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三章 石头冤魂
西魏南征军总指挥于谨着手清点战利品，江陵皇宫库房中的金银珠宝、刘宋时代制造的浑天仪、铜质测日表、直径四尺的璧玉、以及皇帝专用的器具等物品全都运往长安，同时俘虏所有亲王公爵以下的人，又挑选平民男女共数万人，全都当作奴婢赏赐给三军，年纪太老或太小的人则一律格杀，几万人被押往长安途中冻死和被战马踩死的也有十分之二三。 任何战争打响的那一刻起，就已注定类似这种悲剧是避免不了的。 处死萧绎当天，萧詧被西魏扶立为新任梁帝，把荆州三百里的土地交给他，用以换取雍州。 萧詧住在江陵东城，西魏特别设置协防司令，率军进驻西城，以协防的名义对萧詧进行监视，元悦也留下来镇守江陵。 魏军退却之前，萧詧的部将尹德毅进言道：“魏国蛮虏贪婪无穷，毫无忌惮地屠杀掠夺，罪行之多，记都记不完，江东人民受苦如此，都认为是殿下造成的，殿下既杀人的父兄，使人家的子弟成为孤儿，几乎人人都是仇敌，谁与你共治帝国，而今魏国精锐部队全都集中江陵，如果殿下摆设盛大宴会，请于谨赴宴，预先设下埋伏，把他们击杀，分别让各将领突袭他们的军营，大肆歼灭丑类，使他们一个不留，集结江陵人民，妥加安抚，百官依照才能任用，魏国政府受到致命打击，不敢大声呼吸，当然更不敢来送死，王僧辩之辈，写一封信就可召来，然后穿上皇家正式服装，顺长江东下，到建康登极，顷刻之间，大功可以建成，请陛下厘订长远谋略，不要像一个普通平民，总记着小恩小信。” 萧詧说：“这个策略不是不好，然而魏国待我太厚，不可背叛，如果依照计划行事，人人都会对我唾弃。” 当城内居民被西魏掳掠一空，雍州也落入西魏之手，萧詧大为怨恨，但毕竟已无济于事。 襄阳的位置显然要比江陵要好得多，所以宇文泰根本没想长期据守江陵，得到益州和雍州才是最大的收获。 因为地缘上的优势，益州督导官尉迟迥得以增加六个州的辖区，共统领18州，自剑阁以南，文武大小事都可以行使皇帝职权，任官免职，成了人生赢家。 尉迟迥赏罚分明，恩威并用，安抚新版图上的居民，招致没有归附的地方，汉人和蛮族都很归心，实力增长神速。 于谨当然也受到重赏，宇文泰亲自到于谨家欢宴慰劳，，赏赐于谨奴隶婢女一千人、萧梁掳掠的宝物和贵族音乐一部，另加封新野公，使得于谨成了国内唯一的双公爵。 西魏自然是皆大欢喜，萧梁则陷入更加混乱的局面。 萧詧不过是个傀儡，且地盘狭小，并不能影响整个国家，也得不到大部分地区的支持，王僧辩和陈霸先共同推举江州督导官、晋安王萧方智为太宰，暂时行使皇帝职权。 乱世之中只有武力最有话语权，显然接下来决定萧梁国运的正是王陈二人，王僧辩实力背景都遥遥领先，是萧梁的顶梁柱，也是各处军阀的领头羊。 让萧绎又爱又恨的王琳，当然也是左右朝局的重要力量。 555年正月，湘州督导官王琳率军从小桂北上，抵达燕城，听到江陵陷落的消息，当即发布萧绎的死讯，让全军穿素衣，举行哀悼大典，另派将领侯平率水军攻击江陵新政府。 王琳进入长沙后，向各州郡发出政治号召，筹划下一步进击行动，长沙王萧韶及上游的各将领，一致推举王琳为盟主。 2月2日，13岁的萧方智从寻阳到达建康，住进皇宫，正式登极称梁王，任命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王僧辩当总立法长、主管政府机要、骠骑大将军、全国各军区总司令长官，加授陈霸先为征西大将军，任命南豫州督导官侯瑱当江州督导官，湘州督导官萧循当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广州督导官萧勃当宰相，镇东将军张彪当郢州督导官。 西魏捡了大便宜，让高洋十分心动，这些年他一直远征塞外，却不知真正的肥rou竟在长江以南，于是也依葫芦画瓢，像宇文泰一样扶立傀儡皇帝，瓜分萧梁的土地。 放眼俘虏群中，贞阳侯萧渊明成了最佳人选。 早在正月20日，高洋就派上党王高涣，率军护送萧渊明返国，徐陵和湛海珍这两个南朝俘虏也都随他南下。 可惜他们的动作慢了几分，还没赶到建康，萧方智已经登极，高洋于是派财政部宫廷司长邢子才，乘驿马车前往建康，把高洋的亲笔信送给王僧辩，信上说：“继承帝位的储君，年龄幼小，没有能力承担重大责任，而贞阳侯萧渊明，是武帝的侄子，长沙王的儿子，无论年龄和声望，都可以保护金陵，所以封他为皇帝，护送回国，你应准备船舰，迎接今日人主，同心合力，共图发展。” 萧渊明也写信给王僧辩，请求接纳自己。 王僧辩复信说：“继承王位的储君，是先帝的亲生儿子，皇家血统来自祖父，明公如果能前来中央共同辅佐皇家，则伊尹、姜子牙的重大责任，自会仰仗，如果目的在当人主，我不敢听从命令。” 高洋大怒，当即派军攻击萧梁国境，向王僧辩施压，王僧辩仍旧拒绝。 北齐也不是没吃到rou，淮河以南的土地以及刚刚收入麾下的陆法和大仙，都是肥到流油，但高洋恼恨之处在于他的决策失误，因他从未把主要精力放在南面，安排的南征将领多是二三线的，目的很明显，只是以守为主，然后捡点现成的便宜，如果调派段韶之流，甚至亲自出征，得到的土地和人民更多。 为了挽回“损失”，高洋对待萧渊明一事尤为关注。 3月，源源不断的齐军压境，东关等地先后失陷，死伤数千人，王僧辩大为恐惧，意志开始动摇。 与此同时，上游的王琳捷报频传，很快攻克江陵，并在民间找到了萧方等的儿子萧庄，把他送往建康，而萧庄是萧绎的嫡长孙，虽然不到十岁，但也在无形中与萧方智形成了竞争。 王僧辩有些凌乱，终于派使节向萧渊明呈递奏章，确定君臣名份，另派使节携带奏章，前往邺城，把儿子王显、王显的母亲刘氏，以及侄子王世珍，一起送去当人质。 但王僧辩到底不想在这场博弈中输得太惨，要求迎立萧渊明可以，但必须立萧方智为太子。 萧渊明当然满口答应，并希望卫士三千人可以跟随自己南下，王僧辩担心发生变化，只答应接待不成行列的士卒一千人。 5月21日，王僧辩派龙舟和皇帝专用法驾仪队，北上迎接萧渊明。 第二天，萧渊明从采石过江，王僧辩怀疑齐军可能趁乘渡江出击，于是把舰队集中江心，水手和士卒各就各位，严密戒备，不敢靠近西岸，北齐总监察长裴英起，只带少部分士卒，护送萧渊明与王僧辩在江宁会合。 5月24日，萧渊明终于进入建康，望见朱雀门痛哭流涕，欢迎他的官员们也随之大哭。 5月27日，萧渊明登极称帝，改年号天成，封萧方智为太子，王僧辩为最高指挥官，陈霸先为总监察长，同时向北齐称藩。 接纳萧渊明这件事乍看起来虽然有点窝囊，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陈霸先表示极其不满。 他不满的地方当然不是向北齐称藩，而是被忽略了，因为这件事全程都是由王僧辩一人决定的，期间陈霸先多次劝止，但王僧辩终于没有听从。 王僧辩本来就是当家作主的领导，一般人毕竟不会多说什么，而且王僧辩的妥协只是为了避免国家损失，对他自己并没有多大福利，可是陈霸先鬼迷心窍，暗中打起了盟友的主意，与亲信说：“武帝的子孙多的是，只有孝元帝可以复仇雪耻，他的儿子有什么罪，竟被罢黜，我与王公同处在托孤大臣的地位，王公却忽然改变立场，依靠蛮族，拥护一个怎么轮也轮不到的人当皇帝，他想干什么？” 接纳萧渊明之后，王僧辩一直没有放松警惕，还特别派机要秘书江旰，前往京口通知陈霸先，让他小心戒备，防范敌人偷袭。 可笑的是，明枪易躲，暗箭却难防，王僧辩如何想到真正实施偷袭的却是那个他一贯推心置腹的家伙。 陈霸先直接把江旰囚禁起来，然后召集部将侯安都、周文育、徐度、杜稜，一起讨论袭杀王僧辩。 部将们都惊呆了，这种事简直想都不敢想，杜稜更是苦苦相劝，陈霸先心意已决，岂是能劝回来的，担心他走漏消息，突然用毛巾绞住他的脖子，若非其他人劝阻，非要勒死他不成，最后杜稜只是昏死过去，被囚入密室。 如此一来，侯安都等人料定陈霸先是铁了心要行动，只好全力支持。 9月25日，陈霸先下令全军进入作战状态，分别赏赐他们金钱绸缎，让侄子陈昙朗当留守总部执政官，让徐度和侯安都率船舰一直驶向石头城，陈霸先亲率步骑混合兵团，从江乘县的罗落桥出发，约定在石头城会师。 当年刘裕攻击桓玄也是走的这条路线，二人倒是颇有相似之处。 入夜时分，水陆两军同时出发，悠悠醒来的杜稜终于也被说服同行，全军上下知道袭杀王僧辩的，只有他们四个人，其他将士全不知情，陈霸先打的旗号也是抵抗北齐，因江旰被囚更是秘密，大家都以为江旰前来调集人马，所以没人对此次行动表示任何怀疑。 9月27日，侯安都率领舰队即将前往石头城，陈霸先却忽然有些迟疑，担心王僧辩万一有所戒备，那可是自己找死了，所以紧拉缰绳，没有动身，侯安都瞬间吓得脸色苍白，追上他低声骂道：“今天当贼寇，事情已成定局，是生是死，必须马上决定，你留在后面做什么，如果失败，谁都跑不了，难道因你走得晚就可以不砍头？” 陈霸先终于坚定信念，立即发兵。 侯安都到达石头城北，舍弃船舰，率军登陆，因当地全是丘陵地带，没有可攀登的悬崖和危险的绝壁，侯安都身穿铠甲，手执长刀，让士卒把他举起来推到石头城的短墙里，部众也借此法紧随其后，一直闯到王僧辩的卧室，而陈霸先则率军同时从南门入城。 王僧辩正在处理公务，有人匆忙进来禀报说外面有军队，话音刚落，陈霸先带人冲了进来，王僧辩不明所以，立即和儿子王頠一同冲出官厅，率左右数十人在厅前苦战。 但他毫无防备，陈霸先则是蓄谋已久，双方对比明显，王僧辩到底不是对手，被迫逃到南门城楼上，陈霸先威胁要纵火烧楼，王僧辩只好下楼接受逮捕。 陈霸先看着一脸惊惧的王僧辩，大声质问：“我犯了什么罪，你要联合齐军对付我？” 王僧辩更加惊恐，满脸的不可思异，一时不知如何回应，陈霸不等他回答，俯身低声说：“真想不到，你竟然丝毫没有戒备？” 王僧辩终于回过味来，悲愤地说：“把北门托付给你，怎么能说没有戒备！” 京口是建康的北门户，王僧辩如果当真猜忌陈霸先，自然不会让陈霸先守北门的。 陈霸先不再多说什么，毫不留情地把王僧辩和王頠绞死。 事发突然，王僧辩的军队被打个措手不及，因陈霸先也是勤王大将，只得向他臣服，前青州督导官程灵洗，本来率部队救援王僧辩，战败被俘，僵持了许久，被迫向陈霸先投降。 次日一早，陈霸先发布告全国人民书，列举了王僧辩的罪状，并且声明刀斧只杀王僧辩父子兄弟，其他亲戚朋友全不涉及。 王僧辩的次子王颁并没有在建康，所以幸免一难，后来追随北朝南下为父报仇，那时陈霸先早就去世，但尸骨仍在，王颁直接掘了陈霸先的墓，挫骨扬灰，并与王僧辩的旧部一起加水喝掉。 那是后话了，此时此地，王僧辩的死让萧渊明大为恐惧，9月29日，萧渊明主动退位，搬出皇宫，进住私宅，于是萧方智重登宝座。 陈霸先不忘通知北齐说：“王僧辩阴谋叛变，因此把他诛杀，仍向陛下称臣，永作藩篱。” 权力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