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糖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北斗七星高在线阅读 - 第一百四十二章 背信弃义

第一百四十二章 背信弃义

    德宗一听李怀光让他的儿子来请罪,不由得心中大悦,说道:“宣李璀进殿。”

    没想到李晟却突然起身说道:“陛下,臣以为李怀光此举必是看到朱泚灭亡、中原李希烈势颓,迫不得已才假意请罪,如果他是真心悔过,为何不是亲自束身归朝来负荆请罪,而是派儿子来替自己请罪呢?陛下此时万不可轻信李怀光的花言巧语。臣以为对待李怀光这样目无朝廷、恣意妄为的人,朝廷必须征讨,防止以后其它藩镇效仿。”

    德宗心中不悦,但还是说道:“爱卿,李怀光前段时间虽擅自从咸阳撤兵占据河中,但朕看他与朱泚和李希烈不同,他并没有反叛,况且朔方军将士无罪,曾为朝廷立功无数,朕觉得还是应该给李怀光一个自辩的机会。爱卿也知道,如今春旱严重,旱情已经从关中蔓延到河北、中原地区,朝廷的钱粮不足,如果李怀光真心悔过效忠朝廷,那朝廷则无需与他兵戎相见,将会省下一大笔开销用于赈济百姓。”

    李晟还想说什么,可突然看到对面的李泌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要再说了,李晟虽然一时间并不明白李泌为何不让自己这么做,但是他知道李泌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道理,只得心有不甘的退到一旁。

    李璀进了麟德殿,行完三拜九叩的大礼,双手举着李怀光亲笔写的奏折说道:“陛下,臣父朔方节度使李怀光驻守咸阳期间,因jian相卢杞擅权,朝廷粮饷接济不及时,朔方将士们因此而军心不稳,朔方大将石演玢和张名震意图乘机叛乱,他们不仅暗中勾结逆贼朱泚,还收买了神策将军李建威以作外援,臣父为保证朔方军不反,不得已才杀掉这三人并上奏折请求贬斥卢杞jian党以安军心。但是陛下赏赐免死铁卷,臣父心中惶恐产生误解,手下将士们亦觉得陛下可能猜忌朔方军的忠心而人心惶惶,纷纷向臣父建议撤离咸阳到河中去自筹粮草。臣父当时权衡再三,觉得当时的朔方军几欲失控,但朔方军即便不能为朝廷出力攻打叛军,也不能与朝廷对立,万般无奈之下才决定将大军迁往河中。臣父认为自己所犯大罪有五,其一是居功自傲,自认为解了奉天之围立下大功就擅自妄言朝廷重臣;其二是不能明察秋毫,对手下将士的心态不稳疏于了解而造成军心不稳;其三是不知轻重缓急,擅离战场,耽误了朝廷收复长安的时间;其四是为了自身能掌控朔方军不叛不乱,擅自占据河东以讨将士欢心;其五是擅自征收河东百姓税赋以供军需。臣父所犯五项大罪虽各有原因,但身为朔方军统帅难辞其咎,臣父心中惶恐,自知罪不可恕,但臣父对陛下的忠心却不曾有变,为表诚意,特让臣李璀留在京城听后陛下调遣。”

    众位大臣听了李怀光不疼不痒的给自己定了五项所谓大罪,这些明明是避重就轻的狡辩之词,纷纷摇头。

    德宗内心虽然对李怀光避重就轻的把责任都推给下属心中不满,但是他心中却有另外一番盘算。因为德宗自从登基开始,就决定弃用前朝那些功高盖主的功臣,转而提拔一些对自己恭顺听话的将领,其中李怀光和李希烈就是自己亲自树立的样板。可谁想到这两个人实在不争气,一个公开造反称帝,另一个拥兵自重割据一方。此时割据在河东的李怀光既然主动上奏折请罪,也算还没让自己的脸面丢到家,何不趁此机会就坡下驴呢?再者说,李晟收复长安已经立下不世之功,如果再听他的话与李怀光撕破脸,粮饷开销都放在一边,必然还是由他带兵平定李怀光,那么将来平定朔方军以后,朔方军的军权自然而然要由李晟或由他推荐的将领掌控,如此一来,李晟要么直接要么间接的就会得到朔方军的控制权,以后就会形成一股功高盖主且无人可以制衡的庞大势力,那不就相当于汾阳王郭子仪重生了吗?想到这里,德宗示意俱文珍将李怀光的奏折呈上来。

    俱文珍赶忙跑过去将李璀高举的奏折拿给了德宗,德宗接过来看了看,说道:“自河朔四镇之乱以来,天下刀兵四起,生灵涂炭已近四年,如今旱情严重,长安又刚刚收复,但中原百姓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朕心中急切希望让流离失所的黎民百姓过上承平的日子。既然李怀光认罪悔过,并愿意以子为质以表忠心,且朔方军又是我大唐的功勋之师,朕决定宽宥李怀光,众位爱卿以为如何?”

    德宗这么一说,李晟无言以对,满大殿的文武百官还能说什么呢?

    德宗看没有人反对,就说到:“既然众位爱卿认可朕的决定,那朕就让孔巢父任宣慰使,去河中安抚李怀光和朔方军将士们。”

    李璀一听德宗竟然真的宽宥了自己的父亲,赶忙叩首谢恩道:“陛下宽仁,臣一定告诫家父不负陛下隆恩。”

    ……

    就在李璀刚刚退下,鸿胪寺卿崔汉衡又起身奏报:“启禀陛下,昨日吐蕃赞普赤松德赞派来的使者已经到达长安,臣暂时将他们安置在鸿胪寺内,据臣询问吐蕃使者此行目的,据使臣说,他们此行一来是恭贺我大唐击败逆贼朱泚收复长安,二来就是欲交割陛下当初借兵时所允诺的安西和北庭两座都护府所辖之地。”

    崔汉衡的话刚一说完,满大殿的大臣们就炸了锅,尤以李晟和浑瑊二位的言辞最为激烈。

    德宗听了二位功臣一番慷慨激昂的反对意见,心中十分不高兴,脸上闪过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怒火,因为李晟和浑瑊二位功臣此时的表现,让德宗清晰地看到了汾阳王郭子仪的影子。他此刻心中暗想:如果再不对这两个功臣加以钳制,恐怕自己以后将永远生活在这两个人的阴影之中。但是此时他嘴上却说道:“二位爱卿稍安勿躁,且听朕当日为何许诺这两地给吐蕃的原因。安西和北庭两处都护府在先帝时期就已是两座孤城,自朕登基以来,朝廷与两座都护府音信隔绝已有二十余年,至今虽名义上是我大唐领土,但多年以来朝廷从未向这两座都护府输送过粮饷和补给,时至今日,朕既不知这两地是否还在我大唐控制之下,也不知是哪位将领在镇守。所以,朕才将两地作为吐蕃出兵助我大唐的回报许诺给他们。既然众位爱卿都反对将两地割让给吐蕃,哪位爱卿能告诉朕,安西和北庭这两座都护府是否还在我大唐手中?如果是,那又是由谁在镇守?只要能证明两座都护府尚在我大唐守军控制之下,朕断然不会将祖宗之地割让给吐蕃!”

    众位大臣听了德宗的问话面面相觑,谁也答不上来。因为的确如德宗所言,自安史之乱以后,朝廷将边镇兵力逐渐内调平叛造成了边备空虚,吐蕃则趁此时机乘虚而入,相继占领了西域绝大多数地区。自德宗即位以来,两座都护府更是杳无音讯。代宗朝了解西域情况的老臣要么离世、要么早就已经远离朝廷权力中心,再加上朝廷已经二十余年没向两地发过粮饷补给,两座都护府即便没被吐蕃吞并,估计也是脱离朝廷自治了。眼下朝廷中的文臣武将,没有一个了解两座都护府现状的人,即便像李泌这样的四朝老臣对此也是一无所知。

    德宗看大家哑口无言,心中甚是欣慰,因为如果谁都不知道两座都护府的现状,那么自己割地给吐蕃的行为就没有人再敢置喙(hui),因此自己也就无需担上丢失祖宗之地的恶名。

    正当德宗心里觉得自己很睿智的时候,李泌却站出来说道:“陛下,老臣认为安西和北庭两座都护府必在我大唐控制之下。”

    李泌这一句话不啻为一声惊雷,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李泌身上。

    德宗心里一惊,说道:“先生是当今最了解先帝朝事情的老臣了,还请先生讲给朕听。”

    李泌不慌不忙地说道:“陛下,臣之所以说这两座都护府还在我大唐控制之下,是因为在先帝代宗朝,汾阳王(郭子仪)为平定仆固怀恩之乱,曾经与回纥可汗药罗葛达成了彭原之盟。就在那时,汾阳王接见了北庭观察使曹令忠和安西都护尔朱,当时尔朱都护病重,请求汾阳王给安西都护府留下一员大将辅佐自己,以防自己万一不测后无人镇守安西,于是汾阳王将自己的侄子郭昕留在尔朱都护手下为将。自那此后,因我大唐内部不稳,吐蕃则趁机蚕食我河西并不断东进,才造成朝廷与两座都护府音信隔绝。”

    德宗听了说道:“即便如先生所言,当年汾阳王曾对两座都护府有所安排,但朝廷已经二十余年未向两座都护府输送过钱粮,如果两座都护府依旧在我大唐的军队手中,他们为何不向朝廷派人联络?这么多年他们又是如何生存的呢?又何以证明两座都护府尚在我大唐的控制之下呢?”

    李泌说道:“陛下,本来老臣也不敢判定安西和北庭两座都护府如今是否还在我大唐控制之下,但如今吐蕃急着向陛下索取两座都护府,使老臣断定这两座都护府尚在我大唐的军队控制之下,否则吐蕃人绝不会多此一举再来向陛下索要。因此老臣斗胆推断,应该是吐蕃占据河西以后,并没有向西攻取两座都护府,而是先向东相继占据了陇右的沙洲(今敦煌市)、瓜州(今甘肃瓜州县)、肃州(今甘肃酒泉市)、甘州(今甘肃张掖市)、廓州(今青海化隆西)、凉州(今甘肃省武威市)、兰州,使两处都护府与朝廷隔绝为孤城。吐蕃人这么做,肯定是想切断朝廷与都护府的联系,以此让两座都护府的守军陷入内无粮草、外无援兵的绝境,进而达到兵不血刃的拿下两座都护府。但老臣推测两座都护府的守军在极为艰苦的情况下不仅没献城投降,反而凭赤胆忠心顽强的守住了两座都护府。所以,吐蕃人今天才急于找陛下索要。”

    李泌的分析让人初觉有些天方夜谭,但细品之下又合情合理,满大殿的大臣们纷纷表示赞同。

    德宗听了李泌的推测后面露难色,说道:“先生的分析虽然有道理,但毕竟只是推测,况且朕当初答应了吐蕃,如今仅凭先生的推测就让朕食言,朕实在不好开口。”

    李泌早就知道德宗会这么说,早就想好了该如何应答。

    “陛下,安西和北庭所辖之地的百姓一向骁勇强悍,有这两都护府的存在,足以控制西域五十七国和十姓部落,捍卫我大唐边疆,怎么能如此轻易的就送给吐蕃人呢?况且吐蕃人这次出兵名义上是助陛下平叛,但是他们私下收受逆贼朱泚的贿赂,此后一直按兵不动,眼见我们与叛军鏖战却在邠州作壁上观。最可气的是,在我军收复长安之后,他们竟然还将武功周边劫掠一空后就退兵了。老臣觉得是吐蕃人言而无信背约在先,陛下对这种背信弃义的人又何需再兑现当初的承诺呢?”

    李泌的这番话说的有理有据,群臣听了也甚为赞同,不约而同地跪倒在地,齐呼“陛下万万不可割让安西和北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