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泾源兵变
李希烈回到许州，反思自己这次在中原的用兵过程，意识到主要还是自己太心急了，派出几路大军四面出击，结果官军一反扑，得到的州郡又立即丢失，不如把重点集中在关键的襄城和汝州，这个地带是中原的中心，控制住这里便可虎视四方。另外就是汴州这个眼中钉，不攻下汴州，李勉随时会出兵sao扰自己，害得自己如今身在许州，心中都要惦记防备着汴州方向。于是他重新安排部署，将周曾从襄阳调回攻打汴州，陈仙奇集中兵力攻打襄城和汝州，令突出安州重围的吴少阳继续在南部防备江西曹王李皋北进。 …… 在襄阳的周曾接到了回师去攻打汴州的命令，把韦清、王玢、姚憺等几个心腹将领召集到自己的大帐，告诉大家密谋已久的计划在这次回师路过许州之时就要实施。自己率兵攻打李希烈帅府，副将韦清带人冲入驿馆营救颜真卿，事成之后，立即拥立颜真卿为淮西节度使。 几位忠于朝廷的将领心中有些忍不住的激动，毕竟这件事自颜真卿被扣押就开始酝酿了，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实施，如今李希烈在几个方向兵锋受挫，正是淮西士气低落之时，如果能一举成功，中原平定，百姓要免受很多苦难不说，朝廷也可以专心对付河朔藩镇，天下太平之日可期。 正当几人密议之时，平时一直被周曾视为亲信的一个牙兵来告假，说父亲因病去世，需要请假回家料理父亲的后事。周曾知道这个牙兵父亲一直卧病不起，百善孝为先，他同意了这个牙兵的告假理由。那个牙兵出了大营，一路纵马狂奔直向许州而去。 第二天，周曾率军拔营回师，副将韦清作为先锋前行。三日后，大军到达阳翟（今河南禹州市）境内，依惯例，周曾要到许州面见李希烈述职，周曾率一百亲兵先行，韦清等率五百精兵着便装跟随入城。就在快到许州城的时候，突然迎头碰上了李克诚率领二千精锐牙兵，未等周曾开口，李克诚一声令下，向周曾等人杀了过来…… 须臾，自周曾以下几百人，除了韦清一人独自逃脱外，全部被杀身亡。 当李克诚带着周曾等几个将领的人头回到许州城内复命时，李希烈心有余悸，暗忖在许州不知道还有什么人会惦记自己的性命，干脆撤回了蔡州（今河南省汝南）老巢。临行还不忘带上颜真卿，将他带回蔡州龙兴寺羁押。 …… 襄州。 李承在病榻上听到周曾事败被杀的消息，悲恸不已，当夜去世。 …… 长安。紫宸殿。 真是多事之秋，整个九月（农历）就这么过去了，坏消息也随着阴冷的秋雨接踵而至，德宗被搞的已经麻木了。山南东道李承病故，追赠吏部尚书，遗体运回京城安葬，贾耽升任节度使一职；襄城哥舒曜的求援也暂时无兵可调，让他自己先坚持着；河北请求粮草和冬衣至今还未凑足，暂时先少运送一部分过去将就一下…… 德宗对朝廷派往各地的兵马失望透顶，仗打了两年多，朝廷花费巨万，结果河北叛乱未靖，叛乱地区却蔓延的越来越广。眼看着半壁江山陷入叛乱，德宗此时心中开始怀疑上天是不是已经抛弃了李唐，自己是不是就不该信任这些武将和藩镇？抑或是从一开始就不该削藩？如今除了自己的私库，国库中积攒了多年的钱粮已经所剩无几了，眼下江淮粮道被断，江汉粮道不畅，江南进贡长安的钱粮只能通过西川转运，奈何蜀道难行，钱粮总不能按时运到长安。亏了韦皋的剑南西川还算平静，在江南钱粮接济不及之时，多次主动先行向朝廷进奉，以解长安的燃眉之急。 正在心乱如麻之际，俱文珍走到德宗身边说道：“陛下，泾源节度使姚令言率兵东征路过长安，现已到通化门外长乐阪，依惯例您得召见他并赏赐一部分酒食钱。” “你从内宫派一个中使代朕出城犒赏泾源军士卒，朕几天以前就令京兆尹王翃从户部领了钱帛置办酒rou准备劳军，每个士卒再赏一万钱，让他带上置办好的东西随中使一起去。朕此刻头晕目胀，先稍微养养神，过一会再宣泾源节度使姚令言觐见。” …… 长安城东长乐阪，五千名饥寒交迫的泾源士卒和跟随而来的家眷足有一万多人，在副将刘海宾的带领下，冒着凄风冷雨在等待着，节度使姚令言已经替大家进长安找天子请赏了。每个士卒都希望这次天子能多赏赐一些钱帛，长年在贫穷的泾源地区戍边，每个士卒家中都很艰辛，这次东征去平叛，谁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能活着回来，都希望这次能多得到一些赏钱让跟随而来的家眷带回去改善一下生活。所以，尽管天上落下的雨滴中夹杂着雪花，每个士兵被冻得瑟瑟发抖，但他们心里仍旧燃着希望的火焰，因为即便将要拿到手的是卖命钱，也能将就着让家眷们过一段吃上饱饭的日子。 眼看着从长安城里出来了一群人推着车，士卒们翘首期盼的赏赐终于来了。人们实在有些等不及了，sao动着往前迎了上去。 正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们望穿秋水盼来的赏赐既不是钱帛，也不是酒rou，居然是连谷壳都没去干净的糙米饭和咸菜。泾源士兵一时间懵了，看着这一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因为他们不知道朝廷这么对待他们是什么意思。 翟文秀看形势不对，悄悄地往后退。 京兆尹王翃看着傻愣着的士卒并没有觉察出不对，傲慢地说道：“如今叛军占据朝廷粮道，长安城钱粮不足，只能将就提供这些饮食了，还望众位将士体恤时艰，理解朝廷的难处。” 泾源士兵本身成份就十分复杂，此时有一个叫韩旻（min）的熟户（指归顺内附的少数民族）带头喊道：“朝廷这是什么意思，简直不拿我们当人，我们替朝廷去卖命，面对叛军的白刃几乎就是去送死，可如今朝廷竟然这么对待我们。我听说长安城内有‘琼林’和‘大盈’两座国库，里面装满了奇珍异宝，大家一起进城自己去抢吧！”说完，他抽出腰刀就向王翃挥刀砍去。 泾源副将刘海宾见状刚要出面禁止，但是已经晚了，韩旻手起刀落，王翃已经是身首异处。 有人带头鼓动，此时又见了血，泾源士兵心中的希望之火变为熊熊燃烧的怒火，各个都急红了眼，跟着领头的韩旻就往通化门涌去。 翟文秀逃回了长安城。他就知道得出事，因为他今天一看到赏赐的饭食就看出了京兆尹王翃这次将户部拨付的赏钱几乎全部贪污了，当时就决定进宫向德宗报告。王翃为了不暴露，死气白咧的拉住翟文秀，答应给他一百万钱帮忙瞒住这件事。在金钱面前，翟文秀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同流合污。可是到了长乐坂，翟文秀一见到泾源士兵脸上的表情就后悔刚才的决定了，感觉到此行凶多吉少，所以连德宗的口谕都没宣就先逃了。翟文秀跑进皇宫，一边跑一边大叫道：“不好了，泾源士兵造反了。”喊声惊动了正在德宗跪在面前聆听教诲的泾源节度使姚令言，他自己的兵他当然了解，这些士兵中有很多熟户一向行事鲁莽，平时士兵们之间一言不合都会舞刀弄枪，何况到了这人生地不熟的长安城外，难免因触犯帝都的各种禁忌而节外生枝。他赶紧叩头请罪道：“陛下，属下士卒粗鄙不懂规矩，臣赶紧去看看怎么回事。” 德宗马上对俱文珍说道：“什么人在宫内胡言乱语？” 俱文珍马上跑出去，见到翟文秀正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费了半天劲才听明白是怎么回事，赶忙跑进去对德宗说道：“陛下，京兆尹王翃贪墨了士兵的赏钱，只给泾源士兵准备了糙米饭和咸菜，引起士兵哗变，乱军如今已经到了通化门，马上就要冲进城了。” 姚令言一听，冷汗马上湿透了衣服，忙不迭地叩头请罪。 德宗知道士兵哗变完全是因为王翃的原因，与姚令言无关，马上对姚令言说道：“朕马上派户部发给每个士卒两匹绢，姚爱卿先行一步去将泾源士兵安抚下来。” 姚令言赶紧叩头告辞。 德宗急忙令俱文珍去将舒王找来，让舒王持手谕到户部去领绢帛。 没用多久，舒王就跑回来了，见到德宗大喊：“父皇，大事不好了，泾源兵根本不听姚令言的劝阻，此时正聚集在丹凤门外，父皇还是赶紧避一下吧。” 德宗一听，马上说道：“紧闭宫门，快去找白志贞，让他率领长安城内的神策军平定叛军。” 舒王听德宗这么说，马上说道：“来不及了，乱军马上就要冲进宫了，父皇还是赶紧避一下吧。” 德宗说道：“关闭宫门，叛军一时三刻还不至于攻进来，你还是即刻去通知白志贞率领神策军来护驾。” 舒王看德宗仍将希望寄托在白志贞的神策军身上，只好硬着头皮说道：“父皇，据说神策军现在根本没有可用之兵，名册上的人都是官宦子弟挂的虚名，实际上人都在家里养尊处优，连一天兵营都没进过。父皇还是先到奉天（今陕西乾县）避祸再说吧。” 德宗听舒王这么一说，脑袋“哄”的一下，但是此时已没有时间细问了，只好对舒王说道：“你赶紧去东宫通知太子，让他找人平叛，朕先到奉天去巡狩（逃跑的委婉说法）。” 舒王一听，马上说道：“父皇，万万不可将太子独自留在京城，父皇还记得当年皇祖的旧事吗？” 舒王这么一提醒，德宗马上想起了自己的爷爷唐肃宗李亨，当年随玄宗一起避安禄山叛军出逃西川，在马嵬坡士兵哗变，斩杀杨国忠的同时还逼迫杨贵妃自缢，当时还是太子的李亨就是以留下平叛为名与玄宗分道扬镳，最后在灵武自立为帝。心中暗忖要不是舒王提醒自己要防止太子也搞这么一出，险些留下隐患，德宗马上对舒王说道：“你去东宫将太子叫上，通知后妃公主等人和朕一起去奉天，千万别忘掉带上唐安公主。” 此时，俱文珍已经招呼好窦文场、霍仙鸣等大小太监，见德宗主意已定，马上拥着德宗、后妃皇族以及闻讯从前朝跑来的官员从皇宫后门的北苑逃了出去，仓促之中，居然连玉玺都来不及带上。幸亏王皇后还算冷静，怕德宗仓促出逃落下重要的东西，临行前又到含元殿转了一圈，发现遗落的玉玺，马上用丝帛包裹好带在了身上才离去。 就在太监们正簇拥着德宗骑马准备往外跑时，翰林学士陆贽追了上来，拉住德宗的马缰说道：“陛下，朱泚曾任泾源节度使，因为他弟弟朱滔叛乱而受到众臣猜忌，所以他一直心中不满，蛰伏在府邸自囚避嫌。臣曾经提醒过陛下，对朱泚如果不能相信就及早杀掉他以绝后患，可陛下一直犹豫不决。如今陛下外出巡狩，必须带上他一起走，一旦乱兵拥立朱泚，后果不堪设想啊！” 德宗听了对俱文珍说道：“时间紧急，朕顾不得他了，俱总管派个人去把朱泚带上。”说完，双腿一夹马腹，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