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黑暗是另一种光
人活到相对绝对的高度，寂寞和威严就会随之伴生。 如果达到这种绝对高度的是个女人，她的威严会更加领人如履薄冰，因为天性的歧视反转之后伴生的恐惧，她的光芒会胜过站在相同位置的所有男人。 卫后站在宫殿长长廊道的昏暗深处，就给青柯这种感觉。 可她的背影，同时让青柯觉得她比廊道两侧排开的烛火寂寞太多，似乎这只凤凰，不在人前时，从来都如此孤独，孤独到让人心碎，却不需要任何人怜惜。 青柯一步步走入殿中，鞋底击打云纹地石的脚步声敲在每一缕烛火的焰尖，以及殿外每一个宫女的心上。 夜色愈发黑如泼墨，炸雷电闪撕裂黑云，照亮宫女惨詹苍白的脸，像一张张人皮飘在黑暗里——青柯像走在地狱中。 那只一直背对着烛火与黑暗的鸾凤，岂不是一直在这样的地狱里煎熬？ 青柯走入殿内，隔着长长的廊道停下。 卫后的声音在宫殿深处响起：“你终究还是来了。” “难道你以为我绝对不回来？” “我以为和我这样的人共事，是你所不齿的。” “你自己都这么看你，那你该让初素和余雪怎么看你？” 短暂沉默，卫后声音再次响起：“从她进宫那夜开始，我就再也没资格做她的母亲了。” 她的声音里蕴着深深的悲痛，那种痛似乎把她正常的声线都烧灼变了音色。 “那你为什么不阻止？” “如果我说，在宫里见到她之前，我根本不知道我的两个女儿还活着，你信吗？” 青柯的心被这句话狠狠撞击得似要裂开一般，沉默良久，长叹道：“难怪所以太宗死后，你起复太祖做傀儡，你本不想让他死的，因为他糟蹋了初素，所以他死了。” “就这一件恶，他便该死上万次。” 此时的卫后像一个睚眦必报的刻薄妇人，可却让青柯感同身受地痛到骨子里。 “你应该让初素和余雪知道。” “我还没资格让她们知道。” 青柯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盯着那道背影，身上释放的气息掀起烛火明灭不定，那道背影似蕴在九幽烈火中， 恨不得焚尽苍穹。 “你何必把自己置身于死地？” 青柯长叹道，叹息里蕴着浓得化不开的悲凉，“这狗良养的世道” 卫后忽然转身，牵动鎏冕碰撞琳琅声声，眼里蕴着幽火一般灼灼冰冷的光芒，“你在可怜我？” “不，我只是可怜初素和余雪，从小就失去你，当她们再次拥有你时，却又再次失去你，难道不可怜吗？” “这是我的命，不需要任何人怜悯，星空也不能。” “命是自己的，想改，就总会改得好一些。” “你自己都自顾不暇，有什么资格左右别人的命运？” “不试，又怎会知道没有资格？等这些破事都了了，如果我还能活下来，我帮你杀！如果你还想留点做母亲的资格，那就只能我，或者云不归来杀。” 卫后闭上眼，沉默了很长时间，二十年壘起的圣人气势和女帝威严，似在一瞬间坍塌颓废，跌坐在身后那张凤椅上。 此时她的身份，是一个母亲，或者说一个期许做母亲的女人，答应了青柯的请求。 她忽然望向殿外，像个看着夜色等待儿女回家的妇人，说道：“夜越来越暗了。”， 青柯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意思？” “你看见过那片星海，和那颗暗星，难道就没猜出什么？” “我猜出了很多，也应证了许多，但我不知道你具体指的是什么。” “该看到的你都看到了，可你漏了一样东西。” 卫后前一刻还在凤椅上，下一刻便来到殿外青柯身旁，说道：“星辰有明有暗，光自然也有。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这世界没有日月交替，为什么会有白昼黑夜？” 这个问题青柯自然思考过，他一直以为是类似星先生那样的存在，透过封印把光明洒满这处人间。 但卫后既然如此说，显然不是他所想的这种情况。 光有明有暗？ 青柯突然想到那片神秘星海里那颗巨大暗星 不对，它不过在这方世界五百载，它也从未亮过。 青柯再次想到阻挡小狐狸击杀庄扬的水墙，和那道在地上游离的沧桑声音，下意识地看向地上。 “难道？” 青柯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因为这太过荒唐，完全颠覆了自己对星体的理解。 卫后一直注视着青柯的神情变幻，鎏冕后的凤目闪耀着极复杂的光芒，这个突然降临星辰界的少年，短短数月时间，带给她太多震撼，也改变了她很多布局，迫使她不得不与之联手。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重视这个少年，却没想到还是不够，如此段的时间，凭借些毫无牵连的蛛丝马迹，居然能洞测许多她耗费心力才知道的辛密。 “不错，我们脚下这片土地，就是一颗光暗交替的星辰。” “造物的神奇，真不敢想象。”青柯不得不信，似乎也只有这种解释，才能合理诠释这方世界的一切种种。 “造物的神奇和命运的乖离，本就是世间最没有道理的事情。”卫后的声音归复平静，可这声叹，似叹尽她一世沉沦。 青柯双眼眯成一条细线，“你是在提醒我，这片星海里，那些没有点亮的暗星，并不全是无主的星辰，而是早已被点亮，只不过它们燃烧的星光，是黑夜一般的颜色？” “不错，和黑夜一样的星光，如果在黑夜里出现，想杀一个人，会是件非常容易的事情。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圣光，便是我，都不太愿意遇到。” 圣光，便是圣人的星光——这个世界，原来不止天上那十八颗日夜长亮的圣人。 还有许多圣人，隐藏在黑暗里。 这种黑暗，让青柯的心亦沉入黑暗中。 青柯突然有些后悔闯入卫后布的局中，自告奋勇地成为过河卒。 无需抱怨或者毁约，青柯平静问道：“六院秘境在哪？” “若在天上俯瞰云国，你觉得像什么？” 青柯神魂瞬间升空，扫视云国版图，只见云国全境，恰似一只巨龟，方从怒云海海中爬出，四足扼云国四方军镇，巨大头颅斜斜探入云国南朝妖域交界处，张嘴嘶吼。从妖域至登星峰后的绵延山脉为龟背，背负苍穹。长长巨尾中部沉入海中，在极遥远处海域里探出水面，化作一座云雾中隐现的朦胧海岛。 青柯神魂片刻而回，入主身躯，便听见卫后说道：“尾扫四海，足踏边疆，背负苍穹，欲吞天下，那轮明月欲让云国及六院，如这巨龟一般，传承千秋万代，长盛不衰。这四足口尾，便是六院密境之所在，可明月的光辉再皎洁，终究也只能做惶惶大日的陪衬，那****日，便是青莲。” “所以六院之上，尚有第七境，存在于青莲所创的摘星楼上，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当在登星峰巅。”青柯想起南厢所述青莲对星空的理解，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突然想起那个世界的北斗七星，以及七根凶笺的传说。 “命运真的很不公平” 卫后叹道：“这个世界很多人代代穷尽地探索都未能揭开的神秘，在你眼中却是小儿学算一般寻常。可你也只猜对了一半，第七境，不在登星峰巅，而是在登星峰之上的天穹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