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亮旗
围上来的捻子们狂喊、鼓噪,亮着膀子,举着刀枪棍棒杀疯了。联庄会的兵勇像被割倒的禾苗,一片片倒地。 刘永敬也一样脱光脊梁,他的右剑、左鞭闪电般动作,杀兵勇的头落地一气呵成,剑剑没有落空,鞭鞭击在实处。他胯下的那匹乌龙驹,眼睛在夜色里会像野兽发绿光,怪事。刘天台的长柄大鸾刀舞得“克啷克啷”,刀上的几个铁环不时碰撞出火星,狠劲样,令人不寒而栗。刘天月的铁三叉打弯了两叉,遭铁三叉打的兵勇没谁能活。刘天福挥着一把齐头钐,指上打下指东打西,简直能化成风龙一连颠倒扑击······意外打瞎了自个儿胯下五花驹的一只眼,那马一声惨嘶,掀腚把他翻到地上。刘天福一骨碌爬起,反觉得比骑马背上利索,猫下腰来专打骑勇的马腿,嘴里还发声:“下骰注!下骰注!” 捻子凶悍,只要是见着穿联庄会号衣的,见一个杀一个,枪戮、刀劈······联庄会人马像置身于群狼中的羊,将很快被撕裂、吞噬。 桑尚武不禁泪如雨下,叹道:“这是俺该死的地方了呀!”猛回头,见身后旗手满脸血污还高高举着自个儿的旗帜,于是又一股热血在血管子里涌动,冲激得太阳xue嘭嘭直跳,发狂般挥开关刀,一劲砍、击、抡、扫······ 刘天福砍了两次桑尚武坐骑的马腿而没砍到,恼得吼开来:“****的!你是谁?” 桑尚武狠瞪眼:“你等穷鬼依仗人多势众算何能耐!有哪个不怕死敢与俺武生一对一单挑?” 铺天盖地的步捻子此时也冲上来了,四下里东一个圈西一个圈;南一个圈北一个圈,围着联庄会人马戮杀。围住桑尚武的这个圈,一时间气氛很古怪,敌对双方歇下手,兵勇们都往桑尚武的身后躲,捻子渐渐在他们面前排开来。 刘天福的齐头钐冲着桑尚武,怒吼:“你有种下马跟俺刘金猫比试比试!俺刘金猫叫你死到阴曹地府不喊冤枉!” 刘天台见刘天福没了马还快活得赛神仙,开心地哈哈大笑,同刘永敬咬耳朵说什么。 桑尚武用关刀冲着刘天福:“你是贼首么?若是贼首,就上马与俺桑武生决一死活!” “你他娘的****武生!爷爷刘金猫穿开裆裤的时候就是武进士了!”刘天福说着,还往裤裆里捏那rou铃铛,羞他、羞死他! “你上马!”桑尚武气得金花乱舞,眼睛里冒火。 “你下马!”刘天福笑得怪模怪样,回头指着一个骑捻:“你把马让俺骑!”说着去拽马。 “让开!让俺小白龙来!”刘天台早耐不住刘天福的磨蹭劲,催马上前,“好你个冒牌武生!俺小白龙本想留你个全尸,看来非杀下你的头来不可!”话罢,两把关刀撞击“咣啷”一声响;刘天台的关刀竟然被甩掉头,手里就剩下个光秃秃的杆子······ 桑尚武哪里肯放过天赐良机,一把撕下左臂掉一半挂一半碍事的甲片,窜马举刀······ “当心!”刘永敬的乌龙驹一个高蹦挡住桑尚武的坐骑;使剑架住,并推开了力大无比的关刀。 桑尚武勒马回头,横竖是死,那还不如死出点英雄气概:“你大胡子是何许人?” “俺乃刘饿狼,看你也就是偷鸡摸狗的嘴脸,哪里像是武生?”刘永敬嘴角牵出一个嘲笑,用先声夺人的姿势冲向对方;决斗的行家都知道,只有高手才敢把手腕提得比剑尖高,行话叫“抢上风”。 桑尚武的马遭剑削掉一只耳朵,突然惊跳,竟差些把主人掼下来。他拽住马勒口,护胸甲碰痛了马右眼,那马长嘶着还算忠实,原地兜了一个圈。 厮杀前必有稍许时间,双方集中精神打量对方,仿佛谁都不愿交锋。当事人觉得这段时间很长,旁观者觉得极短,而内行人都知道这是最吃紧的关头,跟着来的就是搏命决战了。 “你真是龙山的刘饿狼?”桑尚武睁开眼睛,像要从对方的大胡子上分辨出什么,以免死后会留遗憾。 “俺就是刘饿狼!咋着,尿裤裆啦?”刘永敬极度兴奋,胸前的胡须也跟跟脱俗抖动,没有比让对手敬畏更兴奋的事情了。 “这么说,连张老家的捻子也出窝啦?”桑尚武看出这些捻子要比苏天福的捻子训练有素,多少是心慌了。 我靠,不是敬畏我刘饿狼,而是敬畏张乐行。刘永敬心里暗骂了一句,高声喝道:“俺刘饿狼乃奉捻子大趟主大汉明命王张乐行谕令,杀你等联庄会混混儿的狗头!” 桑尚武愣了一下,随后也不知使了个啥法,令那马抛上浪尖般腾空而起,又猛地朝刘永敬跌下来。 刘永敬见桑尚武的刀光朝自个儿闪来,出奇旋转从马肚子的下方翻身探过头去,快剑削断了桑尚武坐骑的一条后腿;像卸下石灰袋似的沉重;桑尚武跌地上。 刘天福厉喝一声:“下骰注!”人到手快,齐头钐带风声砸个正着,把桑尚武的脑瓜连铜盔砸扁了。他拾过桑尚武的关刀,递向刘天台,“小白龙,你秃棍衮还捏手里呀?” 刘永敬复又翻转上马鞍,得意地眯起眼睛扫视那些缩成团的联庄会骑勇,摆出居高临下的架势,慢慢地抬起手里的剑,冲他们吼:“还有哪个混混儿敢上来摆划?” 听到这一吼,就像听到非人间的雷击,骑勇们吓得浑身战栗,一个个滚下马,屈服跪倒。 “杀掉!统统杀掉!”刘玉渊豹眼环张,挥着滴血的宽刀。 大花脸捻子方才都耐着性情看龙山人马发威,此时焦灼不耐了,挺着罩金钟河铁布衫的身子,龇牙咧嘴冲上来砍杀。见状,刘永敬、刘天台、刘天福的光脊梁捻子也不敢落后······ 伤了腿跪倒的主旗手,哭道:“俺丢家伙投降了,还不饶命······”没说完,遭人一棒打在面门上,鼻子流血,下颚溅红,栽倒了。 这一片不大的包围圈不多时就归于沉寂了。打胜的捻子们又嗅到了血腥,变成一群凶恶的猎犬,朝另一处喊杀声猛劲的地方冲去。 “饿狼叔,人都杀完了,你刚才的那句话就没有任何作用了。” 刘永敬不知道是想擦汗还是擦脸上的血迹,结果手上尚未凝固的血液涂得满脸都是:“刚才大家都杀红了眼,放心吧,最后肯定会有漏网之鱼,老天那边也会说的,用你的话说叫宣传。” 原来在捻子出兵之后,张禹爵就首先拉拢刘永敬,甚至刘永敬真实想法的他告诉刘永敬,要想让嗣父张乐行公开亮大旗的唯一办法不是劝说,而是逼迫,即使要让官府认定他一定会造反,把他逼上梁山。所以,大趟主这个有着浓重江湖气息的称为是不行的,而是要公开称王称霸才行。于是,有刘永敬趁张乐行、张敏行不在军中的有利时机,瞒着龚得树串联了苏天福等捻首,前几天还这是开玩笑所说的大汉明命王在张乐行不知情的情况下,最终被树立了起来。等到龚得树得知自己闲聊中为张乐行所起的名字在军中传开的时候,整个捻军都知道了他们是大汉明命王的手下了。 在桑尚武手下骑勇被消灭的同时,桑进元率带的骑勇也伤亡过半,幸亏桑殿元的后军赶到参战,才使桑进元暂且摆脱覆灭险情。灰色的人浪、马浪一层一层地滚荡着,时聚时散。在危险的局面中,在纷乱的刀光剑影中,高坡上的几十匹战马喘着粗气,一面大旗破烂不堪,隐约还能分辨出“桑”字。夜近昼的天色里往四下看,好像蒙着一层褐色的纱布,无数的火把,无数的白刃,无数的马尻,吼杀声震荡,大地在许多马蹄践踏之下,颤抖着。 “这仗怕是打不赢了,召唤往回撤吧,守八丈集要紧!”桑殿元还不知道桑尚武已经阵殒。他像个醉汉,伏在潮湿的马脖子上,刺鼻的马汗臭味直往他鼻子里钻。 火把光亮下,桑进元的半个脸像绸缎一样光滑,半个脸像焦油一样浓重:“打了半夜的仗,还不知道对手是谁,这不是圣人喝盐卤,明白人办糊涂事么?” “说这些没用!”桑殿元抬起头来,鼻子歪了嘴也歪了,“十有八九是张乐行那些人,其他的没这号阵势!” 桑进元心有余悸地说:“是呀,张乐行投过周天爵,大会哨上威风八面,也只有他由此番历练!” 桑殿元胸口发堵,唉声叹息:“众寡如此悬殊,劳逸如此不同,若天亮时候在冒出苏天福来,联庄会人马恐怕全都保不住······”
几匹战马飞搬往高坡上来,骑马上的兵勇都打得像散了骨头架子,其中有个背上还中了一箭,箭杆上下颠着,看得出忍受着疼痛。 桑殿元问:“对仗的到底是哪铺捻子?” “听一个挂彩的捻子说,他们是大汉明命王手下,也就是张乐行,这次是他的世子带队。” “什么,张乐行都已经公开称王了,还有了世子,果然反了。”桑殿元下令,“鸣锣回撤!” “锣······”传令勇哭了,“马架子上的锣没了,跑丢了······” “天塌地崩要紧关头,竟敢丢了救命锣!”桑殿元急疯了,顾不得沾亲带故,一刀砍翻他。 两军混战的场面变成了追撵游戏,捻子们似猫捉老鼠追撵来追撵去,联庄会兵勇则四下乱窜。 杀声直冲高坡上的联庄会的率旗来。这是大韩庄的韩奇峰、韩绣峰;尹家沟的尹如清、张四宝;申庄的高申、高田等彪悍异常的老捻子。 桑殿元不顾左右想赶紧撤退的想法,他实在是想看看能打败自个儿的到底是哪路捻子,沉着声说:“再等一等······” 桑进元早没了锐气:“要死也不能死在这里,回去守圩寨,死也死在圩寨里!” 话罢,出脚猛踢桑殿元坐骑的马屁股,惊得那马像箭离弓弦,窜出老远。 桑殿元飞马边跑边喊:“往回撤!都往回撤!” 马们驮着兵勇,驮着捻子刮风跑起来;前逃后撵,相互间的一段距离要撵上,恐怕一时半会也是难事。 桑进元胯下的马,取名“五明骥”。五明骥顽皮,平日里在马群中时常咬别的马屁股。它步子大,赶上前面桑殿元骑的马。 “穷鬼们这般拼劲撵,就是到了八丈集也进不到圩寨门里!”匍匐马上的桑殿元,说话声音鬼气。 “你说啥?”桑进元听不清。 “我说捻子撵得紧,我们进不到圩寨门里!” “不进圩寨,圩寨就完蛋了!” “那你说咋办?” “我断后挡一挡穷鬼们!”关键时刻桑进元并不是不怕死,但知道联庄会没有他可以,没有桑殿元就不行了。 “兄弟呀,可苦了你呀!”桑殿元感动得泪涌。 “我有五明骥,它不会轻易让我丢命!”桑进元自信自个儿不会轻易死。 五明骥缓慢下来;桑进元的护卫们也跟着缓慢下来。 横插上来的是张老家和草寺集的捻子,领头的有张德才、张德元、芦老照、吴三麻子、张尚义、张瑾等人。捻子们形成半个圆围上来;马们伸长了颈项,眼睛里放光彩。 桑进元心里悲伤,舌头也咬破了:“你们到底是哪铺贼捻?” “捻子哪铺管你屁事?”张德才将关刀一横,花白胡子抖得好看,“还不快快下马受死吗?” “死有何惧!爷爷我本就没打谱回去,哈哈······”桑进元笑过,狠吼,“可怜你等贼捻胆小如鼠,连从哪块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也不敢说,可怜呀!” “滚你娘的臭咸鱼蛋!”芦老照手持七齿大耙催马上前,“俺是张老家大捻,打一仗胜一仗,还怕你联庄会混混儿吗?”他也不问对方姓甚名谁,将七齿大耙舞得旋响,直奔桑进元面门打。 “打呀!”张德才哪能让芦老照但险抢攻,率众人齐冲上去。 不多久,桑进元的头被砍了下来,挂在芦老照坐骑的马脖子下面,皱着眉,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桑进元的五明骥也归了芦老照,被一条绳子栓跟着。 联庄会会长桑殿元领着残兵败将没敢往八丈集去,而是拐了弯逃亡会亭驿。这是因为在半道上遇见从八丈集逃出来的兵勇,得知八丈集已遭苏天福捻子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