位爷高谈阔论啦。说罢，她没走的意思，腿压腿堂而皇之地坐在主陪鲍天佩的身上，当着外客的面，老鲍也有些拉不小脸，说别耍小性子，虾兵鳖将的来庄子里做客，你可以胡闹，但今天可不比往常，要不，给三位寨主敬杯酒赶紧走人。

    赛绵羊在老鲍的手背上轻轻地拧了一下，说：知道，奴不会叨扰你和三位天兵天将的好兴头，敬完酒奴家就走！这一拧，拧得老鲍的老脸笑得跟手中的山核桃糙皮一样，对座的孙寡嘴心里一颤，左手赶紧掐自己右手一下，紧闭嘴唇怕的是笑出声来。

    赛绵羊看看座位，就分辨出尊卑，绕到白小义面前，取来酒壶，斟了满满的一盏，纤纤食指慢慢抹去了盏边溢出的酒渍，说：这杯薄酒敬白大寨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