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谋画
天气虽然转晴,但寒气更甚,反不如细雨绵绵中蕴涵一丝暖意,明日就是上元灯会了,这就是大唐的狂欢节、情人节,一年一度,在璀璨的灯光下、在nongnong夜色中,将人性尽情释放,演绎一个又一个的人间悲喜剧。此刻,离花灯点燃还有十五个时辰,街上的匠人在忙碌地扎束花灯,性急的,便早早上街踏点,指着各种花灯评头论足,喧闹笑喊声远远传来,李清随手将窗户关上,将寒气和喧嚣隔绝在外,书房里也随之暗淡下来。 “阳明,昨日皇上又找我详谈,他希望我能在三、五年内解决军费问题,为府兵向募兵全面过渡提供财政保证,而且要改变现在的募兵方式,将士兵的军费由地方负担改为朝廷直拨。” 章仇兼琼叹了一口气,苦笑道:“现在每年的财政收支已经是赤字近百万贯,若再增加军费开支,每年少说也要增加四、五百万贯,就算地方上缴一部分,那三百万贯总是要的,这笔钱又从哪里来?这岂是三、五年所能解决,皇上却丝毫不给我余地,一定要我答应,阳明,这不是把我放在火上烤吗?” 他抬头看了看一直在沉思的李清,抱着一丝希望问道:“皇上说你已经有了腹案,你不妨给我先说一说,让我晚上也能睡着觉。” 从章仇兼琼的话可以听出,李隆基急于解决财政的原因还是为了完善军制,解决戍边将领私募军队的问题,目前的募军制下一部分军费还是由地方来负担,这就给募私军提供了可能,可如果全部由朝廷负担,却又不可能。 很显然,李隆基从皇甫惟明一案中,也发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便命章仇兼琼和李清来改革财政,但他所的谓改革也只是为‘捞钱’罢了,若想从源头上解决土地问题,又岂是三、五年所能奏效。 李清心中也明白,要想解决财政困局、要想解决兵制,根源还是要耕者有其田,将农民固定在土地上,从源头上控制住藩镇的兵源,另一方面要完善税赋制度,断了藩镇的财源,从人、财、物、体制四方面着手,才有可能逐步消除大唐百年积弊,这又非二、三十年的努力和探索所不能见效,其实所谓改革,也不过就是社会财富再分配吧了,涉及到千万人的利益,哪有那么简单。 他见章仇兼琼满脸急切,不由微微一笑,先解释道:“不瞒恩师,三、五年的保证却是我给皇上说的,并非皇上自己所想。” “什么!是你说的?” 章仇兼琼霍地站起,盯着李清质问道:“难道你真不懂吗?三、五年时间会有什么结果,若有人制肘,耽误个一年半载也是正常,而你却轻易给皇上许诺三年五载,难怪他一口咬死,不给半点回旋余地。” 说到此,章仇兼琼也觉自己太急躁了,他调节了一下情绪,口气中略略带点歉意,委婉道:“阳明,不是我要怪你,实在是你有点欠考虑,你不想想,三五年转瞬即过,能做什么事呢?能解决土地问题吗?能拿得出钱解决兵制改革吗?都不能,或许只能开个头,到那时,你又怎么给皇上交差呢?交差不了只能证明你能力不行,你便不再有机会,阳明,你确实太嫩了些啊!” 李清却缓缓地摇了摇头,道:“恩师,请不要生气,且听我慢慢讲来,这个问题我也深思熟虑过,我以为改革能否成功并不在于用了什么好办法,不对就改、总能找到一条适合的路,况且那些干了几十年的老吏,孰正孰错,他们心中怎么会没有一本谱,关键不在这里,重要的是改革的方式方法,这才是决定改革成败的关键所在,打个比方说,我们去大明宫,走皇城可到,走丹凤门也可到,可是走皇城要经过朱雀门、承天门、玄武门,还要走西内苑和含光殿,经过五、六道关口盘查才能到大明宫,反之,我们若走丹凤门,只须一道盘查便能到大明宫,岂不是便捷许多?” 说道此,李清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目光却迅速扫过章仇兼琼脸庞,见他正陷入沉思,知道自己的话已经有了效果,便又继续道:“我的改革也是一样,我之所以许三、五年时间,就是想做一些立竿见影的小改制,让皇上先尝到甜头,他才会继续支持我们更深一层的改革,否则时间太漫长,他会失去耐心,这就和用兵一样,必须先用小胜来激励士气。” 章仇兼琼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认李清比他想得更深更务实,他心中充满了惊讶,他没想到这样一个年轻人竟然有如此深的眼光,竟胜过了自己,难怪皇上会让他来做吏部侍郎,章仇兼琼的心中又是高兴,又带一丝酸楚。 房间里的空气似乎有些凝固了,两人都没有说话,过了半天,章仇兼琼才沉声问道:“那你所说的小甜头又是指什么?我是说你第一步想做什么?” “盐!”李清轻轻地说出了这个字,现在京兆地区盐价是每斗十文,而米价是三十文,相差三倍,如此廉价,这就是由于私盐泛滥的结果,事实上盐利自古便是官府的重要财政来源,在后世也是一样,之所以造成盐利流失,原因还是在于管理体制,如果实行盐政专卖制,从源头上控制盐价,这一方面能保证盐税收入大幅增加且稳定,另一方面可以避开地方官府对盐税的截流,当然,这也会触犯到某些利益集团的切身利益,甚至包括盐铁监本身。 李清早就考虑过,盐制改革是一个见效快且务实的办法,阻力相对也小,对于李隆基,只有让他尝到甜头,他才会逐渐采用自己的下一步改革措施,李隆基年纪大了,守成有余而进取不足,他在位之际,土地问题是不能碰,条件也不成熟,只有经过一系列的改革,财政逐渐理顺,当条件成熟,又有一个锐意进取的皇帝即位,那时再来解决土地问题,而盐政就是他理顺财政的第一步。 “盐?” 章仇兼琼有些诧异,在盐上征税自古便有,开元初年更是将其制度化,设盐铁监进行管理,各地皆有盐吏,这已经征税,如何还有潜力可挖,但略一思索,章仇兼琼便明白过来,李清一定是想采用汉武帝的古法,由朝廷独占全部盐业,利不外漏。 他曾做益州长史,主管政务,深知目前盐政的弊端,且不说现在私盐泛滥,无从征管,能征税之盐不过其中一、二,就算征了一部分,但各级官吏层层盘剥,地方上又拿走一部分,真正能进国库的,不过极少一部分,这倒真是一个突破口。
但章仇兼琼并不激动,盐上利润太大,不少有背景之人都插了手,尤其是一些皇族,公开贩卖私盐,谋取暴利,改革盐政等于触犯他们的利益,这又如何能管得了。 更重要是李林甫的制肘,一旦自己和他公开对抗,他又怎么可能让李清的盐税改革顺利做下去,如此种种,李清想法是好的,可要想做成功,必须直面这些既得利益者,还有李林甫的暗算。 李清仿佛知道章仇兼琼的想法,他淡淡一笑,给章仇兼琼的茶杯里加了水,方缓缓说道:“这就是我为何想保太子度过此难的原因,他若在台上,李林甫的注意力就不会放到我的身上。” 章仇兼琼注视着他,半天没有吭声,他负手在房间内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问道:“你的阻碍不只是李林甫,如果是别的豪门甚至皇族来反对,你又如何来对付?” “自然是先杀几只鸡来儆儆猴。” 李清笑了笑,继续道:“然后就让他们呆在温水里,我慢慢加热,等他们不堪忍受时,我已炖成一锅猴头汤,若有几只醒悟早的跳出来,我也可从容杀之,总比被群起攻击好。” 章仇兼琼慢慢地长出一口气,慨然长叹道:“我章仇兼琼此生最得意之事有三,一是败吐蕃军;二是出仕为相;三便是荐你为官,有你在,就算我半途撒手,我也可以放心了。” 章仇兼琼已经告辞走了,李清的思路依然在继续,适才他并没有给章仇兼琼尽言,他保太子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那就是广平王李,这是他早就看中之人,思路清晰、锐劲十足,只有他即位,自己最后的攻坚战才可能真正得到保障。 李清仰靠在椅子上,闭目深思,凡事须有轻重缓急,改革是下一步的事,但太子之危已经到了眼前,虽然他必须保太子过关,但事实上已经很难了,李隆基仍然在不急不缓实施他的计划,除掉皇甫惟明、调走夫蒙察灵、安排永王、起用章仇兼琼,一步一步,滴水不漏,而此刻,李清已经看出,李隆基的屠刀已经高高举起,就等太子自己将脖子伸过来,拜托李亨了,这最关键的时候可千万不要做蠢事啊! 时间已经不容他再观望,既然李隆基所安排的下一任太子已经浮出水面,那他的计划也就可以实施了。 “永王!”李清轻轻冷笑一声,想进东宫不是那么容易的,眼红的人多着呢! 他随手敲了敲桌上的小银钟,银钟发出轻脆而悠长的声音,很快便有一名下人跑进来,躬身施礼道:“老爷可有事吩咐?” 李清看了看他,吩咐道:“你跑一趟西市,替我将骷髅找来,叫他马上来!”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当年在义宾收的这帮做暗事之人,终于要派上了用场。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声,仿佛有无数人在跑动,李清诧异,他推开窗户向院子里望去,忽然,一声熟悉的婴儿啼哭声从远方遥遥传来,他呆住了,突然欢叫一声,一步窜上桌子飞跳出窗外,一个踉跄直向前院冲去,他朝思暮想的妻女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