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其实，说楚茂源和楚茂德之间有过矛盾是不准确的。人跟人之间要真的有矛盾，不是动过手就是动过口，至少是心怀怨恨互不理睬。这几条他们都不占。所以说他们之间有过的那点事，顶多就只能算个误会，而且基本上是没来由的单方面的误会，差不多相当于脑筋短路或者发神经。

    有一次，实在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反正楚茂源心里就那么稍微地不舒服了一下，就暗暗地生了楚茂德的气。第二天一大早，楚茂源没有像往常一样等候楚茂德，兀自一人挑了畚箕就出门割草去了。楚茂德见不到楚茂源，一方面觉得莫名其妙，一方面心里着急，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割草，就挑了一担空畚箕，满世界去找楚茂源。槐树湾的田坝子那么大，而且地势高低起伏沟沟坎坎的，再加上正是稻秧子长得茂盛的时候，在没有方向、没有线索的情况下，要在如此广阔复杂的空间里找到一个人何其困难！但楚茂德见不到楚茂源，就像失了魂，也不管那么多了，心慌慌的就一门心思到处找。凡是他们割过草的地方都找了个遍，愣是见不到楚茂源的身影。实在没办法了，就只能按想象找。阡陌纵横的田野就像一个巨大的迷宫，楚茂德一头扎进去，上坡下坎到处转。露水打湿了他的鞋子和裤脚，眼珠儿也张望到生疼，可楚茂源就像故意躲着他似的始终不见人影。

    时间就在这样的寻寻觅觅中悄然流逝。到了近午时分，楚茂德突然灵光一现，就急急拔脚往村里走。果然，楚茂德就在墙门外头迎面遇上了满载而归的楚茂源！

    楚茂德一句责怪的话都没有说，脸上满是喜悦和真诚的笑容。楚茂源知道自己过分了，内心惭愧不已。这件事深深地震动了他。自此以后，楚茂源和楚茂德在他们日后相处的若干年里，始终没有过任何的不愉快，直到后来楚茂德步入迷途，彻底蜕变成另外一个人为止。

    这点小小的误会和由此引起的尴尬很快就在两个少年之间烟消云散，俩人立即又回复到如胶似漆亲密无间的状态。

    楚茂德推出他刚买不久的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姿态潇洒地骑了上去，身板儿故意挺得笔直，鼻梁上架了一副墨镜，也不笑，酷酷地像一个骄傲的王子。当时流行穿绦卡衣服和的确良裤子，还有包边布鞋，楚茂德一样不落全副武装。这身行头搭配上奢华的自行车，不用说在槐树湾村鹤立鸡群了，就是走在兵工厂里，也能赶上那些时髦的青工。

    在墙门外头纳凉的老少爷们，眼瞅着楚茂源跟在楚茂德身后小跑几步，一踮脚就上了自行车后座。二人兴高采烈地朝兵工厂疾驶而去。

    楚茂德拉着楚茂源来到兵工厂宽阔的足球场。这儿是练习骑自行车最好的场所。

    楚茂源的身体条件按理说是相当不错的，但在学骑自行车这件事上却显得相当的笨拙。看着楚茂源一跤接一跤地摔倒在地，楚茂德在后面就忍不住说：“咋搞的咋搞的？不至于吧？”楚茂源窘得脸红到脖子跟，自己也觉得自己笨得不行，又怕楚茂德心疼自行车，就主动提出不学了。楚茂德帮着把自行车龙头拧正了，知道楚茂源误会了他的意思，就笑着说：“你平常不这样啊。”还叫他继续学。楚茂源重新抖擞起精神，按照楚茂德的提示，滑行，上车，骑行。楚茂德刚刚松了口气，不曾想楚茂源拐弯时“啪！”的一下又重重地摔了下来。楚茂源懊恼地坐在地上，一只鞋的鞋尖不知怎么搞的弄裂了，脚趾头全露了出来。倒在一旁的自行车，两只轮子在那里空转着。

    楚茂德领着楚茂源来到足球场北边上的百货商店，叫售货员拿鞋来给楚茂源试穿。接待他们的售货员是个小姑娘，目清眉秀的，扎着马尾辫，年纪和他们相仿，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这百货商店并非兵工厂的自营店，隶属于县里的贸易公司。所以漂亮的售货员是县城里的人，并非这里的工厂子弟。楚茂源第一次在百货商店看到这位美少女，不由得怦然心动。这成了埋在他心底里的一个秘密。楚茂源无论是放学路过还是去厂里玩，总爱拽着楚茂德去逛商店，用意当然不言自明。

    楚茂源穿着楚茂德给他买的新鞋，内心里充满了感激之情。更让他感到满足的是，在这双鞋上，留下了那位漂亮的女售货员的印迹。

    楚茂源常常看着脚上的新鞋出神。“她拿过。”他在心底里自言自语。