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反间
方铮一直认为隐居是件挺惬意挺风雅的事儿,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一杯茶,一壶酒,一本书,一段故事,在悠闲中品味人生,至少他觉得这样的隐居生活其实很不错,就跟度假似的。 可仔细想来,隐居这事儿也并非想象中那么简单,首先要解决穿衣吃饭的问题,毕竟这只是隐居,又不是成仙,再怎么飘飘兮若出尘,可还是要吃喝拉撒呀,大街上那种看起来仙风道骨,逮着人就给人家批八字儿,转头又大鱼大rou的“世外高人”,那不叫神仙,那叫神棍。 认真思索了这个问题后,方铮终于还是颓丧的放弃了隐居世外的念头。不说别的,方大少爷平素喜欢喝的三十年陈的女儿红,野外村郭肯定买不到。邀月楼的八珍宴,世外桃源肯定也没有,更别说那唱曲儿的姑娘,花样繁多的杂耍,说书楼的先生,还有那撩人心弦,勾人魂魄的青楼红牌姑娘…… ——老子说:“小隐于野,中隐于市,大隐于朝。”咱不高不低算是一代风云人物了,就来个中隐吧,找个繁华点儿的地方隐居得了,照样修身养性。 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是掌灯时分了,方铮想了想,便吩咐下人备车,他上了马车直奔福王府而去。 花费这么多的人力物力,也不知太子会不会乖乖的钻进圈套,有很多事必须找胖子聊一聊,自己也该开始部署了。至于胖子若顺利当上了太子,甚至即了皇位后,他与方铮之间关系将会变成怎样,现在暂时不必理会,一切等尘埃落定后再说。 方铮是福王府的常客,马车行至福王府门口,守门的侍卫朝他施礼后,便急忙引他进去了,时值非常。福王府的侍卫也隐隐增加了许多,防备更较以前森严。 踏进后殿,胖子正趴在书案上处理公务,书案一侧点着两根儿臂粗的红烛,一名体态婀娜的女子正乖巧的服侍他吃东西。只见胖子一边执笔疾书。嘴里还一边大嚼特嚼,不时仰头滋溜儿喝一口酒,然后朝那女子露出憨厚的笑容,小日子过得充实而惬意。 服侍他的女子正是上次从画舫强行赎身过来的袅袅姑娘。 方铮一见这女人便暗暗皱了皱眉。影子打探多日也没探清这袅袅的底细,只知她来自江南某地,和那蓬莱仙舟的柳mama乃同乡,自小身世凋零,无亲无故。被卖进青楼。身世很老套,方铮对此有些怀疑,同时对这个女人也更提高了警觉。——连影子都查不出具体底细的女人,她的身份,肯定不是青楼红牌姑娘那么简单。 “哟,小日子过得挺舒适呀,连处理公务都如此香艳,难怪那么多读书人挤破头都一心想着当官儿……” 胖子一抬头,见是方铮。忙向他点头打招呼,随意指了指示意他坐,然后含含糊糊扭头吩咐殿门外侍立的小黄门上茶。 袅袅认识方铮,当即便起身,款款向方铮道了声福。又朝胖子笑了笑,识趣的转到寝宫去了。 胖子痴痴的望着袅袅离去的背影,眼中露出依恋的神色,咧开嘴笑得像朵花儿似的。一看就是那种堕入情网不可自拔的毛头傻小子形象。 方铮叹了口气,这女人把胖子迷得神魂颠倒。这可如何是好? 再一看胖子痴迷的表情,方铮又恨恨的瞪了他一眼,死胖子!你喜欢什么女人不好,偏喜欢上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妈的!你的春天倒是来了,咱们这一大群人搞不好会进入寒冬…… “方兄眼神为何如此凌厉?”胖子对方铮的白眼感到很不可理解。 “哦,我刚刚才睡醒,感觉神采奕奕,身轻如燕,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故而眼神如此凌厉……”方铮眼睛不经意的瞟了瞟后殿的屏风,嘴上仍在胡说八道。 胖子对方铮的鬼话早已产生免疫,耸了耸肩,随即神秘的笑了笑,低声道:“方兄,前几日郑儒提议废黜太子,估计太子现在坐不住了,想必他会有所动作吧,你手下的影子探到什么情报了吗?” 方铮转了转眼珠,然后板起脸,严肃道:“没有。” “没……没有?”胖子有些不解。 方铮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叹道:“如今我手下的影子由于经费不足,所以很久都不干这没效益的事儿了……” “经……经费不足?”胖子张大了嘴,两眼发直。 “对,经费不足。所以如今影子的主要工作是帮大宅门里的正室夫人跟踪老公,或者帮老公跟踪老婆,捉jian,窃听,还有帮风流才子下春药,祸祸那些无知的良家少女等等,按时辰收费,童叟无欺,影子们干得有声有色,目前正打算将业务拓展到杭州……” 胖子捂着心脏,脸色有些发白。 方铮仍旧板着脸,望着胖子快要晕过去的肥脸,一本正经的拍着他的肩,沉声道:“……以上我所说的,都是假的。” “…………” 胖子脸色难看道:“……方兄,别闹了,如今情势已到了危急关头,还是说正事吧。” 靠!你也知道到了危急关头,身边藏了个鬼鬼祟祟的女人还蒙在鼓里,竟然就这么堂堂正正坐在后殿,大声谈论太子如何如何,方铮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胖子很有当昏君的潜质。 “好吧,说正事。”方铮再一次不经意的瞄了瞄隔着不远的一扇屏风,屏风后,一道纤细的人影若隐若现。 这妞当间谍好象不怎么专业啊…… “有件事先恭喜你……”方铮瞧着胖子,笑眯眯的道:“恭喜福王殿下升官儿了……” “升……升官儿?”胖子两眼又开始发直。 今天的胖子怎么跟复读机似的,老是重复我的话? 方铮笑道:“王爷升官儿,当然是升太子啦,你父皇难道没向你透露吗?” “没……没有……”胖子忽然开始变得结巴,小小的眼睛睁得溜圆,眼神中闪烁着不敢置信的惊喜光芒。 “你父皇没跟你说?”方铮有些诧异,皇上口风够紧的啊。 “我……我要当太子了?”胖子仍处于不敢置信的状态,瞪着两只小小的眼睛,嘴里喃喃自语,状若痴呆。 “我前几日进宫。你父皇亲口向我透露,他打算废黜太子,并立你为新储君……” 胖子喃喃自语半晌,忽然蹦了起来,肥胖的身子竟显得身轻如燕。接着胖子肥脸涨得通红。眼中满是狂喜之色,兴奋的抓着方铮的肩膀,大叫道:“我要当太子了!” 屏风后,那道纤细的人影不自觉的动了一下。 “冷静!”方铮伸出手。狠狠的拍了一下胖子的脑门,将兴奋得快要癫狂的胖子拍醒,沉声喝道:“现在还没到高兴的时候,记住,你只有将现任的太子一脚踹下去。你才是新太子,不然的话,你还是以前那个胖子,搞不好会变成一个死胖子!” 胖子闻言顿时浑身一个激灵,如梦初醒,兴奋的肥脸随之一垮,哭丧道:“对啊,现在的这位太子没准正调兵遣将,直接篡位呢。我高兴得太早了……” 方铮瞄了一眼屏风,然后仰天大笑:“别怕!你父皇和我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太子往圈套里钻了,知道你父皇为何五日后要去神烈山祭天吗?告诉你,我已经秘密调了龙武军在神烈山下扎营。只待你父皇一声令下,咱们就在祭天之时将太子拿下,然后你父皇便会向满朝文武宣布,你就是我华朝的新太子……” 胖子眨着眼。有些不敢相信:“不会吧?这么容易?” 方铮自信的点了点头:“当太子,就是这么容易!” 胖子楞了一会儿。接着满脸欢喜,大笑道:“如此说来,我这太子是当定了?哈哈!方兄,五日之后,就要靠你和冯仇刀将军费力了,千万不能大意啊,咱们的身家性命,就看这一次能否成功了……” “走走走,今日如此适逢喜事,你我当出去找个地方痛饮几杯,庆祝一下,老待在府里没意思。”胖子满脸喜色,不由分说,拉着方铮便出了门,登上了方铮的马车。 二人身影已走远,后殿的屏风处,袅袅的纤影闪身而出,望着兴高采烈渐渐远去的二人,袅袅的俏脸忽然浮上几分凝重。 ---------------------------------- 方铮的马车内,胖子懒洋洋的坐在方铮的旁边,悠闲的玩着手指甲,淡淡道:“方兄,现在可以说实话了吧,到底怎么回事?” 方铮一楞,接着失笑道:“合着你倒不糊涂,你怎么知道我刚才没说实话?” 胖子瞪了他一眼,嗤笑道:“我胖是胖了点儿,可我不傻,你那番鬼话骗别人也许可以,骗我可骗不过去。” “没想到你居然是个精明的胖子,我倒看走眼了……”方铮叹了口气,愁眉苦脸道:“以后骗你的银子估计没那么容易了……” 二人相视一笑,相识日久,朋友间那种仿佛已深入骨髓的默契,不是一个小小的间谍女子能了解的。 胖子板起了脸,正色道:“袅袅这女子有问题?” 精明的胖子隐隐觉察到,方铮刚才没说实话,可能跟袅袅有关。 方铮摇头:“不知道,但我可以告诉你,见她的第一眼,我就觉得这女子有点不对劲儿,还有……影子到现在都没摸清她的底细,她的身份有点诡异……” 胖子闻言神色怔忪,眼中忽然浮上几分悲色。 “胖子,你……”方铮想宽慰他几句,却不知从何说起,毕竟这女子是他喜欢的人,如今骤然告诉他,袅袅接近他是有阴谋的,估计谁都会受不了吧。 胖子使劲甩了甩头,咬了咬牙,眼中悲色未褪,但面容却已变得坚毅。 “我没事,父皇病重,太子欲反,这次关乎到你我两家几百上千条人的性命,我岂能为一女子害了你们?” 方铮颇有几分歉疚的望着胖子,拍着胖子的肩道:“天涯何处无芳草,这个春天走了。下个春天还会来,此事过后,我帮你找第二春……” 胖子哭笑不得:“方兄,你安慰人的时候能不能诚恳点儿?——刚才你跟我说什么祭天的时候抓住太子,当众废黜他之类的鬼话。就是说给袅袅听的吧?” 方铮笑着点头:“甭管谁指使她来你身边卧底的。反正给她错误的情报对咱们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何乐而不为?” 胖子叹气道:“可是你那鬼话说得也太假了点儿,太子那么好抓的吗?要抓早抓了。何必还等到祭天?” 方铮一楞,迟疑道:“要不……咱们现在回去,把她逮到屏风后面老实站着,我再编个逼真点儿的瞎话?” 胖子想了想,犹豫了一下。随即摇头,很认真的道:“还是算了,我估计她可能不太信……” “嗯,有道理……” ----------------------------- 侍卫们簇拥着方铮的马车,一行人不知不觉出了城,来到了影子营地。 今晚方铮秘密将龙武军的冯仇刀,和龙襄军的韩大石请到影子营地商议大事。太子起兵在即,京城已是阴云密布,虽然表面看起来平静无波。实则知情的朝中大臣和军中将领早已开始着手准备,以备突变了。 营地戒备森严,由于感受到京城暗潮汹涌的气氛,龙武军的冯仇刀又在营地外围加派了几千名精锐士兵,将整个营地围得如同铁桶一般严实。 方铮和胖子下了马车。望着营地四周执着长矛警惕巡弋的军士,感受那股山雨欲来,迎面如同刀刮脸庞的肃杀之气,方铮吁了口气。抬头望着漆黑如墨的夜空,山风拂过。一股夹杂着刀兵金铁和血腥硝烟的味道扑面而来,令二人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 “要变天了。”方铮仰望夜空,淡淡的道。 “是啊。”胖子淡然附和:“这场春雨之后,也许真正的春天就会来了吧。” 营地建在一处背山依水的空旷之地,围着营地四周立起了栅栏,龙武军的士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四周安静异常,只有巡弋的士兵身上的铠甲片叶发出清脆的沙沙声,在静谧的夜色中若隐若现。
走进辕门,温森迎上前来,一言不发的将方铮和胖子领到营地的一座营房前,走进营房,温森郑重的推开一堵砖墙,墙体移动,露出一间数丈方圆的密室。 温森将二人请进密室后,随即便合上墙体,然后命士兵和属下将营房团团围住,任何人不得靠近半步。 密室内,龙武军的领兵大将冯仇刀,和龙襄军的领兵大将韩大石正端坐在椅子上,两眼平视前方,他们的腰板挺得笔直,冷酷刚毅的面容带着几分大战来临前的肃杀之气,杀气渐渐弥漫,整个密室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许多。 方铮和胖子表情严肃的跨了进来,冯仇刀和韩大石见到二人,急忙起身,双手抱拳,齐声道:“末将参见福王殿下,见过方大人。” 方铮点了点头,随即从怀中掏出一纸黄绢,板着生硬的俊脸,慢慢展开,然后盯着两位将军,一字一句沉声道:“皇上亲笔密旨,请二位将军跪接。” 冯仇刀和韩大石闻言一惊,忙单膝跪下,口中齐道:“末将接旨!” 方铮念道:“诏曰: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一国兴让,一人贪戾,一国作乱,其机如此。此谓一言偾事,一人定国。今太子失德,欲行谋逆之事而废君臣父子纲常之道,朕深悔之,亦深痛之。百年承继社稷者,无不以仁厚宽和以治国,太子罔顾人伦纲常,失其大道,故朕欲废黜之,并起龙武,龙襄二军,消弭大乱于无形。朕命:龙武军冯仇刀所部,龙襄军韩大石所部,即日起听从忠勇侯方铮调遣,以挽社稷之正统,以正天下之纲常。钦此!” 冯仇刀和韩大石磕头齐道:“末将领旨!” 方铮待两位将军站起身后,又从怀中掏出两块虎符,递给他们,正色道:“皇上说了,此乃皇帝特旨,为行事机密计,这次勿需经过兵部调兵公文,这是皇上交给我的调兵虎符。请两位将军核对。” 两位将军双手接过虎符,仔细核对之后,互相肯定的点了点头,又谨慎的审视了一番皇上的亲笔密旨,然后恭谨的将虎符递还给方铮。最后二人抱拳齐声道:“末将愿听方大人调遣!” 方铮和胖子松了口气。一来一往之间,十万大军终于坚定不移的站到了他们的身后。 冯仇刀和韩大石对视了一眼,冯仇刀神色凝重道:“方大人,太子殿下……真要谋反?” 方铮点了点头。叹道:“太子数年之前便开始暗中布置,如今太子的实力不可小觑,二位将军,这次就靠你们鼎力相助了……” 韩大石浓眉一掀,暴烈道:“不管他是谁。不管他有多大的实力,若敢行那大逆不道的谋反之事,本将头一个不答应!方大人,你下令吧,末将亲自领兵,将他打个片甲不留,以报皇恩!” 方铮忙笑道:“韩将军莫急,太子如今不仅勾结了边军,欲取京城。而且就在离咱们京城六十里之外,他还私自招募训练了一支私军,目前那支军队的具体情况不明,到时若两军合兵,直指京城。咱们可就陷于被动了,所以两位将军万不可轻敌啊!” “太子竟敢招募私军?这……这简直是大逆不道!”冯仇刀惊愕之后,继而大怒道。 方铮苦笑道:“谁说不是呢?这还是我的属下最近才打探到的,太子暗怀不臣之心。却不知多少年了。所以说,若论兵力的话。咱们目前的实力,其实跟太子是不相上下的。” 两位将军闻言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方铮笑道:“怎样用兵,想必两位将军比我清楚,我就不班门弄斧了,我只给你们一个大略的意图,这也是皇上的构想,二位将军请看地图,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他的这两支军队分开击之,勿使他们合兵,所以这次皇上去神烈山祭天就是个很好的机会……” 密室昏暗的油灯下,方铮和胖子,还有两位将军围着地图,低声的讨论着,他们的手指不断从地图上划过,穿插,然后画圆,万千条士兵的性命,便在四人的一言一语,一指一点间,生存,或者死亡…… 直到深夜,所有事宜才讨论得大致差不多了,方铮这才笑道:“两位将军辛苦,这次若能将谋反之敌一举溃之,二位必将为皇上为朝廷立下泼天奇功。” 冯仇刀看了韩大石一眼,酷酷的道:“为皇上效忠,本是我们做臣子的本分,说不上立不立功的。这次我等奉皇命,兴正义之师,必将大获全胜。朗朗乾坤,凛然正气,朝堂之上还是忠臣为多,岂能让那些魑魅魍魉得了势?” 方铮闻言急忙将腰板儿一挺,与胖子对视笑了一下,面带几分得意,矜持的笑道:“哦?不知冯将军所说的忠臣,是指哪些人呀?” 胖子也急忙将腰板挺了挺,一副昂然的模样,凸显出他那圆滚滚的大肚子。 冯仇刀掰着手指开始数道:“忠臣太多了,比如兵部尚书魏大人,户部尚书杜大人,礼部的杨大人,工部的费大人,御史台的郑大人……” 冯仇刀掰着手指数了十几位朝中大臣的名字,方铮和胖子腰板笔直得快断掉了,仍没从冯仇刀嘴里听到他们的名字,二人的脸色渐渐有些阴沉。 谁知冯仇刀手指掰到最后,眼神淡淡的扫过方铮和胖子,就当他们不存在似的,继续道:“礼部萧侍郎,户部的王员外……等等。” 方铮和胖子楞住,二人定定的互望了一眼,沉默半晌之后,二人忽然像被狗咬着屁股似的跳了起来,一齐勃然大怒。 “……什么叫‘等等’?太不像话了!合着咱们当了这么久的忠臣,临了就落了个‘等等’?” “就是!太没礼貌了!咱们没名没姓吗?什么叫‘等等’?” “冯仇刀你这什么态度?你十根手指头都掰完了还没轮到我们,难道我们是jian臣吗?” “…………” “…………” 狭小的密室顿时变得鸡飞狗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