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 人骨骰子
幽暗中,赛绵羊感觉有异常,四处观望,发现随大彪默然站在面前,她惊呼出声,连老鲍也为之悚然,他慌忙从枕头下掏出一把纯银袖珍西洋手枪,亮晶晶的枪口对准了暗影中的隋大彪,还没打开了保险,隋大彪一个健步上前,脚尖点了一下老鲍的手腕,老鲍原来是个刑名师爷,一肚子计谋,但不懂功夫,这些年当上了枯鱼肆赌庄的老板,日日耽于烟土和酒色,身子更是虚得很,他觉得手腕一软,手枪坠了下来,隋大彪稳稳当当地接在手中。这时,老鲍也认出了来者是谁,他释然地又躺下在软榻上,一个烟鬼是放不过任何躺下眯觉的机会的,他慢悠悠地跷起了二郎腿,绷紧的老脸马上松弛了,拍了拍身边战栗的赛绵羊刘金蝉,说羊羔儿别怕,是自家兄弟。 他略有不满地说:隋兄弟,进来也不打个招呼,看把你嫂子吓的! 隋大彪把玩着手枪,不屑地说:这玩意儿,和飞镖没啥区别。洋人吓唬人的东西,亏得大哥还用它防身。说罢,他走到赛绵羊跟前,刘金蝉不知道他的来路,但见老鲍也无奈何这位不速之客,知道两人的关系莫逆,她挤出一丝笑容,捧起了一个烟枪,说:这位爷,你请。 隋大彪无动于衷地拨开那根烟枪,看着蜷缩在榻的老鲍,将纯银手枪扔到他枕前,他痛心地说:大哥,你这样下去可要掏空自个的身体啦!我告诉你,死去的嫂子我认得,但这位赛绵羊可不是隋某的嫂子,她算什么? 老鲍摇晃着尖脑袋坐起来,冲着赛绵羊摆摆手,刘金蟾不情愿地下去。她走后,隋大彪关闭了门,帘子遮掩着,室内只有一盏荧荧的松烟灯。隋大彪说:大哥,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凡夫。你把这个女人留在身边,早晚要坏大事! 老鲍点点头,他知道隋大彪的性子暴躁,但对自个还是关心的。他捋着一撮稀疏的山羊胡,叹了一口气:隋兄弟,哥哥谢谢你的提醒。但你正当年,哥哥今年都六十六啦,我的身子我知道,人这辈子的滋味,也快咂摸尽了,就是因为想开了,才由着性子活。我这把瘦骨头,就想找个瓷实点的女人安度余生。兄弟,你是练武的,讲究的是不损精气神,可大哥我就想图个乐呵,其他都顾不了啦。来,吸一口云南土,半里闻香味,三口顶一钱。味很纯正,一两黄金才换半两云南土,很难得的。 隋大彪摆摆了手,老鲍只有自个托起了象牙的烟枪,点个烟泡,凑到松烟灯芯吸着,他美美地咂了几口,开口问:兄弟,瞧你火气冲天的,在大哥这枯鱼肆赌庄手气不顺,输银子啦? 隋大彪一愣,佩服地瞧了这个烟鬼一样,想果然瞒不过他的眼睛。老鲍见他不言语,轻轻地拉开一个小抽屉,掏出了几张银票,放在了隋大彪面前,说:这些你尽管拿去,在赌庄里混日子,只会碰到两件事,赢和输。当然,输的次数要多,要不然我这个老板拿什么买烟土?不要紧,在庄子里输多少,大哥我找补给你。 可隋大彪没有动弹,他只是狠狠地说:我出不来这口气! 赢家是谁? 隋大彪摇摇头,老鲍扯着公鸭子嗓子在屋里喊:来人!马上有伙计在门前听差。老鲍说:快去,查查赢了隋爷银子的是哪位客人?门前的脚步远去,不久又回来,禀报这位赢家是常客,就是伏虎山的二当家贺方寸。 老鲍这次下了榻,提拉着鞋来回踱步,小眼睛眨巴着几次,最后下了结论:不能动贺老二,他上头还有一个白小义,这白小义虽然年轻,可是腚下坐的是梅花门的头把交椅,白小义是一头老虎,动贺老二就等于和梅花门翻脸。 隋大彪有些泄气,凑到了老鲍耳根前,说大哥,兄弟遇到了为难的事儿。前几日,我抓捕了一个江洋大盗,他的赃物还没有上交我们蓬大人,直接就拿来到赌庄里碰碰手气,谁知道了遇到了茬子,银子输光了不说,连一副羊脂玉的麻将也输给了这个姓贺的。 老鲍嗜赌,也收藏赌局,听见有一副羊脂玉的麻将,眼睛放出幽幽的光,他不好直接询问,等待隋大彪继续说下去:这幅玉牌是袁世凯一位爱妾的爱物,上等的羊脂玉,这个江洋大盗化妆成卖首饰的银匠,在袁府前踩点一个月,才瞅准机会到了内宅,把这副牌偷到手。怎么说呢大哥,摸那副麻将的手感绝不次于你摸那个赛绵羊。大盗现在衙门里关着,这趟差事是兄弟和几个心腹办的,我不说,谁都不敢吭气,要是大哥给兄弟出了这口恶气,那副牌兄弟就不上缴了,直接送与大哥。
这次,老鲍动心了,他拍了拍隋大彪的肩头,宽慰地说:兄弟,少安毋躁,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不过,这个贺老二正在兴头上,不能现在和他较量。 赌庄有个不成文的惯例,再高的手也不轻易和运气正旺的玩家赌,老鲍是个狐狸,从不盲目出手,他对隋大彪说:你就在赌庄里住下,我暗地里派人盯着这个贺老二,没我的令,谁也不能动他。我这个老头子要亲自会会他。 过了十余天,老鲍都没有出手,眼看着贺老二在赌庄里春风得意屡屡斩获,隋大彪等得心焦,一次次督促老鲍。这一日,老鲍过足了烟土的瘾儿,对隋大彪说:今天我与贺老二比个高下。 隋大彪不以为然,说:大哥,忒多的弯弯绕,要不是因为这里是你的地盘,怕给大哥惹事,我早就把这个姓贺的废了!老鲍呵呵一笑,说兄弟这里是枯鱼肆赌庄,比的不是拳脚,而是赌术。我知道兄弟会戳脚的好功夫,但你就是把贺老二踢趴下了,他也不服。再说,赌庄发上武斗,谁还敢来?传扬出去,我们不是拿着衙门的势力压人吗?哪里栽倒的,就在哪里站来来。放宽心,我会让这个贺老二顺个精光,腊月里穿个裤衩爬回他的伏虎山! 大哥,你拿什么与姓贺的赌? 骰子!老鲍从袖兜里掏出两枚骰子,说:赌具林林总总千变万化,但骰子是祖宗,规矩也简单,点大就赢,点小就输。兄弟,这枚骰子可是人骨做成的。 隋大彪也稀奇,放在手心观看。老鲍说:我当刑名师爷时,想不到有次在阴沟里翻船,硬是没把一个案子翻过来,事后我和刽子手商量,把死刑犯的大腿骨留下,请匠人专门制作了两枚骰子。我就把骰子放在身边,警醒自己,小心才能行得万年船嘛。 老鲍整顿衣衫,喊:来人,请贺寨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