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袁甲三
刘永敬等本身就为张乐行吃团练大户不满,对袁甲三这个四处围剿小股捻军而升官的团练大臣更是怀恨在心,便告辞离去。 “你是不是对父亲十分的不满。”张禹爵代替张乐行送刘永敬一程。 刘永敬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张禹爵会这么问:“营救俺的时候,你是洋炮手,你们父子对俺有救命之恩,俺刘饿狼可不是忘恩负义之徒。” “不用瞒我,我知道你是条好汉,不然也不会跟你这么说。”张禹爵叹了口气,“如果不是仗义的话,我的这两个父亲都是日子主,而且还是大日子主,又都是读书之人。俗话说,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不是读书人没有能力,而是没有魄力,龚老师又是崇尚道家无为学说,想让他们领着揭竿造反是不可能的。” “你是什么意思,难道想让俺单干。”张禹爵这两天跟换一个人似的,让刘永敬琢磨不透。 “那到不是,你听说过黄袍加身的故事吗?” 刘永敬点了点头,刘永敬虽然没读过几天书,但是茶馆说书的还是去过不少。 张禹爵看到刘永敬虔诚的笑容知道自己赌对了:“这次出兵大趟主一定不会跟随,最多龚军师跟着去,只要前期准备好,打仗的时候突然亮出大旗,自然会有官兵来逼上梁山了。” 听到最后刘永敬变笑了,不过笑容突然又消失了:“你不是说这次要各个击破,先打联庄会,他们毕竟不是官兵或官家练勇。” “大汉明命王呢?下午说的时候大趟主并没有明确反对吗?”张禹爵看到刘永敬发自内心的笑容。 虽然在记忆中,自己曾带领着三百骑捻在练勇大会哨上出彩,而这一次,则是穿越后张禹爵第一次亲眼看到张乐行所带的捻子的实际情况。 稚河集文庙前的空地上,摆下了三张八仙桌拼成的长案,铺着大格子洋布,拜访着酒盏家什。一只烤羊羔和一只烤乳猪盛在大同盘子里,还在走油冒热气;一大笸箩油炒蝗虫用白布蒙着。有馋不过的孩子掀蒙布,拿一只蝗虫搁嘴里咀嚼,被看管的张皮绠见了,猛地吓唬一声。 文面前的旗杆石座,高挑着一杆白底黑边的行营右营大旗。旗下的是张老家几个捻子头领和稚河集的那些体面富户们。有几个花白头发上了岁数,满嘴之乎者也的乡饮大宾也非要出来。以团练大旗为分界,往左、往右分别有张德才和张永义各率领五百捻子练勇队伍一字排开,用张德才的话说,关老爷是五百刀朴手,咱就要向其学习。一千捻子个个都在二十岁上下,精神焕发,手脚矫健,穿着打扮也极有讲究:统一的皂色练勇号服,前胸后背写着“勇”字,当年在周天爵帐下参加大会哨的时候要来的,之后就没有用过。四下房顶上都占了一两个举旗的捻子练勇。几架旧式铁炮朝天张着嘴,张宗禹等十来个年轻的捻子充当传令兵,缓马由缰地在近处溜达,等着往外传递消息。 听说袁屠夫的官家兵勇要来,稚河集的妇女们都吓得不敢出门看热闹,只有那些个不晓事的小男孩跟着大人们出来凑合,跑来跑去。自从袁甲三接替周天爵出任安徽团练大臣之后,就将对捻子从抚改为了剿,根据规模从小到大各个击破,虽未像祝垲、联庄会那样肆意屠杀,但是也有不少平民百姓无辜丢掉性命,而他也有刚来安徽时的兵科给事中晋升为三品安徽按察使,在极短的时间内彻底染红了自己的红顶子。 一匹快马腾达而来,马背上的骑手是马合,跳下马,将马缰叫给迎上来的张海,跑到张乐行跟前打了一个千:“大趟主!事情出了偏差,刘老渊兄弟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咱们要跟袁甲三干仗,领了八百来号人赶来帮阵。” “要命的事情!”张乐行急口道,“他们人在那里?” “多亏被最外层的韩老万给拦下来。”马合说着自己都感觉好笑,“刘老渊兄弟正跟韩老万闹腾呢,说什么大趟主八成要上袁甲三的当,非吵着要过来,解救呢?看来不见大趟主他们是······” “没大趟主还有二趟主吗,让我父亲去就行了。”张禹爵知道捻子之所以分散除了没有一整套制度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除了张敏行、张乐行兄弟二人外,其他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在威望上降服所有的人。幸好一个是亲生父亲,而另一个则是叔叔兼嗣父。 “刘氏兄弟是好人呀!就听五孩的话,赶紧让老闯去那里,劝下来。”张乐行虽然长叹一声,不过任谁都能听出带有一种兴奋,能有什么事情能跟手下对自己忠心相比的,不过马合的态度则让张禹爵有点小小的郁闷,虽然明知道他们是不会听自己的,可是一次次地表现出来,总让张禹爵心中郁闷。 不过也没有给张禹爵太多郁闷的时间,就在马合飞身上马的同时,站在房顶上的几个举旗的捻子,就把手里的大旗摇得“哗哗”直响。 “发信号!大家都注意了,袁甲三要进来了!” 张禹爵听到芦老照大喊着,有一种听到鬼子进村的感觉。 开进稚河集的绿营兵和练勇,也就一千余人。绿营兵里骑马的约占整个队伍的四分之一,一律身着浅青色号褂,头戴伞形帽,腰里挂刀。领头的守备戴世熙,头上水晶顶,胸前补子上绣有一个笨手笨脚的大狗熊。周天爵毒杀捻勇失败之后,他曾来过稚河集当了十来天的所谓监军,不受欢迎闹了个没趣,再加上害怕万一周天爵和张乐行一旦摊派,自己肯定第一个见阎王,便找了个理由离开了团练右营,因此他跟张乐行还算熟套。 “张营主!”骑马上的戴世熙边喊边向张乐行拱手。 张乐行朝他笑笑,也抱拳施礼。 练勇们穿着窄袖皂衣皂裤;皂纱包头,额前打着英雄结;掮着扎枪和长柄大刀。看得出来,练勇们不及骑马的绿营兵,凭两条腿走了不少路,一个个脸上没精神。 兵勇队伍停下后,队伍当间的一杆绿呢抬轿在二十个亲兵护卫警戒下,往文庙这里过来,没开道锣也没肃静牌。轿夫们轻缓地搁下抬轿。刑名师爷戴均衡上来掀起帘布,打轿里钻出瘦瘦的袁甲三来。如雷贯耳的“袁屠夫”竟是这般模样,实在是想象不及——没穿官衣,头上扣了顶顶瓜皮帽,脑后拖跟枯焦辫子,衣着随便,穿一件玄色绸袍,外罩一件裹圆的金边深青马褂。他那没多少rou的黄脸上有着负气不服的神情,上唇八字胡分向两边,弯垂过口,足有三四寸长,下巴胡须如同陀螺卷曲旋转。 第一次见到袁甲三的张禹爵,他一直以袁甲三胖呼呼的侄孙袁世凯为蓝本想象袁甲三的模样,真是大失所望呀! 张乐行接受周天爵招抚后在宿州大会哨的时候,曾在宴席上见过袁甲三,便一眼认出了他。于是在张禹爵和枪手教练吴三麻子一左一右的护卫下,领着郑景华、芦老照、张玉明、任乾、张南薰以及那些穿着体面的富户们,迎上前来。另外还有两人各挑一盏硕大的红灯笼站在两旁。 张乐行抱拳行礼:“稚河集乡民士绅在此恭敬迎候袁大人!” 袁甲三对张乐行早就上心,虽然上次在宿州并没太留意,不过在他的刑事案卷里还有张乐行的画像,对上号还是没问题的。这次他见张乐行依照指令,领着稚河集乡民士绅挑大红灯笼摆开迎送架势,心中颇为满意。再看到高高飘扬的行营团练大旗,进庄前心里的紧张彻底松弛了下来,像张乐行抱拳回礼:“好,好······” 不远处排开的捻子练勇队伍,将刀枪棍棒齐整地朝上举了三举,嘴里“嗨嗨嗨”发三声连响,意在炫耀。引起了袁甲三对这只甲胄鲜明队伍的注目。就这工夫,那些富户们呼啦啦一片跪倒,向朝廷命官、皖省大吏表示小民崇敬仰慕之情。 袁甲三的刑名师爷不识时务,冲张乐行等捻首不满意了:“你等人见了袁大人为何不下跪?” 张乐行压根不去理睬他,倒是张禹爵暗暗骂了两句后朝袁甲三道:“袁大人不着官衣,不摆谱官架子,平易近人,可敬可佩啊!”
“哪里······”听到有人拍马屁,袁甲三顿时善心兴起,毕竟张乐行还能承认他这个团练大臣已经够给他面子了,便朝那些下跪的富户们伸手,“乡民士绅们,都起来吧!” 芦老照似乎不晓得天高地厚,冲那些下跪的人嚷嚷:“怎么啦?袁甲三······哦,袁大人叫你们都起来,你们还不赶紧······难道还要袁大人撒下大把银子才肯挪窝?” 袁甲三是经过大场面的人,反而被这么一句不三不四的话弄得吃瘪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张乐行扭过头朝芦老照道:“你属荒鸡呀?别说话!” 芦老照也算找回了面子,下跪的富户们一个个都爬起身来。 张乐行指了指条案钱的那张红木太师椅:“路上辛苦了,袁大人坐下歇会儿吧?” “也好,就稍稍歇会儿,这个是?”袁甲三指了指张禹爵道,芦老照刚才那句话他不知道是不是张乐行安排好的,不过他并不认为一个十四五岁的农村娃能够讲出“平易近人”这句话来。 “这是犬子张禹爵。” “大禹,爵位,果然说话非同一般小孩呀!”袁甲三不自在地笑了笑,一甩胳膊一跨退,摆出京官特有的官步,就连腰间挂着的槟榔荷包,都显得出京官气派。亲兵护卫官袁益阳是袁甲三的族侄,他与戴师爷一左一右似搀扶却没搀扶,摆着侍候的样子。 不就一个都察院兵科给事中吗,用得着摆这架势,虽然后世没少见摆谱的人,张禹爵心中还是有点不忿:“多谢大人夸奖,都是集里的先生教的。” “原来是在读书呀!”袁甲三心中一喜,热衷于功名的话,造反的可能性又降低不少,而且他自己也算是从贫困家庭跳上龙门的,“好好读书,虽然南蛮长毛闹腾的厉害,科举朝廷依然十分重视,这才是正途。” “大人说得是。” 袁甲三满意地走到红木太师椅前坐下后,手随意地一招:“都坐下吧!” 体面地富户们早就站累了,都将眼睛朝张乐行看去,见他慢蹭蹭地坐下来,这才如蒙大赦,按照先前排练过的顺序落座。这些人里约有半数是出于对张乐行的恭敬,有一小半是随波逐流,剩余的是害怕张乐行的捻子势力。就说条案上的烤羊羔和烤乳猪,便是张乐行点了稚河集数一数二的日子主马家深、邓菩萨的名,逼他们“自愿捐献”的。此时刻,马、邓两个人见着烤羊羔、烤乳猪,就觉得向他们自个儿的心遭火燎,暗咒张乐行祖宗十八代下拔舌地狱。 袁甲三是个聪明人,眼见张乐行不落座别人不敢落座的情形,心下对捻子头张乐行又多了一道隔阂。他稳了稳身子,手指捻着下巴的胡须,一副感慨万端的样子,朝张乐行说:“本藩接到稚河集乡民士绅联名颂扬书,他们颇感激张营主的德行啊!望加倍珍惜才是!” “那是,那是。小民生于斯长于斯,对稚河集乡民士绅恩赐感受最深,因而对今日袁大人根治南蛮长毛之丰功伟绩格外铭刻于心!”说着,端过酒碗,“在座的乡民士绅每人都想敬袁大人一碗酒,着恐怕袁大人体受不了。这里,小民张乐行代表在座众乡民敬袁大人一碗!” 郑景华趁此机会替张乐行抬风头:“老乐的话足可代表稚河集老老少少之心声!”说着向众人抬抬手。 “袁大人再造了皖淮!” “袁大人辣手扭转乾坤!” “袁大人可谓我皖淮之再生父母!” 一时间,场上民众照先前cao练过的有节奏地三声高呼。 在如此谀辞蜂起的恭维声中,袁甲三心里喜滋滋起来,历练地挥手示意接受抬举。 荒鸡——在半夜里不照一定时间突然鸣叫的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