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实惠(1)
觉得胸中一阵烦闷欲呕,似乎连一口气都喘不上来了,以手掩住胸口,猛烈的喘息几声,“谁带着水?有水吗?” “有,奴才带着水呢。”有御前侍卫拿过水壶,给他大大的灌了一番,喝过之后,和早上起来一样,全然没有半点效果这一切,令他有一种诡异的感觉,以至都有点摸不清楚到底身在何方了。 转过山梁,前面果然是一座道观,道观下的山路上,无数男女竟似是凭空出现的一般,沿着阶梯鱼贯而下,不用问也知道,一定都是来找这个什么闲知老神仙请教休咎之术的,也不知道这个牛鼻子从中骗了多少无辜百信的银钱?皇帝心中恶狠狠的想着,等一会儿到了观中,要好好惩治他一番 “各位老爷,看见了吗?今天我们已经来晚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老神仙拨冗相见,为我们起上一卦呢。” 纵马下山,玉虚观前的山谷中好生热闹,各种买卖人家笑脸迎客,往来男女络绎不绝,叫卖嘈杂声响彻耳边,众人不好骑马,改为步行前进,很快的,跟着蜂拥的人流,到了道观的脚下,却见从山上下来的百姓一个个面色陈郁,“哎,白跑一趟好端端的,老神仙怎么不见客了呢?” 肃顺心中一惊,把马儿交给侍卫,凑了过来,“主子,您听见了吗?似乎今天道观不见客呢?” “笑话这样方外之人,全靠百姓布施过活,还有不见人的道理?”皇帝冷笑着说道,“不管他,我们上去敢不开门,就让西凌阿把门砸开” 肃顺看出他心情很坏,又不明原因,“皇上,这样的地方,若是行以武力,只恐有碍观瞻啊?” “朗朗乾坤,竟然有这样一个占据玉虚观,骗人钱财的邪道,你就不怕有碍观瞻了?”皇帝说道,”朕倒要看看,是如何了不起的牛鼻子,还有什么兴风作浪的本事?” 肃顺没有办法,只好给西凌阿等人使了个眼色,跟在皇帝身后,举步登上台阶,沿着山路,向上面的玉虚观而去。 越向上走,越觉得双腿酸疼,每迈动一步,都有着无限的阻力,等到了山顶,已经气喘吁吁,汗出如浆了。倒是肃顺几个,浑若无事,“你们……不累吗?” “不累啊。皇上,您很累吗?奴才伺候您在这里歇一会儿?” “怎么朕会觉得这么累呢?”他仰起头,看着肃顺,“从今天早上开始,朕就觉得浑身乏力,朕是不是生病了?” “主子要是觉得不舒服的话,不如如此伺候着您,我们回去吧?” “已经到了这里,还能空手而归吗?总要见一见这个什么闲知道人,然后再说。” “但,皇上您看?道观紧闭大门,百姓都失望而归,……” “西凌阿,上前敲门,若是不开的话,就砸开它” 西凌阿心中只有皇帝,闻言单膝落地,答应一声,领人上前就欲砸门,不料两扇巨大的观门无声开启,两个眉清目秀的小道童迎了出来,到门口左右一分,后面跟着出来一个中等身材的道人,“老爷,这就是闲知道爷了。” 皇帝扭头看去,本来在山脚下就已经和他们分手的陈生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在自己身边,“你……不是已经走了吗?怎么又来了?” 不及陈生豪说话,面前的道人趋前几步,恭恭敬敬的拜倒下去,“贫道闲知,叩见皇上” “你,知道是朕?” “皇上受命于天,动则万佛护体,静则七宝随身,贫道尚幸双目不盲,如何不识真龙在前?”闲知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笑**的说道,“还望皇上恕过贫道有失远迎之罪啊” “既然如此,朕问你,你为何占据这玉虚道观,开坛设法,蒙蔽世人?诓骗钱财?” “皇上这话,请恕贫道不敢领受。天下万物,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又何必一定要祥究分明?便好像皇上,又如何能够说自己便是宣宗皇上第四子?” 皇帝这一惊可真是非同小可只觉浑身上下尽数为冷汗湿透,下意识的向肃顺等人看过去,众人都在用很奇怪的眼神看向自己,似乎闲知的一番话,已经让这些人心中起疑了,“西凌阿……”他顾不得多想,用手一指闲知,“给朕杀了这个妖言惑众的妖道” 西凌阿倒还听话,从腰间佩戴的枪囊中抽出快枪,对准闲知便是一枪,“砰”的一声响过,闲知道人毫发无损,哈哈大笑声中,身体腾空而起,“你虽是一国天子,又能奈我这出家人何?” “好个邪道”皇帝大声咒骂着,越前一步,伸手夺枪,不料胳膊给人一把抓住,“皇上……”站在身边的明明是肃顺,说出的话音赫然却变作皇后熟悉的声音,“皇上,您回来吧臣妾求求您了” 皇帝大吃一惊张口结舌的望着肃顺,“你……你?” “皇上,您回来吧,臣妾求求您了。” 皇帝心中大急,张口欲问一声,“怎么回事?”但这样小小的要求似乎也成了奢望,想动弹一**体,右手的手腕却似乎给人束缚住,他用力一挣,耳边听人惊呼一声,“啊皇上醒了?” 第32节国事如焚 皇帝迷惑的眨眨眼,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恍惚间,自己躺在养心殿中的床榻上,一面的屈戌低垂,手腕在外,太医院医正薛福成跪在地上,正在为自己请脉,在他身后是奕、文祥等军机处臣僚,在床榻的一角,是皇后,钮钴禄氏双眼通红,用手帕捂着嘴角,不敢啜泣有声。在皇后身后侍立的是惊羽,同样花容残淡,脸上满是未干的泪痕。 皇帝怜惜之意大起,心中忽然升起一丝明悟,以往种种,似乎都是一个奇异的梦境,只不过那一部分是虚妄,哪一部分是真实的,现在还分辨不清。脑子中这样想着,更觉得害怕:自己是魂灵离体了吗?若是那样的话,还回不回得去?回不去的话,就是要死了吗? 自己还不及四十岁,就要死了?这满朝的大臣怎么办,这江山社稷怎么办?大清还能不能维系下去?愈加主要的是,后续之君,行事可还能如自己这样明澈万里吗?心中起急,一股脑的向床榻深处奔了过去 薛福成正在为皇上请脉,突然觉得手中一松,床上的皇帝把手缩了回去,他一惊之下,也顾不得旁的,跪行两步,撩开床榻边上的纱帐,正对上皇上一双红通通的眸子,正在向自己看来,“皇上,您醒了?皇后娘娘,皇上醒了” 钮钴禄氏立刻起身,站到床前,果然,丈夫又是疑惑,又是欢喜的眼神在两个人脸上打着转,张张嘴巴,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皇后呜的一声大哭起来,“皇上,您可把臣妾吓死了” 皇帝躺在床上,暗暗叹息一声:终究还是回来了但心中明白,身体却完全不听指挥,艰涩的扯动嘴角,想给皇后一个安心的浅笑,奈何病重多日,全仗着参汤等物吊命,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嗓子中更是一片干涸,火烧火燎的那么难过——这一会儿他有点明白,为什么在梦中,几次大量的喝水,兀自没有半点作用了。 “皇上,您可醒了。”奕也凑到床前,探头看看,“您……要是有什么好歹,可怎么得了啊?” “…………” 薛福成眼睛尖,看出皇帝想说什么,“皇后娘娘,皇上大约想问什么?不过圣体虚弱,声调不高,请皇后娘娘上前一步,听听万岁爷有什么吩咐没有?” “哦,是的,是的。”皇后贴近到他嘴边,听他说话,“已经很多天了吗?” 皇后明白丈夫想问什么,含泪点头,“已经有七天了。”她说,“皇上高热不退,昏迷不醒,可把我们都要担心死了” “扶朕起来。” 皇后听完,回头询问的看向薛福成,“皇上,您的身子还虚弱,不可多有劳动,还是请皇上安躺静养吧?” “不用,”皇帝固执的摇摇头,这顷刻之间,已经让他能够清晰的发出声音了,“朕心里明白着呢。扶朕坐起来。” 于是,惊羽和皇后把他扶起来,身后放上锦被,作为倚靠,“有水吗?朕要渴死了。” 连着喝过四碗水,这一次,喉咙中的焦渴感终究得到完全的缓解,皇帝的精神比之刚才也健旺了很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朕……这是在养心殿中?已经回京了吗?” 碰了一下头,开始说道。原来,皇帝执意出行在游玩,肃顺不敢不听,但等出了县城不远,便遭遇大雪,君臣几个躲到一处山洞中避寒,又临时派了一个侍卫回行在送信,本来想着第二天天明就回行在的,但不料当天晚上,皇帝突然发热不退,呆在空荡荡的山谷之中,又没有随身照顾成药,肃顺心中害怕,做了一个很荒唐的决定:不等第二天一早,连夜起身,让皇帝乘马返回行在。 一路奔波之下,皇帝的病情突然加重,等到了县城内,已经是深夜,从马上下来,人就昏迷不醒了。“行了。”皇帝不必多听下去,已经知道事情的经过缘由,摆手说道,“这七天以来,国事是如何处置的?” “臣等本想仿照当年皇上出京北上旧例,请皇后掌管国政。但皇后以皇上龙体病重,需人照顾为由,命臣等仿效世祖章皇帝年间大学士王熙、索尼等旧制,以军机蓝批,批准往来奏答之事。” 世祖章皇帝就是顺治,秉政十八年,龙归大海,其后命索尼、遏必隆、鳌拜等人为顾命大臣,当时嗣皇帝康熙以冲龄继位,不能掌管国事,于是一面命人传训新君道德文字之学,一面由顾命大臣管理国政,所用的,就是所谓的蓝批。 这样的事情皇帝自然是知道的,又问道,“那,肃顺呢?” 军机处几个人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话来。皇帝正要再问,一面的皇后低声说道,“皇上,肃顺为臣妾下旨,关进宗人府了。” 皇帝一听便明白,一定是为以莠言yin*君父做微服之行的罪名,把他关押起来了。 想及肃顺这些年的好处,他大感不忍,又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皇后难堪,只好劝道,“你是天下之母,处置奴才不是不对,更不是不能。但朕当年就说过,为君者,不能做那些有功归于上,有过诿于下的事情。便说这一次的事情吧,朕要是七八岁的孩子,于人情世故全然不通,给肃顺撺掇几句,置国事于不顾,微服闲游,以致引发了这样一场大病,就是杀了这个狗才的头,也不为虚妄。但又岂是如此?朕年过不惑,这一次出行,又是一己所定,怎么能说是肃顺的罪过呢?” “皇上,”皇后说道,“这不是臣妾想诿过于人,只是,肃顺这个奴才,也实在是不像话。明知道主子生病,不先回行在安排仪架,反而就这样任由几个粗汉,搬动皇帝,受风寒之苦,致使病情加重,仅此一点,臣妾想,把这奴才关进宗人府,就是他应有的报偿” “你啊,朕也没有说你处置得不对嘛”皇帝苦笑点头,伸手在枕边摸了摸,“皇上,您找什么?” “那颗御赏印呢?” “在这里。”惊羽伸手到被子中划拉了一把,拿出一个蜀锦小囊,递给皇帝。众人都知道,那是乾隆朝传下来,皇帝常佩在身边的一枚长方小玉印,上面刻的阳文御赏二字。当年曾国藩和翁同龢办差,手中各自赍有一份皇帝手书的密旨,就是加盖了这可印章的,能够算作是皇帝的私人印信。“杨三?拿这方印,到宗人府去,传肃顺来见朕。” “喳。” 皇帝久病初醒,身子沉重非常,眼睛在皇后和奕等人脸上扫过,勉强笑了一下,“可有什么紧急事情?若是没有的话,先都下去吧。” 奕抬头和皇帝的目光碰触,瑟缩的都低下头去,“是。” 皇帝看出来了,又叫住了他,“老六,可是有事?有什么事就说吧。” 奕无可奈何,对皇后恶狠狠的眼神视若不见,低头奏答,“非是臣弟等要以国政之事上烦圣忧,只是,三天前有属国琉球王子尚健并正使、紫巾官向国垣、曾谟为副使,前来京中,向我天朝乞援。为祝明治天皇亲政。日本逼迫琉球朝贺天皇。理由是说,‘琉球两属状态自中世纪以来因袭已久难于遽加改革以至因循至于今日’。中山王尚温无奈,请我大清以宗主之国为尊,行文日本,中止其事。” 皇帝枯坐顷刻,鼻子堵塞严峻,头脑都有点不灵便,但事关日本,不能不打起几分精神来,用手指不停的摩挲鼻梁,让自己舒服一点,脑中尽量思索后世所知的旧事,这方面的资料实在很少,但有一点是很清楚的,日本人谋夺琉球是假,探听大清的真假是真 就在本年,为增进贸易、互通有无,日本派使者来华,要求仿效英法等国前例,准许日天性够得到以上国家同样的条件,不料皇帝的态度极其坚定,军机处几次奏请,都闹得灰头土脸,以至连日本所派的使者在中国遭到总署衙门的例有招待,给皇帝知道了之后,同样大发脾气,将礼宾司——这一处衙门原本是归礼部所管,后来分出来,由总署负责——的司员也几乎摘了乌纱帽。众人苦劝,皇帝根本不听,最后还是顺应了他的意思,将日本人赶出中国了事。 这件事过去之后,朝臣都知道,皇帝对日本人没有半点好感,以至能够说是刻骨痛恨,只是,这份恨意从何而来,却是无人知晓的。因而,这一次奏请之事,在奕实在是捏一把冷汗,他倒不是怕皇帝会对自己发怒,而是担心他身体还没有痊愈,一旦发怒,于自己的身子骨不利。 还好,皇帝并没有恼怒,手捏鼻梁,沉吟良久,“这个琉球……似乎是从前明朱洪武开始,就是中国的属国的?是不是?谁知道这其中的渊源?” 这是不消说的,皇帝当年在上书房读书的时候,这一部分的内容也经杜受田、卓秉恬等人细致解说过,怎么又问起了?许乃钊碰头答说,“皇上说的是,琉球自古以来,便是大清属国。若论及渊源,可上溯到洪武五年,礼部尚书杨载奉朱元璋之命出使琉球中山王察度开始对明朝称臣并且派遣弟弟期泰随杨载来华上表称臣向明朝贡方物。此后每年或者隔年必定遣使来朝贡。其时琉球山南、山北和中山三王互相争斗明朝政府敕令他们息争并分封三王。等中山王统一琉球各岛后封察度为琉球王。洪武二十二年,朱元璋又赐闽人善cao舟者三十六姓与琉球。前明永乐五年,琉球王以尚思绍表面派遣使节朝贡之后琉球王就不断使用“尚”姓。” “我大清先主入住中原,圣祖仁皇帝和高宗纯皇帝两朝,曾分别赐印给琉球王表示继续承认琉球的属国地位。中山王尚温于咸丰五年至咸丰九年间分别与美国、法国以及荷兰签订了通商条约琉球国在条约文本中使用的都是“咸丰”年号。而往来信函公文之中,从来有宗藩之言。咸丰八年,为法国请求通商,中山王不能决,派使者到京,递求援信信中所言,臣尚能模糊记得,‘……溯查敝国前明洪武五年隶入版图至天朝定鼎之初首先孝顺,纳款输诚,叠蒙圣世怀柔,有加无已,恪遵,间岁一贡,罔敢衍期。’” “凡此种种,可见琉球于我大清,分属君臣,乃是数百年因袭而下,不可为地处海洋,距离日本较大清为近,便有什么两属之说。” 许乃钊一面说,皇帝一面频频点头,“嗯说,“那,以你们所见,日本人何以会提出这样荒唐的言说?” “臣等以为,日本不过蕞尔小国,如今不知尊卑,而提出如此非礼所请,我大清正该顺应属国所请,严正告诫,使其知晓琉球乃我大清番邦之地,非他国可染指之地。”奕说道,“更有一节,日本人提出,‘琉球两属状态自中世纪以来因袭已久’之论,更是要我大清明正立场,予以痛辩的。” 他左右看看,很明显,这番话是军机处询谋佥同之声,这让皇帝感觉非常失望,不是为这些人的态度不对,而是因为他们之中的奕、文祥两个,分别担任前后两任管部大臣,与各国洋人打了多年交道,以至不能分辨出日本人文书之中所藏的狼子野心?这样下去,国家外交之课,怕是愈加要让自己担心了。 “曾国藩、许乃钊、骆秉章等人不懂,朕不会责备,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但奕和文祥猜不透这其中因果,就令人很称奇怪了。便好像这一次的事情吧?日本人在与琉球国的公文中包藏祸心,难道你们就看不出来?一定要朕给你们注释?” 奕脸一红,“臣弟糊涂,请皇上指导。” “指导?什么都让朕指导?要你们这些人做什么?”皇帝忽然发怒,惨白的面颊涨得通红,“朕身子有病,正要靠你们这些人辅弼,却把什么事都扔给朕?这就是你们的孝敬之道吗?都滚出去,朕懒得见你们还有,下去之后好好沉思沉思,等明天叫起的时候,若是再想不出来,朕不饶你们”说罢痛苦的弯下腰,剧烈的咳嗽起来。 谁都没有想到有此不测的局面,看皇帝辛苦的样子,奕几个又是惶恐又是抱歉,因而默无一言,跪安退出。 当然,没有一个人心情不是沉重的,回到军机直庐,大家也都懒得开口。好久,文祥才说了一句:“无趣得很” “明儿怎么样呢?”赵光问说。 “不是说留着明儿再说吗?”奕大声说道,“总还有一天的时候,认真想想,总能想出皇上圣断之中的深意的。而且,皇上不是说了吗?日本人包藏祸心,只需顺着这句话去琢磨,就没有不成的。” 许乃钊附和的点点头,“王爷这话说得对。不过我倒以为,不论日本人如何想,”他沉吟了顷刻,似乎有什么话难以启齿一般。 骆秉章看了看他,口中问道,“信臣兄,何思之深耶?” “今天的事情传扬出去,军机处上下都要大大的丢面子了。” 一句话点醒众人。诚然,军机处是天下仰望的枢庭之地,政令所出,地位显赫,无与伦比。但自从新君登基以来,除了极少数的事情,是由军机大臣建言而推行的之外,更多的政事,都是由皇帝半是以师长教训生员的态度几经分解,传道授业一般的教给众人,军机大臣从辅弼大臣,简直变成皇帝的学生一般了。这其中虽然有皇帝掌握着很多大家不懂的学问的缘故,但也屏显出军机处于国事全无一策以献的尴尬。 这一次针对日本人的‘祸心’,尤其是如此——皇帝的病刚刚有了起色,为日本人无礼请求,军机处又是一头雾水,传扬出去,众人何以为官?特别是奕和文祥,多年来不断和洋人打交道,这一次又看不出日本人的狼子野心,还要皇上来指导?若今后都是如此的话,还要这些大臣干什么? 这样一想,奕和文祥真有点如坐针毡之感了,“那……信臣公以为呢?” “我想,这也怪不得王爷和博公。终究,日本人远离王化久矣,又是未经开化的野蛮之国。我天朝礼仪传世,与别国往来,只知宽仁以待,自然是料不到、也猜不透他人的歹毒之处,这是其一;其二,自前明以来,我天朝上国与日本早已经不通往来,相互阻碍多年,有些未尽通处,料想也是能够原囿的。但我们猜不透没什么打紧,京中有的是和日本人多有商贸往来的西洋国人,难道他们也猜不透吗?只需王爷请其中一二,到总署衙门叙谈一番,不就全数明白了吗?” 奕心中大喜,“对,信臣公说的是。我们不知道没什么,想来美国和日本人往来最多,日本人的这点小心思,一定瞒不过他们。我这就回衙门,请美国公使到衙一叙” 第33节恶习 让军机处几个人退出去,皇帝喉咙一声,换了个舒服的坐姿,“皇上,您的身子刚好,还是不宜过劳,奴才伺候您躺下歇歇吧?” “躺了好几天了,还嫌歇得不够多吗?”他疲倦的摇摇头,伸手向一边的皇后,“你到朕身边来。” 皇后坐在丈夫身边,握着他越见瘦削的手臂,心中一酸,泪水充满了眼眶,“皇上,您可再不能……这样了。臣妾简直要为您担心死了。” “朕知道,朕知道的。原来总以为自己的身子强健,不输年轻人,现在看来,这种年华老去,真是非人力所能阻止。朕可不是刚刚登基那会儿了。”他苦笑着说道,“对了,宫中其他人都还好吗?” “都好。这会儿大约也都知道了皇上圣体康健的好消息,怕等一会儿就要到暖阁中来给皇上请安呢。” “别,朕身子沉重,不能久坐,让她们还是先不要来了。等过几天,报大安了再说吧。” “是。臣妾下去之后,知道怎么做的。” 夫妻说了会儿话,杨三又从外面走了进来,“皇上,肃大人到了。” 皇后乘势而起,圆润的脸蛋上一片冰冷,“皇上,臣妾先和您告辞了。我懒得见他” “别你和朕一起见他。”皇帝又拉住了她,口中说道,“肃顺这个人,书读得一塌糊涂,做人做事也很是偏激,但于朕一番孝心,朝中难有出其右的。你是天下之母,他有了错,你也打得,也骂得,愈加罚得,关得。但就是不要记恨。就好像当年朕和老五说的那样,想不犯错就只有不做事,难道国事万端,都要朕一个人来料理吗?肃顺就是如此。朕想,他也就是看朕突然发热,心中惊惶,陈家集那个地方,没有好郎中,他怕耽搁了朕的病情,心中害怕,所以才等不及就道——你要是为此见责,岂不是伤了良臣之心?” 皇后沉吟顷刻,幽幽叹息,“您啊?”她说,“您就是太宠他了。” “宠他?朕宠他什么?若说宠,朕也只会宠你”几句话逗得皇后破颜一笑,皇帝摆摆手,“叫他进来吧。” 皇帝昏迷了七天,肃顺在宗人府关了四天,昌平县小小地方,自然不是宜乎养疴之地,整理行装,又安排法驾,慢慢忙忙返回北京,虽然消息并没有完全走露,但皇帝驾临小汤山不及旬日,就急忙返回,可见其中另有内情。一时间北京城上下一片慌乱,都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 回京之后,皇后一面派人给依旧昏迷的皇帝治病,一面会同军机处,商议对策,几天的时间里,皇帝病重,即将不起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若是咸丰皇帝真的不起,那么继任之君为谁,成了很多人心头疑惑的问题,只不过,皇上并未真的死亡,这样的话题,从来不敢宣之于口而已。 有鉴于此,奕等人认为,皇上为肃顺莠言所进,微行出宫,才有这样一场几乎天塌地坼的大祸,首要处置的就是肃顺这个佞臣。皇后于肃顺并无恶感,但一方面有奕等人的进言,二来宫内也有如兰妃这样,对肃顺久存不满的姐妹的说话,因而下懿旨,将肃顺收押在宗人府中,以待后决。 肃顺又是冤枉,又是害怕,惶惶不可整天中过了几天,等到杨三赍皇上的口谕到衙门,把他从高墙后放出来,肃顺原本胖大的身子,已经瘦下一大圈去了。“杨公公,”肃顺眼圈通红,“可是另有后旨?” 杨三知道他误会了,以为自己是带着赐死的旨意来的,闻言一笑,“恭喜大人,皇上醒了。命奴才到这里来,放大人出来,并传达人到养心殿见驾呢”说完拿出袖中的御赏印章,在他眼前一亮,“你看?皇上担心你,还命奴才带着这个呢” 肃顺楞了一下,他在皇帝身前多年,深知这枚印章是皇帝从不离身的珍爱之物,如今以此见示,可见不是哄骗自己,“杨公公……” 杨三赶忙一拦,“肃大人,这是好事,你哭什么?赶紧和我进宫吧。皇上还等着您呢” 肃顺暂收喜泪,用手摸摸乱发蓬生的头顶,“那,可否容我洗漱一番,再到殿中见驾?这样去,太失仪了。” “这可不行。皇上刚刚醒转,身子尚未大好,可不能让皇上久等。”杨三不由分说,拉着他直出院门,口中说道,“再说,大人这样一幅景致,给皇上看了,心中疼惜,于大人难道不又是一份功劳吗?” 肃顺想想,也觉得有理,当下不再坚持,就这样一身灰尘草屑,一脸狼狈的跟在他身后,进到养心殿中。等见到皇帝背倚锦被,正在向自己看过来,肃顺啜泣一声,跪到榻前,“主子,……奴才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呢主子……呜呜” 皇帝真觉得有些心疼,肃顺生得肥头大耳,满面红光,平日起居,保养得极好,这几天不见,却像换了个人似的,一身尘土,一脸悲苦,“没出息的东西。”他含笑骂道,“朕不过是病了几天,你怎么就变成这副德行了?”他哄苍蝇般的摆摆手,“离朕远点儿,你身上都臭了” 肃顺没奈何,后退了几步,“主子,您的身子可大好了吗?”他半真半假的带着哭腔问道,“奴才人在宗人府中,心里却总是记挂着皇上的身子,今儿个见皇上大安了,奴才就是死,也能闭眼了。” “朕醒过来,你倒要死?是不是不打算伺候朕了?不想就说,朕立马打发你滚蛋” “奴才怎么不想伺候主子?奴才想伺候主子一万年” “你这个狗才啊”皇帝叹了口气,扬起脸来对杨三说道,“传朕的口谕,肃顺入仕以来,多有勋劳,着晋封二等忠孝侯,并赏戴三眼花翎。” “啊?”肃顺大惊,想不到这一次牢狱之灾,竟然给自己换来一份侯爵之赏?“皇上,奴才不敢……奴才有罪之身,蒙皇上启用,已是邀天之幸,又岂敢得此非功之赏?” “你是说朕滥行赏赐了?”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朕说过的话,几时有收回的?”皇帝眼珠一转,忽然又想到一件事,“对了,陈家集那个陈生豪父子,如今怎么样了?” 肃顺呆住了,“皇上,什么陈生豪?奴才不知道此人啊?” “你不知道?当天朕和你,还有西凌阿等人出行途中,天降大雪,不是在他家中避雪的吗?他还有一个孩子,叫虎子,他还上山打猎,猎得一支狐狸的?” “这,皇上,没有这个人啊?当天皇上带着奴才等,是在一个山洞中躲避风寒,之后皇上开始发烧,奴才就连夜带着皇上回行在了。” 皇帝大吃一惊这样说来,自己出行之后的种种回忆,都是在梦中所见了?他还不死心,又问道,“那,你可知道昌平县有一处名为玉虚观的所在?其中有一个道人,叫闲知的?” “没有啊”肃顺答说,“皇上从十五年起,每年驾幸昌平县小汤山,奴才每年都为皇上打前站,昌平县内外左近,无一不知。玉虚观当年倒是有的,不过在高宗年间,为雷火所毁,道观早已不存。皇上您……?” 皇帝的脸色变得一片青白,梦中景致,历历在目,肃顺怎么说没有?凭自己所知,肃顺绝对不会骗自己,他也没有骗自己的理由,那梦中所见,到底又是什么意思?“你……下去之后,派人到昌平县去一趟,问问有没有一个陈家集的地方,陈家集中有没有一个叫陈生豪的猎户,然后向朕来报。” 顺碰了个头,跪安而出。 皇后不断听着两个人的对话,听到这里,疑惑的问道,“皇上,您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突然问起这个?” “你可能不会相信,就是朕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奇怪。” “怎么呢?” “朕这几日昏迷,做了一个梦。是这样的……” 听他把梦中所见说完,皇后和惊羽面面相觑,都是一脸骇然,“难怪皇上要问什么陈生豪了,还虎子?这可真是奇怪呢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皇帝同样在沉吟,闲知,闲知?先知?他的脑子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是上天在提示自己,不可做太过先知先觉的决策?还是反之? 认真想想自己登基二十年来的作为,大多数时候还是顺应历史的进程发展,只是在一些关键处,改变了历史的舛误,这是上天在告诫自己,要再加快一点进程吗?还是放缓一点?否则的话,这个道士叫什么名字不好,要叫闲知?在这个时代,若是有人能够被冠以先知名号的,除了自己,还有谁? 看他脸色不好,皇后和惊羽误会了,以为他久病之后的身子,不能支撑,不由分说的帮着他重新躺回床上,盖好被子,“皇上,您先歇一歇吧,明天臣妾再来看您。” 久病之下的身子,夜来睡得也很不安稳,梦中所见,栩栩如生,真让他有一些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世界了。不断到临近天明,才终究睡得沉稳了一点,却还不及休息,就给惊羽在床头呼唤的声音叫醒了,“皇上,皇上?该起床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刚过卯时,”惊羽低声关怀的问道,“您要是觉得身子不舒服,奴才去传旨,今天的叫起暂时延后?” “不必了。这就起床。”皇帝给惊羽伺候着坐起来,胡乱穿上衣服,精神非常萎靡的坐在床边发呆,惊羽心中怜惜,命杨三和小太监半拖半抱的伺候他洗手、净面、漱口、大解、等一切忙碌完毕,听着他粗重而不均匀的喘息声,第二次说道,“皇上,奴才看您的身子还不是很好,不如今天的叫起,先撤了吧?” “已经起来了,还撤什么?左右快一点完事就是了。” “那,不如先传太医院给皇上请脉?”看皇帝点头,惊羽径直派人出去传薛福成进来,跪在地上请了脉案,兀自是脉相虚浮,杂乱一团,能够知道,皇帝的感觉一定不会很好,“六脉平和,皇上大喜”明知道自己说的是谎话,但御前承差,非得这样说不可。 “那,皇上可要进点儿什么吗?”惊羽又问道。 “只需皇上喜爱,什么都能进。” 皇帝没有半点胃口,苦苦的摇摇头,“什么也吃不下,还是等一会儿再传吧?” “皇上,您这几天都是靠参汤吊命,哪还有不饿的?不如传一点,您爱吃什么,就吃一点儿?” 皇帝不忍驳了惊羽的好意,当下点头,吩咐传膳。摆上膳桌,依旧是食前方丈,惊羽和随即赶到的肃顺亲身动手,带着太监把皇帝扶了起来,但望一望膳桌,便摇摇头,什么都不想吃。肃顺和御医苦苦相劝,算是勉强喝了几口燕窝粥,倒是玫瑰山楂卤子加蜂**调开的甜汤,似乎颇能疗治皇帝口中的苦渴,喝了不少。 “皇上,奴才伺候您躺下歇一会儿吧?左右军机还得等一会儿呢?” 皇帝的胳膊架在炕上的矮几上,手托着额头,只觉浑身一片酥软,似乎连坐着的力气都没有了,却还是强自支撑着摇摇头,“不必,一躺下就不愿意起来,还是坚持一会儿吧?或者等一会儿就好了呢?” 肃顺眼睛一转,先摆手示意薛福成在外面伺候着,自己上前几步,低声说道,“主子,主子精神不旺,奴才倒有一个办法,只是求主子免了奴才妄言之罪。” 皇帝连和他捉弄的兴致都没有了,“你还和朕来这一套吗?快说” 顺说道,“奴才听人说,若是久病初起,精神不佳,能够以福寿膏为提神之物。”他偷偷看看皇帝的脸色,小声说道,“皇上,不如进用一丸?左右此物用之有度,也是不妨事的。” 福寿膏就是鸦片,皇帝当年发病,给赛尚阿进言,却挨了一顿臭骂,所以肃顺这一次说请皇上用以此物,难免惴惴。 “那玩意儿……”皇帝明知道鸦片烟的害处,但这种浑身酥软,根本料理不来国事的状态,实在是太难过了。便有些活动心思,“朕记得大清早已经禁断多年了,怎么,还有吗?” “百姓吸食,自然早已经禁断,但奴才知道,太医院中,用之配药,还有些许存留的。皇上要是用的话,不妨传用一丸,以解皇上龙体不虞之苦。” “去取来。” 顺答应一声,快步跑了出去。 皇帝想了想,勉力提起笔,手书了一份谕旨,放在一边。另外一面,军机处几个人鱼贯进到养心殿暖阁中,还不等跪倒,皇帝先说话了,一开口就是道歉,“朕身子不爽,不能临朝,以至连端坐如仪都做不到,只好懒散一点了,你们不要见怪啊。” “臣等不敢。皇上为国事劳累,龙体欠安,昏迷数日之后,立刻如常办理政务,臣等岂敢心存不敬之心?” “说什么为国事劳累,还不是朕肆意妄行,惹出这样的祸事来?”皇帝苦笑着说道,“你们都是朕最亲近的大臣,就不必弄那些哄骗外面的人的言辞了。哦,还有一件事……” 他沉重的喘息几声,又说道,“朕想用一丸福寿膏,缓解一**子沉重之苦。不过,此物用之于药,尚且不免成瘾之弊,用之吸食,愈加是万万不可,所以,老六?” “臣弟在。” “朕给你一份很特殊的任务,你若是知道,日后朕为吸食鸦片成瘾,能够不用顾忌,强自劝解朕戒断此物,若是朕不听的话,”他把手中的谕旨向下一递,“你和军机处的几个人,就拿这份谕旨和朕说话。” 奕接过谕旨,面南而立,“上谕:朕身体沉重,以福寿膏为一时缓解之用。若日后积习成瘾,着奕会同军机处诸员,有临机决断,一切便宜行事之权。钦此” 皇帝紧接着又说道,“至于如何便宜行事嘛,朕想,总要你们协助,让朕能够戒断毒瘾为上。凡是军机处几个人共议之后,以为有必要的,都能够施行。在这件事上,不必考虑朕一国之尊的仪体” 许乃钊听他说完,又是感动又是难过,以大清的天子,洞察先机一至如斯,真是令人敬佩,但若现在就能够预见日后,何不从一开始就不要吸食此物? 抬头看看皇帝,眼圈深陷,面色青白,连说一句话都要中间停顿数次,可见是难过到了极致,这样一想,又觉得非常疼惜,便把要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说过这件事,皇帝勉强端坐了一下姿势,又重新问起旧事,“奕,朕昨天和你说的事,想得怎么样了?” 脸一红。 昨天早上,皇帝在昏迷数日之后苏醒过来,谈及日本人对于琉球的企图一事,奕无从作答,让皇帝大感恼怒,将其打发了出去,经由许乃钊指导,当日约见美国公使田贝,想着向对方请教一二。 但一国公使,不是叱嗟可见,对方也有这样或者那样的公务要料理,据回事的总署章京说,田贝大使只有明天才有时间,若是王爷同意的话,明天一早田贝先生会到总署衙门来,会见大人。奕很伤神,明天就要在御前拿出一个完全的办法来,如何拖得过去? 当年总署成立之后,以国分股,日本国往来之事,归入美国股——这也是总署之中,最大的一股,不过日本和中国之间的联系,还仅仅是存在于江浙一带,相互为数很少的海上贸易及民间纷争之事,并未上升到国家层面。所以,对于日本的重视程度,远远不及英法美西等国。因而,在奕无法可想,只得在总署之内问计的时候,众多总署章京,面面相觑,竟久久无言 “怎么,你们都不知道?”奕圆润的脸蛋逐步拉长,“朝廷养着你们这些人,难道就是要你们‘平日袖手谈心性’的吗?临到关键时辰,竟不能置一词?”他的腔调逐步升高,大声说道,“今儿个晚上谁也不许回府,把总署上下,这二十年来所有往来和日本有关的文牍全数找出来,不拿出一个成议来,谁也不许回家” 第34节讲解 美国股章京领班名叫裕禄,是咸丰初年湖北巡抚崇纶的儿子。崇纶有两个儿子,老大叫裕德,德胜于才,有名的不通的翰林,读,茫所说的那个吉林巡抚。但是老2裕禄,却是旗人中的能员,以工部笔帖式入选同文馆第九期进修,毕业之后,到总署衙门当一名章京,因为才智过人,被提拔为章京领班,俗称达拉密。 看王爷气得脸色通红,烦躁的挥手让众人各去办差,裕禄找了个由头,呆在堂上,不断到奕冷静下来,抬头向自己看来,才笑着起身行了个礼,“王爷?” “你怎么还没有走。” “王爷,卑职在想,王爷为僚属不能进言以匡扶政事恼怒,这其中虽然有其道理,但卑职想,倒不如趁此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