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谢唐延！” 李一观将最后的两个盛装豆浆的饭碗滑进了水槽里，随手抓了一张纸巾在左手里，胡乱地揉成一团洗走了手上残留的水滴。另一只手举着手机，一边朝着李渺和吴不为所做的沙发走去一边继续汇报起刚刚从警局里获得的情报来。 “男，46岁！民族，汉！” 他一本正经地重复着报告上的内容，少见的，李渺也没有因此而责怪他多此一举。 李一观仔毫无妨碍的情况下安稳地坐进了沙发旁边的摇椅里，继续说了下去。 “应用化学系教授，硕士生导师。” “祖父是我国知名的材料学专家，父母也都有高校任职的经历，同样也是在各自领域小有名气的科学家。” “谢唐延虽然没有获得过相比于家人一样的荣誉，但是在他任教的学系的学生里也是非常受欢迎的老师。” 李一观抬起头看了一眼对面的李渺，在得到了她肯定的眼神鼓励之后，他继续说了下去。 “谢唐延的社会关系不算复杂，大多数时间他都是在学校度过的。” “根据与他相熟的同事的说法，谢唐延在休息时大多会去书店和博物馆。负责处理这起案件的端木队长已经派人去他平日里去过的书店和博物馆寻找线索了。” “不过……” 李一观的犹豫引起了安静地坐在李渺身边用本子记录着李一观所说的话的吴不为。 “不过什么？” 他有些急切地问道。 “不过，”李一观斟酌了提下之后继续说道，“现在是旅游季节，博物馆人流量很大。” “端木队长恐怕很难查到有用的线索。” 李渺点了点头。 “不用管他！” 违抗命令越权办案的李渺似乎根本不在乎别的队能否查到有用的线索。 “继续说！” 她随手抛给李一观一个被她揉捏了很久的血红色的李子，命令似地说道。 李一观心领神会，点了点头说了下去。 “因为谢唐延家族复杂的人际关系，已经有人出头替谢家来向局里施压了。”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这些‘无关人员’恐怕很难在接近谢唐延周围的人进行调查了。” 风雨噼啪地敲打着李一观家的窗户，李一观讲完了自己获得的信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整个客厅里瞬间就被略显尴尬地沉默占满了，使得这并不算猛烈的风雨声响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 李一观忍耐不住这突然沉静下来的气氛，拍了两下自己的大腿站了起来，走到床边假模假式地检查起窗户是否关合严实了。 “所以……” 放下了手中的笔，逐条梳理了一遍笔记上记录的内容的吴不为，没有耐心等待李家姐弟开口，抢先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我们现在什么也做不了是吗？” 李一观转过身背靠着窗台，看着一脸不甘心地记者吴不为，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是！” 完全没有因为李一观的报告而有所触动的李渺抢过了吴不为的笔记，随便翻开一页拿起笔，一边随意地画着什么一边说道。 “局里还等着我们破掉示范银行失窃的案子，怎么能说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呢？” “可是，jiejie！” 李一观刚想要反驳些什么就被李渺抬起的手臂粗暴地打断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的确也没有把银行失窃的案子放在心上。” “再者说了，眼下负责调查那个案子的也不只是我们一个队。” 李渺收回伸出的胳膊顺势推开了凑到她身前窥探她的“画作”的吴不为，继续专心致志地画着，满不在意地解释起来。 “这么大的案子，影响如此恶劣，你以为上头会寄全部希望于我们这一个小队吗？” 李一观马上就明白了李渺的意思，脑袋上下摇晃着拍马屁似地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可惜，他的jiejie并没有看到，倒是引来了吴不为诧异的眼神。 “实话跟你们说吧，在全国范围内因为这起案件一共调动了五个大队十八个小队。” “咱们的局长之所以一直给我压力要求我破案，很大程度上来讲只不是不想输给同行罢了！” “所以就算没有我们的掺和，这个案子也一定会被破掉的。” “并不需要担心！” 李渺摇了摇手指自言自语地又说了一遍。 “并不需要担心！” “现在银行失窃带走了所有人都注意力，”李渺利落地收了最后一笔，重重地在本子上点了几下继续说道，“这正是我们找到吕无心的最好时机。” “就算是他，少了追击的警察，在宽松的活动环境里也必然多少会疏忽大意的。” “眼下哪怕有天大的事情摆在我面前，也要等到我抓到吕无心之后再说！” 李渺随手一丢把吴不为的圆珠笔扔到了他的怀里，然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了一瓶水喝了起来。 被冷落在原地的李一观和吴不为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地靠近了刚刚李渺图画的那个本子。 李一观坐进了刚才还属于李渺的位置，和吴不为两个人挤着肩膀坐好。他伸出手压平了展开的笔记本，仔细地看了起来。 首先是两个纵向排列的圆圈，圆圈之间被李渺反复地画出的线连接在了一起。 上面的圆圈里写着昨天离开警局之后中毒身亡的被害人郝德的名字，下面的那个圈里则写着谢唐延三个大字。 在两个圆圈都被画出的线连接到了右边写有吕无心名字的一个方框上。 然后在写有郝德名字的圆圈的左边被李渺标注上了“银行失窃”四个字，还有重复点击的笔迹。 李一观因为一直都在事态之中，看了李渺的“图画”之后心中就有了大致的想法。 而吴不为则是被半路拉进来的“非专业人士”，即便是把笔记本看透了他的心里也还是一片混沌，没有个头绪。 “李渺！” 已经忘记了对吕无心的恐惧一门心思地打算跟随李家姐弟破解谜团打击罪恶然后在最后获得第一手新闻资料的吴不为，全然没有耐心去猜测，脱口对一边喝水一边思考着什么都礼貌问道。 “这是什么意思呀？” 李渺拧紧了水瓶，看了一眼李一观。 “你明白吗？” 她掩藏不住试炼的严厉语气，平静地问道。 李一观很希望自己能够猜透自己jiejie的想法，但是不幸的是他并没有这样的能力。在这两天所经历的事件里，他虽然能够勉强理清一个脉络出来，但是谨慎地性格和多思考一些的习惯还瘦阻止了李一观贸然在自己的jiejie面前炫耀自己的想法的尝试。 李一观并不是一个传统的刑警，很多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不算是一个刑警。 没错！他的确在警校学习了不短的时间，也的确参加了正规的培训。但是，他原本的计划是成为警队里的技术支持，而不是像自己的jiejie一样忙碌在外勤的第一线上。 无论从李渺身上学到了多少身为刑警的经验和技巧，李一观依然无法将自己的思路与周围的同事们调到相同的频率。 非要说的话，李一观感觉自己的思考方式更像是真无色。而且，他并不反感这种越来越明显的接近。毕竟这是李一观一直以来的目标——尽可能地接近真无色的境界，以真无色的方式看待这个世界。 这种刻意的模仿表现出来的结果就是李一观在直截了当地表达自己的心思与收敛自己的光芒之间往往会选择后者。 眼下也不例外！ “不敢说全明白！” 他摇了摇头小心地回答自己的jiejie。 “你是怎么想的你就直接说吧！” 吴不为有些看不下去李渺对待弟弟的“严苛的爱”，忍不住蹭到了李渺的身前探着身子吐槽道。 “现在可不是考验李一观的好时机呀！外面可还有一个丧心病狂的罪犯等着我们去追……” “捕”字还没说出口，水量还剩下了大半的水瓶就性李渺的手中奇迹般地瞬间钻进了李一观的怀里，硬生生地将他击打进了沙发之中。 “就你废话多！” 李渺习惯性地用生硬地语气斥责了一下吴不为。 但是李渺还是清楚地意识到吴不为的话却并非没有道理。虽然她一直在尽可能地利用所有的机会引导自己的弟弟，希望他能够摆脱真无色的影响。但是…… 自己也许还是做的有些过了！李渺心里想着，无奈地摇了摇头。 在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之后，李渺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平静而轻松地对着眼前这两个无时无刻不让他感到头痛的男人讲解起了自己的想法来。 “郝德和谢唐延之间是有联系的！” 她瞪了一眼想要插话的吴不为，在迅速萎蔫下去的吴不为的目光中继续说了下去。 “虽然还不能说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到底是什么，但是这两起命案绝不可能是孤立偶发的案子。” “因为这两个人都和疑似吕无心的那个男人扯上了关系。” “吕无心的出现就是这两个被害人之间存在某种我们还不清楚的联系的证据。” “所以，只要查清楚这两起命案，我们也许就能够顺藤摸瓜找到吕无心了。” “再加上……” 李渺走到了沙发旁边拿起了自己的笔记本展开来对着李一观和吴不为分别亮了一下。 “郝德的身份特殊，他是被窃的国家示范银行的一个中层干部。” “在银行失窃的第二天，他就丢了性命，这难道仅仅是巧合吗？” 李渺丢掉了手中的本子，微微露出笑容盯着李一观的眼睛等待着他的回答。 “在事情调查清楚之前，”这一次李一观知道自己躲不掉jiejie的问题了，只能沉静了自己的心神认真地回答道，“是没有‘巧合’这种说法的。” 李渺满意地点了点头。 “对！没有‘巧合’！” 她转过身走到了吴不为身边弯下腰拿回了自己的那瓶水，然后悠悠然地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坐进了沙发里。 “日过每个警察在调查案件的时候都心存侥幸将诡异事态的解决寄希望于所谓的‘巧合’，那还谈什么打击罪恶匡扶正义！” “所以……” 早餐实在是有些咸了，李渺的嗓子又无声地抗议起来。她不得不拧开水瓶又喝了一口水。 如果不是今天早晨实在是太忙乱了，她也不会将早餐的任务全盘交给了自己那个完全不会做菜的弟弟手里。 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晚了！李渺心里郁闷，情不自禁地瞪了李一观一眼。 李一观不知道这一次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明明自己躲在一旁安静得像只吃草的羔羊，但还是被自己jiejie责怪了。在本能地驱使下，李一观连连摇头躲开了李渺锐利但却短暂的责备的眼神。 李渺放下了水瓶也连带着收回了目光，继续平静地说了起来。 “郝德的死与银行失窃这个案子之间应该也存在很大的关联。” “这样的话，我们眼前的几件事情就自然而然地被粘合在一起了。” “我们的目的是找到吕无心！” 李渺伸出手指点着笔记本。 “为了找到吕无心，我们必须解决郝德和谢唐延这两起命案。” “解决了这两起命案，我们应该就能够找到吕无心，至少也能够推测出他下一步的行动大概是什么。” “而一旦查清楚了郝德的事情，银行失窃的案子也就有了突破口了！” “这也算是我的一点私心吧！” 李渺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地吐了出来，语气略微缓和了一些说道。 “上面交代的任务也是要完成的！不然的话，队里的人就难过了！” “与其像其他几个队那样毫无目标地调查，倒不如找到这个突破口效果来得更快。” “就是这么回事！” 李渺结束了自己的讲解，严肃地看了一眼李一观然后又将目光施舍似地丢到了吴不为的身上。 “你们明白了吗？” 没有一丝一毫征求意见的温软的语气，李渺一如往常的强势地问道。 吴不为抢在李一观之前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大幅度地上下点动起自己的脑袋。 “明白！” 早就认定了李渺的吴不为也早已习惯了她这种强硬的性格，完全没有犹豫地就接受了李渺的指挥。 李一观虽然犹豫了几秒钟，比起吴不为要多思考了一些问题，但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jiejie所说的话很有道理，所以他紧跟着吴不为也表示了赞同。 “我明白了，jiejie！” “那……” 李一观回身看了一眼川窗外不见减弱的风雨，烦恼再一次爬上了他的心头。 “下一步该怎么办？” 李一观整理好了自己之前过于繁乱的心情，看着李渺冷静地问道。 “既然我们没有办法接触谢唐延的案情，我们只能重点着力于郝德这个人身上了。” “查清楚他的一切，包括他生活中不为人所知的细节，我们想要的东西自然而然地就会出现了。” 吴不为信服地拍了拍手然后自告奋勇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背起背包朝着李渺邀功似地打了个招呼就要往外走。 “我这就去打探一下那个人的人际关系。走访什么的我还是比较有优势的！” 说着吴不为掏出了自己的记者证亮了一下。 “等一下！” 李渺的话音止住了马上就要离开李一观家的吴不为。 “还有一件事！” 李渺的脸色突然变得凝重了，这让李一观和吴不为都紧张了起来。 即便是看到谢唐延惨不忍睹的死状，李渺也没有表露出这样的忧虑。可想而知她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是有多么的可怕。 “如果我们的推测都是正确的，”沉默了有那么两三个呼吸的时间，李渺冷静地说了下去，“郝德和谢唐延的死是有关联的。” “郝德被毒死，而谢唐延却是被殴打致死的。” “不管这些罪恶背后真正的主使者是谁，恐怕他们已经没有多少耐心了！” “也就是说……” 李渺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盯着李一观身后窗户之外的秋雨，没有掩饰自己的忧心地说道。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吴不为心领神会没有再多说一句话，拎着背包推开门便离开了。 只剩下低着头心中反复地想象着一个失去了耐心的吕无心到底有多大的破坏力有多么可怕的李一观，手扶着墙壁紧要着嘴唇微微颤抖。 “郝德的案子不算敏感，”李渺的声音从门口的位置传了过来打断了李一观越来越控制不住的思考，“你现在就回警队去想办法把所有关于他的调查都搞到手。” 李渺胡乱地从柜子里翻找出一把黑色的老旧的折叠伞，轻轻抖落了上面长年的冷落积攒下来的灰尘。干涩的土味差一点惹得她打了个喷嚏，但最终还是被李渺忍了下去。 “车我开走了，你打车吧！” 李渺穿好了靴子，抬起脚朝着门口的毯子上敲了两下鞋尖。 “有什么收获马上通知我！” “jiejie！” 已经推开了门的李渺在李一观略微带着恐慌和烦恼的一声呼唤下停下了迈出的脚步。 她并没有回头，也不想回头去看自己苦闷的弟弟。李渺整理起了自己的衣服，等待着李一观说下去。 李一观这一次没有犹豫，虽然明知道问题的答案，但还是忍不住再一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真的不需要学长的帮助吗？” 即便是答案不会被改变，李渺这一次却也好还是给了自己一些时间好让她能够再去认真地判断一下自己给出这样的回答是出于对全局的把控亦或只是因为自己的赌气所为。 好在她的内心足够坚定，头脑也还算冷静。在不过几秒钟的沉默之后，李渺迈步走出了李一观家的房门。在铁门再一次被合上之前，她的回答顺着门缝响亮地传达到了房间的每个角落。 “不需要！” 李一观在空荡荡地房间里回味着李渺的答案。当他的视线从楼下飞驰离开的李渺的汽车转到远方被秋雨和乌云蒙蔽了的天地的时候，他突然轻松了许多。 匆忙地收拾了一下自己，在出门之前，李一观突然有些想念滕椒聊了。 也不知道这恼人的秋雨什么时候才能够停下来！ 李一观锁好了自己的家门，撑着伞走进了雨里抱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