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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 处处兵锋(下)

    炙烤大地的烈rì,隆隆震天的鼓声,声震四野的喊杀,刀光血影的搏击。正午时分,阵容齐整的楚军对莒城发动了最为猛烈地一次攻城战。

    箭簇在城头上下飞蝗一般地激shè着,激鸣声中间空可以听到几声重型云梯碰撞搭钩在城墙上的“砰砰”声。这种云梯是当年楚惠王为实现称霸天下的雄心,特意延请鲁班发明的。其下为车,安有车轮,可随军移动;车身之上安有长梯,人力扛抬而上攀附城墙,以梯顶坚固的铜质抓钩固定城缘防止破坏。攀城者以臂盾护体,在远处仰shè如蜂的弩箭配合之下攀援城墙。

    这种现实中的巨大攻城器械远非影视剧里一根长梯搭城头的攻城方式那般简单,要的是坚固难毁、更利攀援以及自我保护。但是有矛便有盾,若是守城者无以反击,那岂不是无城不克,连城墙都不需再建了。

    护城的法宝正在于坚固城墙之外那道宽达十丈的护城河。作为齐国南部重镇,莒城是境内少有的几座拥有宽广护城河的大城,引其西沂水为源绕城一周,再走东边的沂水支流南去。河面宽广,四门皆以吊桥出入,战争时候吊起来就将城池变成了一座内外无法交通的孤堡,再配以城头上的弩箭防卫,想攻进去哪有那么容易。

    面对这样的防守搭配,要想破城唯有先过护城河,本来越过护城河的方法很多。诸如趁冬、断流、壅塞、浮梁。然而即便再多的方法,若是不付出惨烈的伤亡都是无法达到目的的,而且就算将护城河对付过去,后边的城墙依然是一道让人头疼的难题,所以古人情愿野战搏杀也不愿攻城夺地是极有道理的,不然的话燕国屈庸也不会围莒城数月而不下了。

    然而军机讲的是时不我待,面对秦赵僵持,韩魏在西边被困住大半力量,齐国也无法恢复元气的好机会,昭滑又怎么可能坐失这个时机。莒城必破。不然灭齐大业便无从谈起进退有据。同时昭滑也相信自己的能力,楚国的实力绝非屈庸、燕国之流可比,所以在连蒙带骗糊弄了韩魏齐鲁邹各国以后,他手里的十万兵猛然变成了三十余万。不但以迅雷之势攻破外围,将其中二十万拉到了莒城脚下,剩下的十余万也各自部署到了他们应该到达的位置。

    延至申时,攻城战已经进入到了最为激烈的阶段,扛抬浮箱的兵士们在付出极大伤亡代价以后,依靠后方弩兵弩车的掩护,已经在护城河上成功搭起了数座浮桥,更多的云梯车以及楚军将士踩着浮桥,同时也推挤着不断增加的尸体越河到达壕墙下狭窄的河道边沿上。

    云梯一座座地架了起来,越来越多的无畏勇士攀着梯绳攻向了城墙。同时也有越来越多的人与城上抛shè下来的箭矢、滚木、礌石以及断裂的云梯一同跌落下来,或摔砸在坚硬的石板地面上,或落在已经泛红的水中溅起高高的水花,尽皆再无声息,在依然激烈的厮杀声中,就像最为卑微的稗草一样连一丝还顾的目光都得不到。自然也有零星的人幸运地爬上了城头,于是更为惨烈的白刃战便发生了,要么是你死,要么是我活。战争本来就这么简单,人命同样如此……

    最激烈的杀阵之后不远的地方。阖甲执刃的昭滑与侄儿昭越等人在众军拱卫之中同乘一辆战车,丝毫不分神的举目注视着眼前的激战,并没有谁因为看见渺小的如同蝼蚁一般从城头上跌落下来的兵士而皱一皱眉或者寒一寒脸,不过随着战况的逐渐僵持,昭越年轻的脸颊上神情却越发的焦躁了。在一次次观望渐渐西滑的太阳以后,终于忍不住急切地转头对昭滑说道:

    “伯父。这样打不是个法子呀。莒邑城坚墙高,守卒众多,咱们一时半会儿根本拿不下来,既然已经困住了四围,倒不如死困逼迫,令他们绝望投降为好。如此这般只会增加无谓伤亡呀。”

    “别慌,别慌,慢慢来。”

    昭滑笑呵呵的,连看都没看昭越一眼,气定神闲的笑道,

    “莒城不缺粮草,要是不对莒城打狠些,他们怎么会惧怕失城?那样的话齐国人就不会来拼命了。韩魏他们,哦,还有那个不知道跑哪去了的乐毅也不会来救援。他们若是不来,老夫还怎么打援?继续打,天黑之前再停兵垒灶,明rì继续如此。”

    “……”

    昭越无奈的瞥了昭滑一眼,干脆不吭声了。昭滑是他的伯父,一直以来都将他作为家族后代掌门人来培养,有什么军机谋略向来不会瞒着他,反而时常手把手的施教,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昭滑此战的目的。

    昭滑此战目标只在莒邑以及北边沂水源头扼守古齐鲁长城的盖地要冲,求的是俯瞰临淄,解除齐国国都南边最坚固的那道巨锁,并非像楚王和令尹子兰那般漫无边际的想一战吞并齐国。齐国地方千里,数百年积累下来的富庶虽然几乎毁于一旦,但剩下的济西国土内三百余万近四百万黎庶却依然在手。这才是他们保国的根本,即便刚刚将燕国人赶走紧接着朝堂上便开始了对权力的明争暗斗,高昂的对外斗志却依然不容小觑。一战灭齐,当真像想象中那般容易么,若是那般容易,何不一战而定天下?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齐国再衰弱也不是当年几近分崩离析的越国,咱们也不是能陡然拿出数万骑兵,让燕国人防不胜防的赵胜”……这是昭滑在昭越两眼茫然不解其意时,狠狠地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之后说的话。

    昭滑要一口一口的吃。所以他的第一步就是趁着秦赵伸不出手。韩魏也调不动大部分兵力的情况下将莒邑稳稳的拿在手里,为此他必须击退韩魏援兵,让他们短时间内再不敢来相援齐国,同时还得让齐国人绝望的以为莒邑已经无法控制,而这一切的前提条件则是猛攻已经被团团围住的莒邑,让韩魏齐乃至于赵国死死压在彭城的乐毅不得不不顾一切的来救援才行。昭滑都已经把话说这么清楚了,昭越虽然依然觉着这样打损失过大,但为免后脑勺再次“遭袭”,也只能识时务为俊杰的闭上嘴了。

    时入酉时,天sè渐渐暗了下来。就在昭滑觉得差不多了,准备鸣金收兵的时候,远处一骑快马忽然疾驰而来,隔着众多的卫兵离着老远。马背上的兵士便飞身跃下了马背,踉跄的向前抢了两步,急忙军礼拜上,高声禀道:

    “报——上柱国!费邑景通将军来报,韩魏军五万强行过鲁,于费邑与我伏兵接战,不克而退,景通将军已率军向南武方向追击。”

    “哈哈哈哈,强行过鲁?这么急么,难不成就不知道拜知鲁君一声再取路而行么。”

    昭滑顿时开怀大笑。抬手抹了抹胡须上粘住的唾沫星才笑道,

    “这个景通还是有些稳不住阵,怎么能让他们跑了?告诉景通,不必追击,重新择地埋伏。他们败得不甘心,还得加兵再来。”

    “诺!”

    传令兵急忙应答一声再次跨马而去,过了没多久又见一名兵士急匆匆的乘马疾行而来。昭滑此时正在兴头上,没等那名兵士下马行礼,当先便笑问道:

    “什么情形?”

    那名兵士站稳了身啪的一抱拳高声说道“报上柱国!鲁国兰陵及我下邳方向山间发现赵军迂回穿插,顺沂水南行又北折。未与我军接阵既走,屈丐将军不解其意,衔尾而追,命人来报!”

    “南行而北折!下邳和兰陵那里?”

    昭滑听到这里陡然一惊,急切地问道。

    “有多少人?”

    兵士连忙禀道:“未接阵而不知其详,当不下数万。”

    “数万……”

    昭滑猛地一阵愕然。愣怔了半晌下意识的说道,

    “我断人路,人断我路。虚虚实实,乐永霸一人可守宛城,老夫原先还颇不相信,如今看果不其然,赵胜大赚不亏呀……”

    昭越忽然看见昭滑脸上闪过一丝寒意,猛地意识到了些什么,连忙扶住昭滑的胳膊高声说道:“伯父!莫非赵人意在郯地截断我沂水通道,南向威胁我下邳根本,北向配合韩魏齐刺我莒邑大军?”

    “嗯……你以为他是虚,他或许便是实,你以为他是实,或许他又是虚。关键之处乃是他不肯与我接兵呀,嘶……”

    昭滑说到这里,脸上突然现出了痛苦的神情,身子不由自主的向下一塌,连忙抬手紧紧地捂住了腹部,紧接着紧蹙着眉头的额上便滴下了大滴大滴的汗珠。

    “伯父!伯父!莫非旧疾又发了!”

    昭越看见昭滑所捂的地方,立刻明白他这是气忧相牵动了十余年前灭越时受的旧伤,大惊之下急忙搀进了昭滑,谁想昭滑却猛地推了他一把,强忍着痛直起了身来,颇有些无力的喝道:

    “慌什么!大事当前,谁也不许言怯!告诉屈丐,严守下邳、郯城,加紧巡查沂水河谷,敌不动谁也不许乱了阵脚!继续给我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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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戊戌rì,经过两夜一rì急行军,天明时分赵奢八万大军已抵达阙于城东五十里处,人困马乏之下只得与漳水谷地暂歇用餐。

    兵士们只须听军令即可,暂歇的命令刚刚发下,除了那些受命jǐng戒的部队以外,其余军中早就有人困乏已极。然而他们连帐篷都已经扔在涉邑了,更不用说其他了,所以也只能在河边上倒头便睡,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晨露伤身。

    兵士们能休息,赵奢他们却不行,此处虽为赵地,但山高地远,人烟稀少,远离赵国腹地,东西两个方向又有只清楚大体情况的秦**队。刚刚抵达之时人困马乏。恰恰是最危险的时候,jǐng惕和迅速制定作战计划都是当务之急。

    停军过后没多久,各军左右将军便迅速聚集到了赵奢身边,伴着身边淙淙的河水流淌声捡些较平整的石头一坐,便歇腿脚便商议军机也算是休息了。

    “……那细作有快马,不过山路难行,至多能比你我早一rì半rì抵达胡阳军中,胡杨此时绝难想到我军突然而至。再加上我军夜行至此,秦人就算遣派探报查探,此时发现我军动向也来不及回报胡阳。我军暂歇之后还需即刻折而向西。急行之下午后即可抵达阙于城下,打胡阳一个措手不及……”

    赵奢叉腿坐在一块方石上,拿着根树枝俯身在地上一边画一边做着布置,围在他身边的将领们一边听一边点头。还没人来得及接话,一名兵士忽然远远地跑了过来,急忙向赵奢禀道:

    “将军,东南方向二十余里外发现秦军!正往我处奔来”

    “什么!东南方向?那不是从武安过来的么!看清楚了没有?”

    赵奢微微一惊,下意识的扫了众将一眼,连忙向那名士兵跟问了一句,那名兵士连忙道:

    “看清楚了。黑衣,确实秦军,由东南而西北,约莫不足万人。不过半数车兵,绝少步卒。”

    “这是什么名堂?”

    赵奢忽然之间一阵茫然,转头对众将道,

    “若是东边过来的必是武安方向的司马尚。他若是发现我军动向,为何不于半路拦截,却径直从武安追到了这里?而且不足万人,而且又是半数车兵,剩下的人哪里去了?”

    “将军,这情形确实蹊跷啊。”

    许历来回看了看身边的同袍们,急忙接道。

    “司马尚以武安为据牵制我军,若是没有立下跟脚,怎么敢遣军拦截,难道不怕我武安军追击么?更何况他们还是从武安径直追到这里,那就更难以理喻了。除非他们当真拿下了武安城,以城池据我邯郸兵。可若是如此。他们身后无忧,又不是要用那点儿人长期占据武安,为何只遣军不住足人,而且还是不宜山地作战的车兵占了半数,这是什么道理?”

    “道理?……哪有什么道理。”

    赵奢嚯的一声站起了身,狠狠的将树枝往地上一撇道,

    “秦军自东来,虽人不足万,却是以车兵为主,进入河谷行军必快,在我军身后衔尾而行,固然有败无胜,却会扯住我们的腿,使我军迟滞行程,难以迅速杀奔阙于,待胡阳发现我军行踪前来决战之时胜负必然难料。如今我军已无法再按原计行事,还需速速定计。”

    许历是牛翦亲自派到赵奢身边的副将,佐功谋计当然是第一份的,听到这里也跟着站起了身道:

    “不能走不妨来个以逸待劳。我军难以按原计行事,这样近的距离胡阳必将很快就能发现我军行踪,已经没有时间留给我们纠缠司马尚了。北边那片山山势最高,居高临下为兵家必争,先上者胜,反之则败。”

    “就是这个道理。”

    赵奢顺着许历的手指看了看北边那片山峦,点了点头道,

    “以逸待劳。司马尚所遣不是不足万么,我们便让他进不了河谷摆不开车阵,就在东边那片山地里吃掉他。传令!许历率两军速速占据北山险要以待胡阳,另由贠单三军从侧翼埋伏配合,本将亲率三军东行收拾司马尚,待事成后即刻回援你们。事已急迫,停止休息,速速出发!”

    “诺!”

    “诺!”

    敌军已经露了头,那还会给你留下休息吃饭的时间?众将急忙应命分头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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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马尚那七千人是从武安狼狈败退回来了,说是回阙于助阵胡阳恕罪,但事实上哪里还有什么军心,根本就跟追赶赵奢没有一点关系。赵奢会错了意、表错了情,这般重视的带上三万人马前去解决他们实在有些杀鸡用牛刀,根本没有料到双方刚一见面,那些传说中的虎狼秦师顿时乱作了一团,害得一向谨慎的赵奢还以为他们这是什么新战法,愣是观察了良久才挥军掩杀了上去。等战斗迅速结束,从俘虏嘴里得知武安那边的真实情况以后顿时哭笑不得,急忙分军押住了群俘,急忙率大队人马赶回了漳水河谷。

    解决司马尚实在出乎意料的容易,但与此同时,远在五十里外的胡阳也通过探报很快得到了赵奢劳师袭远的消息。

    这个消息让胡阳吃惊不小,他头一天下午才在围攻阙于的战场上得到赵奢屯扎涉邑,准备抢夺王位的消息,正琢磨着赵家人内斗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只要别妨害他拿下阙于就行,如此念头之下刚刚放松了些心绪,让将士们放缓些进攻步骤,以免在阙于损失过重,影响下一步继续东进,哪曾想刚刚翻过夜去,一切却都变了。

    赵奢既然在阙于这里打马虎眼,必然也会瞒过还不知情形如何的司马尚。司马尚分兵两万,胡阳这里只剩下了六万多人,若是不尽快趁他们远行疲惫强力一击,胜算便实在太小了。胡阳不敢怠慢,只得连忙停止了对阙于的围攻,即刻率军东行迎击赵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