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 翩翩少年与王者归来
苏护领军自建康出,向南取南陵、高塘、豫章、巴山诸郡,一路势如破竹,一个月后到达庐陵。 庐陵郡太守彭预听说宋悦要来,带领城中兵马出城三十里迎接往驾,很多百姓也是自发前去。当年宋悦做庐陵王时,雄姿英发,时常驰骋于山林之间游猎,那一袭锦袍的背影成了万千百姓心中抹不去的一道靓影。 也正是因为宋悦的宽厚和仁慈,庐陵一地的赋税和徭役都很低。可是当庐陵王在王城之变后赶去建康就再也没有回来,新继任的梁王再也不在此地封王,于是繁重的徭役和兵役接踵而来,庐陵百姓很快又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太守彭预因为和宋悦有私交,也直接被梁王宋恒打入“冷宫”,朝廷上有一条所有人都默认的规矩,那就是对庐陵一地的官员和武卫永远不得晋升。所有,即便是十年之后,太守彭预还是那个太守彭预,都尉蒙洗还是都尉蒙洗。即便是后来孟度飞黄腾达时有意提拔,可这种惩罚似的禁锢也依然没有解除掉。到了后来,即便十年未得升迁,这些庐陵郡城的官员也是安之泰然了。太守数次请辞,都未被准许,后来又有庐陵郡万千百姓挽留,感激之下,也就留了下来。 现在,听说庐陵王要回来了,这些人都迫切的想看到庐陵曾经的王是否光彩依旧。在他们心中,那位英姿勃发的少年无人可以替代——即便是已经过了十年。 庐陵城北三十里处,太守彭预和郡城官员谈笑风生,念到深处还时时潸然泪下。十年来,这些人在梁王的禁锢之下受了无尽的委屈,现在终于可以结束了。此时的彭预已经两鬓苍苍,可是想到庐陵王要来,却又是一番神采奕奕。对于这方土地来说,昔日王者的归来的确是件惊天动地的事。 渐渐地,远处扬起一片尘土,然后就是千军万马,旌旗蔽日。一位将军骑着一匹血红宝马昂然而来。 再近些,紫金头冠,明光铠甲,还有那一袭熟悉的锦袍。彭预带着周围的人跪在路边,遥望着那熟悉的身影。 苏护策马疾驰,来到彭预跟前,跳下马,双手搀起太守,眼泪竟在瞬间落了下来,“十年未见,太守老了许多啊。” “王回来便好,回来便好。”彭预一边笑着,一边打量着庐陵王,“当年听说您被梁王杀害,庐陵郡城举城皆哀。一直到见了孟度,我才知道您逃过一劫。” 往事回首,苏护也是感慨万千,“若不的老御史搭救,我恐怕早就死在王城了。” “老御史是个好人啊,后来他卸了官职。我担心他被梁王的人谋害,就把他带来了庐陵养老……” “老御史现在在庐陵?我可一直都在找寻他。”苏护听了,异常激动的问道。 “老御史在几年前已经去世了,我派人将他的灵柩运回他的故乡黟县进行安葬。” 听到这里,苏护怅然一叹,“没想到,牵挂多年,到了应当重逢之时,却终究还是没有见到……” 重回故地,苏护感慨良多。过去的庐陵王高高在上,从来没有在意过,在这座郡城中,还有万千百姓在将他挂念。今日归来,曾经的庐陵王府风貌依旧,历经十年风雨,那院门口的桑梓已经树冠苍天。 苏护见府门紧闭,耳门半掩,就问彭预:“这里还有人住吗?” “王自走后,府中的人也就纷纷离开了。后来,孟度回到庐陵,才又将王府重新打理。孟度曾说,要时常修葺王府,不要让这里因为荒废而生了杂草,因为庐陵王早晚都要回来。当时,我还以为是孟度的妄言,毕竟,我们都知道,您去了王城就遇害了……” “知我心者,非孟度莫属。他现在何处?” “自从上次被梁王赶出朝廷,他就回到了庐陵,闭门不出,再也不见任何人了。听说要要领兵回来,我想去拜访大都督,可是他并不见我……” 苏护轻扣门环,只听那铜环清脆,余音萦绕,直击心扉。一切还都是那么的熟悉,恍惚之间,苏护又想起了那个头戴兜鍪、身着铠甲、肩披杏黄锦袍的翩翩少年,游猎之后兴致而归。 “我回来了!”苏护默默的念了一句。北境流离十年,他无时无刻不在将这里思念,现在梦境尽在眼前,人生的变换谁又能够真的预料的到呢?! 过了没多久,一个穿着粗布的家仆缓缓打开了大门,他见苏护、郡守和周围的几十名将军,先是一怔,忽又恍然似的看着苏护说:“您是庐陵王吗?” 苏护点了点头。 “那请随我进来。”家仆打开王府的大门,带着苏护走进了王府。 穿厅堂,过小径,一切都还是那样的熟悉,只不过,这座王府冷落多年,早已没了昔日的熙熙攘攘。
苏护回到自己的住处,却见殿堂空空,就亟不可待的问那名家仆:“孟度现在何处?” “大都督将自己幽闭在后花园的小屋里,任人不见,即便是我也只能在送饭时候见他一面。昨日,我对大都督说您要来了,他只是‘噢’了一声,并自言自语似的说‘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时候’。” 听到这里,苏护又急匆匆来到后花园,果然见到了那个小木屋。小屋的茅草已被风雨蚀成深褐色,小窗虚掩,柴扉紧闭,台阶上也布满了青苔。 苏护拉到门前,只是轻轻的喊了一声“孟度!” 没过多久,柴扉打开,一个穿着长衫又蓬头垢面的青年人从里屋走了出来。他见苏护粲然一笑,施礼说:“座主回来了啊!” 苏护来到跟前,紧紧的握住孟度的手,眼中噙泪,“你这是在惩罚你自己吗?” 孟度点了点头,有些忧伤的说:“孟度为了旧主,出卖了自己的军队,也出卖了这个国家。自从离开王城,我就一直活在深深的愧疚之中。后来听说侯景谋逆,王城罹难,孟度更感罪责深重。我本想杀身以谢罪,可是又年纪家中妻子儿女,所以才苟且偷生,闭关在这小屋之中。并不是我不愿出城去见你,而是我没有脸面去见这天下人啊!” 苏护听了,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天下之事,世人谁料!你又岂能把这天下的祸事缘由都归咎于自己?!” 彭预也说道:“吾王所言甚是,大都督确实是多虑了,梁王宋恒治国无道,肆虐天下,社稷早晚都要倾覆。而侯景归梁也是范桃之流的过错,他们惦记魏国的兵马和财富,又不听你的劝告,引狼入室而致王朝颠覆,王城罹难。人尽其事,您已经做了您作为臣子该做的事情。而天怒人怨,宋恒不听教诲乃是自吃恶果。您确实用不着太过自责,明主君临天下,这对天下来说难道不是一件幸事吗?” “话虽如此,可我终究不会原谅我自己。”孟度感伤的说道,“座主初定天下,一定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您就去处理那些军务和政务吧,不要在这里再做耽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