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露布
叛军退入白华门，官军紧随其后，整个大明宫近在眼前。 李晟急忙令亲兵向几位将领传令，“贼兵愿降者一律受降，负隅顽抗者先行劝降，劝降无效方可围歼，以防毁伤宫阙。进入皇宫之后，有擅动、毁坏、藏匿宫内器物者，军法从事。” 看着即将收复的皇宫和长安城，李晟又想了想是否还有什么需要提醒众位将领的事项，一时间也想不上来更多，就让亲兵们赶紧追赶已经追入皇宫的官军去传达命令。然后，他才带着身边百余名亲兵的走进了皇宫。 进入白华门，看到大明宫宏伟的宫殿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李晟还没来得及发出感慨，就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大队人马快步移动的脚步声，他马上回头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居然是姚令言率着一千余亲信牙兵从门后杀了出来。 原来，姚令言奉朱泚之命抵挡官军，但是这时他绝大多数的部下早已做鸟兽散，只剩下一千多亲信牙兵还追随在身边，用这些兵力不要说阻挡官军，就是想拦住己方正在后退的溃卒都不可能。因此，他只能带着这些人埋伏在白华门后，待官军全部冲进皇宫以后，想用这些兵力出其不意地袭击官军后背，哪成想歪打正着，竟然碰上了官军的三军主帅李晟。 对姚令言来说，这可是钓到了大鱼，如果生擒了李晟，不要说自己的安全有了保证，再用他做人质来要挟官军将士，说不准这一战的结果都能得到逆转，这怎能不让姚令言心花怒放呢？他急忙对手下亲兵下令道：“快，给我活捉李晟！” 这一幕确实出乎李晟的预料，他万万没想到贼将姚令言此时不仅没跑，居然还抄了自己的后路，实在是冤家路窄。可他环顾左右，此时身边只有一百多名士兵，力拼肯定不是对手，该如何应对呢？以往以寡敌众，逃跑从来都不是李晟的选择，不是说能不能逃掉的问题，而是用牺牲士卒的性命来换取自己的安全，李晟认为这种做法十分无耻。自少年从军以来的几十年里，逃跑这种事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抛开李晟忠直勇敢的性格和赫赫功名不说，任何一个人作为统帅，如果临阵因畏惧而逃跑，将给军队的士气造成严重的打击，战场局势甚至会因此逆转，这种人根本不配当统帅，即便靠关系当上了，他身边也不可能有勇猛忠贞的将士愿意追随。就像此时，如果这些叛军见李晟逃了，气焰就会重新嚣张起来，一定会一鼓作气袭击官军身后并造成官军的混乱，叛军士气很可能由此恢复，甚至会卷土重来，那么这一战最终就会前功尽弃。所以，无论是出于个人英勇无畏的性格，还是为了顾全大局，李晟都会勇敢的直面这一切。 面对着敌众我寡的形势，李晟显得更加沉着冷静，他敏锐的感觉到，就在姚令言下令活捉自己这电光火石之间，姚令言的牙兵听到“李晟”这两个字之后，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丝恐惧。 事急用奇，李晟抓住了这一细节，突然间虎目圆睁，从腰间拔出佩剑高喊道：“不错，我就是万人敌李晟，挡我者死、降我者生！弟兄们，随我上！”说完，举着寒光闪闪的宝剑一步步走向叛军。 李晟的亲兵见自己的元帅如此英勇无畏很受鼓舞，瞬间信心百倍，也高举着刀枪高呼“万人敌！万人敌！万人敌！”迈着整齐划一的坚定脚步，毅然跟在李晟的身后迎着叛军走上前去。 这犹如洪钟一般的“万人敌”呐喊声和一往无前的脚步声，如惊雷般震撼着每一个叛军的心灵，将他们的信心一点一点的震碎、掉落，然后又像秋风扫落叶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们的心在颤抖、腿在颤抖，而且随着李晟率着一百多人一步步接近，大地似乎都随着他们脚步在颤抖，震得他们腿脚发软，最终再也支持不住他们身体的重量，膝盖不由自主的开始弯曲，最终扔下武器，跪倒在地。 姚令言若非亲眼看到这一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亲信牙兵竟然如此忌惮李晟的威名，恍惚间他意识到自己此时再不走就晚了，本能地拨转马头，只身向白华门外跑去。 …… 五月二十九，李晟大军完全占领了皇宫，在含元殿前，李晟望着完好无损的皇宫对全体官军说道：“我李晟无德无能，上赖陛下英明，下靠将士忠勇，侥幸打败了叛贼，夺回了皇宫，这一切都是各军将士的功劳。京城的百姓，长期受叛贼欺压，如果在朝廷收复京城后再受到惊扰，就背离了陛下吊民伐罪，讨伐叛贼并拯救万民于水火的本意。我和将士们一样都有家人在京城，已经分别了几年，如今京城已经收复，按说应该准许将士们回去看看家人，但是叛贼余孽未靖，还望将士们再多等几天，五天内任何人不得擅自与家里人联系，违令者斩。” 为尽量不妨碍长安百姓的正常生活，李晟将神策军驻屯在禁苑和白华门，尚可孤率商州军驻守望仙门，骆元光率镇国军驻守章敬寺，唐朝臣率朔方军和杨国荣的骑兵驻守安国寺，这些地方都远离人口密集的里坊街市，就是希望百姓们尽快过上正常生活。 …… 且说张光晟护送朱泚逃离长安之后，转身就带着五千士卒向李晟投降，目的是为了给自己争取一个宽大的资本。在他的示范下，接下来的两日，驻守长安各城门的叛军或逃或降。 因李晟此战的主要战场在禁苑，与百姓秋毫无犯，长安百姓此时还不知道官军已经收复了京城，直到看着叛军缴械投降才如梦初醒，不禁喜极而泣，流着泪引导官军在长安开始清剿混在里坊中的叛军余孽，使长安迅速便恢复了昔日秩序。 李晟将收复长安的捷报写好奏折报告给奉天的德宗，为了安定人心，提振士气，收复长安的消息如何扩散开并让世人皆知乃是重中之重，于是他想到了“露布”。 露布，是古代传送捷报的重要公文形式，但是它与其它公文的最大区别就是：涉及的内容不仅不需要保密，反而需要大张旗鼓的公之于众，目的就是让更多的人知道己方打了胜仗，其功能类似于现代的移动宣传车。露布的做法是将作战经过和结果书写在白色布帛之上，然后用笔直的竹竿高高挑着，一路敲锣打鼓的往前行走，吸引黎民百姓驻足观看，使捷报通过这种方式让大家都知道后再口口相传，迅速传播到各个乡村角落等偏僻之地。 于是，李晟让自己手下掌书记于公异负责起草内容。于公异果然不负李晟所托，提起笔洋洋洒洒一蹴而就，内容如下： 臣闻春主生育，秋主杀伐，仁则顺成，暴则灭绝。是故春夏序行，则通元和而节宜气候；德刑具举，则协王道而经纪彝伦。乱由是除兵不可去，尧、舜、禹、汤之德，统元立极之君……臣是用祇承睿算，恭行天讨！摄衣登坛，明君臣之大义；祃牙飨社，假神祗之幽赞。以今月二十五日，总领师徒，自趋郡邑。略灞浐以扬旆，瞰苑囿以下营。土岱云兴，木栅林植。养威蓄锐，直殄凶徒！卧鼓偃旗，犹轻小利。贼初凌犯，已略芟夷。谓其气竭来归，尚敢尸居作固！敌若可纵，师多奚为？至二十七日，会诸将于中枢，召胜风于大旆。未鼓而人心奋厉，先庚而军令凝肃,各怀报国之心，争淬复仇之刄！臣知其可用，遂此长驱。以五月二十八日寅时，分麾于辕门之外，将士等超乘贾勇，免胄起行。夾川陆而左旋右抽，抵邱陵而浸陆布护。声塞宇宙，气雄鼓钲！陈兵于光泰门外，尽锐于神x仓东……史万顷等自相约誓，大合军声。指挥而犀凶作威，感激而风雷动势。遂先登进击，深入合攻。七擒连举而星驰，两翊旁张而云合；霜刄交光而吐耀，云鼍腾声而隐鳞。贼方土奔，我乃电击，乘其踣藉，遂至于上前，取彼鲸鲵，直通于中禁！段成即，贼之心膂既已生擒；沈厚运，贼之羽毛终致死命。故其系颈求活，投戈乞降……今已肃清宫禁，祇谒寝园。钟簴不移，庙貎如故。 盖宸极之所垂象，星列之所彰灵。神扶业业之倾，天降穰穰之福！不然，岂免于圯毁之患，崩剥之虞者也。此皆上天降鉴，睿虑旁施。制兵要于事先，规雄图于内彀；再造可封之俗，因槖不战之功。左武右文，销铎铸镝。澹乎“华胥”之梦，熙然“葛天”之民。臣缪寄台司，幸当阃帅。乏吉甫之文武，缺郤縠之诗书，此皆诸将同心，群师宣力。非臣庸绩，敢自矜大，不胜庆喜之至！ …….奉露布以闻 李晟看了以后表示很满意，马上同意正式书写下来，然后让儿子李愬亲自带人浩浩荡荡高举着露布送往梁州行在，并接德宗回銮。接下来，李晟又将张庭芝、李希倩、敬釭、彭堰、李忠臣、张光晟、蒋镇、乔琳、洪经纶、崔宣等人拉到朱雀街上斩首示众。同时被处斩的还有两名违反军纪的将领，一个是李晟手下偏将高明曜，强行霸占了叛军的女眷；另一个是尚可孤手下偏将司马伷（zhou），因为抢了叛军降将的战马据为己有。临刑前，几个人自知罪孽深重，闭着眼一句话都没说，只有张光晟感觉自己很冤，嘴上喋喋不休地说着“凭什么说我侍君不忠，侍贼不诚，早知如此，我还不如不降。有些事情一开始要么就不要做，既然做了，就不该停下来…….”（这就是成语“一不做、二不休”的由来）。 成功收复长安后，李晟又面临着新的问题，长安因为缺粮民心不稳，李晟虽然开设了粥棚来暂时应对，但偌大的长安不仅仅只有粮食问题，以往在军队中不曾接触的诉讼、治安、差役、赋税等等让李晟不胜其烦，这些事正常情况下都应是地方官员处理，而长安恰恰没有合适的官员，李晟只得先斩后奏，暂时任命负责给自己大军供应粮草的原长安县令李齐运代理京兆尹一职处理民务。 …….. 远在梁州的德宗接到李晟发来的捷报，不禁喜极而泣，拉着李泌的手说道：“天生李晟，不是为了朕一人，实在是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呀！” 李泌也流泪了，答道：“是啊，天佑我大唐！天佑陛下！” 群臣也异常高兴，跟着流泪不止，高呼万岁。 不几日，李愬又擎着露布到了梁州，并请奏德宗圣驾择期返回长安。德宗令宰相萧复带领群臣举行了盛大的仪式迎接露布到来（唐代接露布报捷专门有一套规格很高的礼仪）。 德宗看了露布内容，龙心大悦，特意降旨道：“拟旨，将梁州（今陕西省汉中市）改为“兴元府”，授李愬卫尉少卿（从四品上），由礼部择一吉日，圣驾从兴元府（梁州）回銮长安。” 陆贽刚刚下去安排翰林待诏王伾去拟旨，突然从外面跑来一个小太监站在大殿门口往里张望，俱文珍知道肯定有急事发生，马上悄悄走了过去，当他侧耳听了小太监的话后不禁大吃一惊，流着泪跑到德宗面前跪地说道：“陛下，唐安公主就在刚才薨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